顾景年唇角扯出丝讥笑。
分明他比顾明川高不了几公分,面色也是温润,可眸底迸射出的压迫感却让人不寒而栗。
声音清冽中透着冷,“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宁宁最清楚。”
“别人都那么传……说你总跟陈思进一起玩儿。”
“别人说,你就信?”顾景年淡淡开口。
他平素往来的只是那几个。
林凡坤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董书承也喜欢往十八线小明星身上砸银子,就只剩下个陈思进,虽然出入娱乐场所,却从不沾染女人。
且,陈思进心重,没少找他商议公司或者家里的事情,一来二去有了这种传言。
顾景年再问:“你自己就不能长点脑子?”
顾明川红涨着脸,“那公司呢?爷爷说,你跟程家的闺女结婚,他可以把一半股权交给你管。二叔跟你争得厉害,冯奶奶的心血,你能忍心放弃?”
顾景年敛眉,声音里多了些嘲讽,“明川,告诉你两句话,第一,劝你仔细阅读《婚姻法》的一二两章;第二,我想要的东西,绝无可能落在别人手里,除非我不要……明川,有些事情只有真正的男人才明白,你还不是!”
顾明川脸色变了几变,“哐”地摔门离开。
顾景年的意思,是说他懦弱胆小不配称为男人。
顾明川知道自己的弱点。
他比顾景年小九岁,从小就看到顾景年和顾景平拳脚相加恶语相斗。
顾大勇不胜其烦,拍着桌子让两人去死。
王素珍为了凸显他的懂事,给他梳两个小辫儿打扮成小姑娘,推到顾大勇跟前奶声奶气地叫两声“爷爷”。
顾大勇的气就消了。
上小学,他脑袋后面还留着条小辫子,顾大勇不让剪,王素珍也不愿剪,说找大师看过,小辫子是他的命根子。
可这条命根子却让他吃尽苦头,每每跟同学发生争执,都会被人揪住不放。
王素珍是全职太太,听说他在学校吃亏,要么给老师打电话,要么气呼呼地冲到学校。
老师能管住同学们拽他辫子,却管不住同学们嘲笑讥讽的目光。
一来二去,他就养成了多疑敏感的性格。
小学三年级,他知道爱脸面,哭着闹着把小辫子剪了,也不让王素珍三天两头往学校跑,可心里留下的阴影却除不掉。
小升初的暑假,他个头蹿到一米七,顾景年带他打过几次篮球。
他爱上了在球场驰骋的感觉,也找回些许自信。
但是心里暗藏着的懦弱与没有主见,总会时不时地显露出来。就比如,上台演讲,他会冷汗直流语无伦次;就比如,他再怎么喜欢杨夕宁,也只是偷偷地张望,却不敢表白,甚至连条微信都不敢发。
今天,他所崇拜的三叔,他暗恋的女孩,齐齐背叛了他。
顾明川感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病房里,杨夕宁不安地问顾景年,“你这么说顾明川,会不会太过分?”
“不过分,”顾景年面露讥诮,“他今年十九,只比你小一岁,迄今为止,一分钱都没为家里赚过。”
“那不一样,他又不需要担心学费……三哥上学时自己赚过钱吗?”
“当然,我大三时卖过程序,赚了六千。”
杨夕宁吹彩虹屁,“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像你这么厉害啊?放眼古今中外,不过三哥一人罢了。”
“谄媚!”顾景年口中嫌弃,眸光却清润如水,“头还晕不晕?”
“不晕,就是那个鼓包有点疼,三哥你说我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哪天就变傻了?”
顾景年斜她一眼,“傻了也好,把你栓在身边,当小狗养着。”
杨夕宁“汪汪”叫两声。
顾景年忍俊不禁,想重提帮她转学到云城的事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昨天晚上,蒋威把事情经过告诉他,虽然拍片结果看起来问题不大,他仍不放心,改签了最近一班回国的航班,然后从申城直飞Q市。
蒋威到机场接机,途中详细汇报了杨夕宁一天的作息。
上午看了一上午的乐谱,中午也是看着乐谱睡下的。
刚才在门口,他有意停了下,听到她讨论曲子。
语调轻快而欢畅。
在病房里都不忘唱歌,看来是真的喜欢。
然后,他开门,她像乳燕投林般扑进他怀里,拉着他的手介绍,“这是我老公。”
再然后,她倚在他怀里问他公事是不是处理完了,坐飞机累不累,再然后撩开打底衫让他看伤处,求抱求安慰。
他的小姑娘已经开始信任他依赖他,他真的要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困在身边吗?
顾景年不忍心。
他喜欢这样神采飞扬目光闪亮的杨夕宁。
顾景年勾起唇角,柔声问道:“你困不困,现在睡觉?”
杨夕宁不困,可想到顾景年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肯定累了,遂点下头,“好……这个门不能锁,三哥你到旁边床去睡。”
顾景年揉揉她的脑袋,小心地避开后脑勺的鼓包,“你说你整天想什么呢,这是在医院,就算睡一张病床,我也不能由着你的杂念。”
“三哥,”杨夕宁圆睁着双眼,“你讨厌,我才没那么想,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顾景年低笑,“行,是我心怀杂念,好不好?”
关了灯,挨近杨夕宁躺下,“抱一会儿。”
杨夕宁“嗯”一声,往他怀里凑了凑,深吸口气,满足地笑了。
那股子淡淡的檀香味真好闻!
顾景年静静地拥着她,看着桌面上的手机不时闪动,直到感觉杨夕宁的气息变得悠长平静,才慢慢起身,将被子替她掩好,拿起手机。
蒋威给他发过来几张截图。
从师大保卫科的监控调出来的,因光线暗,画面不太清楚,加上两人用卫衣帽子罩着脸,面目模模糊糊。
可校门口的两张,有一人仰头看了眼监控,却是把他的相貌照了个正着。
顾景年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拨出蒋威的号码。
铃声响三下便被接通,“三爷,相片打印出来给了张平,他已经吩咐人去找。”
顾景年声音放得低,“谨慎点儿,别透出风声……派出所那边呢?”
“我跟学校保卫科打过招呼,说是虚惊一场。他们正好也不想闹大,告诉派出所把事情消了。”
这个世界,黑与白并非泾渭分明,总有一些人行走在边缘地带。
张平就是其中一员。
他经营着茶庄,遵纪守法按时纳税,暗地里却结交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
夜晚的城市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他想,就能打听到消息。
其实顾景年心里已经猜到幕后之人。
杨夕宁只是个普通学生,平常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宿舍,轻易不出校门。
再者她性格谨慎软和,跟别人不结仇,就算偶尔跟同学有口角之争,也到不了动手殴打的地步。
能被记恨的,无非是因为她是他身边的女人。
这笔债,他必然成百倍地讨回!
顾景年挂断电话,走出卫生间。
窗外流转的霓虹把屋内照得影影绰绰。
杨夕宁仍是先前那般规规矩矩躺着,墨发散在枕边,莹白的小脸亮得像是会发光。
顾景年拾起她一缕长发在指尖缠绕两圈,喃喃低语,“小没良心的,倒是睡得香。”
却忍不住勾了唇,俯身亲一下她脸颊,打开手提电脑开始工作。
此时的顾明川也没睡。
他目光呆滞地坐在宿舍地板上,面前已经空了好几只啤酒瓶子。
林文柏则戴着耳机,专心致志地修改曲谱。
顾明川拿起一瓶酒,“文柏,文柏……林文柏!”
连叫好几声,林文柏才听到,摘下耳机问道:“什么事儿?”
“我特么失恋了,你不能安慰我一下?”
“你恋爱过吗?”林文柏走到他面前坐下,起开另一瓶酒,“连表白都不敢,整天自我感动,失得哪门子恋?你说你大大方方跟杨夕宁说声喜欢,她能吃了你?”
“是我先认识她的,”顾明川语无伦次,“比三叔早一个小时,我们坐同一桌,我三叔进来,她还猜测是电影明星……我三叔通常都在云城,他们俩怎么好上的?文柏,他们怎么好上的?”
“我哪儿知道?要我说,明川,就你这性格,别说早一个小时,就是早十年也没用。死心吧,反正也没开始,你还能从你三叔手里抢人?”
“不能,”顾明川仰头,“咕咚咚”一口气喝完,酒从唇边淌下来,洒得到处都是。
打两个饱嗝,继续道:“以前我过生日,三叔送给我溜冰鞋、篮球还有拉力器,有一年他送我根双截棍,我不小心甩到脸上,半边脸都肿了。我妈说三叔没安好心,给扔了,也不让他带我玩……那年他本来说带我到海里冲浪。”
说着,“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后来他再没送过我礼物……我知道三叔对我好,我不能抢他的人。可是,我喜欢杨夕宁啊!”
“行了,你这里喊一百遍也没用。”林文柏又递给他一瓶,“喝完睡一觉,明天赶紧滚回去上课,不用再惦记杨夕宁了,以后见到有喜欢的人,大胆地上。”
***
一夜好睡。
天刚蒙蒙亮,杨夕宁睁开眼,入目便是顾景年精致的面容。
黑眸幽深,漾着柔情,“醒了?”
杨夕宁慵懒地“嗯”一声,“几点了?”
“还早,六点刚过,再睡会儿?”
杨夕宁正要阖眼,突然想起一件事,“腾”地坐起来,“三哥,帮我把手机拿过来,昨晚充电来着。”
顾景年把手机递给她,“怎么了?”
“请假,今天不能去练声了。陈开楠脾气可大,迟到了会甩脸子,很不讲情面……三哥再帮我把病历拿过来。”
杨夕宁给陈开楠发了消息,因怕他不信,特特地把病历拍给他。
接着又跟辅导员、任课老师请假,同样附上病历以作辅证。
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发信息,顾景年莞尔,“少上一节课也没什么吧,期末考试通过就行。”
“不成,我申请奖学金,无故旷课要扣分,得多参加院里的各种活动才能补上。我哪有时间参加活动啊?”
“你每年都拿奖学金?”
杨夕宁点点头,“国家奖没戏的,学校的奖每年都有,十一月中旬发。我算了算成绩,应该会是二等奖吧。三哥,等我拿到奖学金给你买件礼物,你喜欢什么礼物?”
“你送的,都喜欢,”顾景年亲昵地捏一下她鼻头,“早饭想吃什么,让蒋威去买?”
杨夕宁弯起眉眼,“昨天的烧卖很好吃,还有那个薏米粥。”
顾景年低头给蒋威发微信,一边问道:“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叫上你们乐队和你宿舍的同学一起吃个饭,感谢他们照顾你……你们不是有个规矩,谈了男朋友都会请大家吃饭吗?”
“三哥怎么知道?”
顾景年抬眸,奇怪地看着她,“我上大学时候就有这个传统,毕业才六年多,现在不流行请吃饭了?”
“流行,我问下他们的时间。”杨夕宁连忙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顾景年像是年长一辈的人,差点忘了他还不到三十岁。
差点就说漏嘴。
为了掩饰尴尬,杨夕宁又问:“三哥不着急回云城?”
“不急,等你养好伤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