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杨夕宁有点乱,也有些激动。
这是舅舅啊,在她生命里几乎相当于父亲的角色,曾经教她游泳,带她去县城,也曾经把她架在脖子上扛过。
虽然结婚之后,待她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但也没有苛待过她。
每次在舅妈斥责她的时候,帮她解围,偷偷塞给她零花钱。
还有表弟杨泽轩,是不是还记得她?
杨夕宁迫不及待地定了明天回临海的汽车票,兴高采烈地去商场买东西。
表弟现在十二岁,不知道长多高了,没法儿买衣服,可多买些零食总没错。
舅舅胃不好,给他买点营养品。
临海县冬天海风大,再给舅舅和舅妈各买一条羊毛围巾。
杨夕宁逛了大半天,两手提着四五个购物袋满载而归。
回到宿舍,立马收拾行李箱。
她没打算在临海县多待,最多住一两个晚上,而云城她不缺衣服穿,所以行李箱里只带了一套秋衣和一套内衣,其余都是给舅舅的礼物。
赵雪琪她们考试回来,看着满地的购物袋,笑问:“真积极,现在就收拾行李,你得把超市搬回家?”
“给我舅舅买的,先回老家一趟,然后再回云城。”
赵雪琪讶异地问:“你还有个舅舅,亲舅舅?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呃,”杨夕宁支支吾吾地,“没怎么联系。今天上午舅妈打电话说舅舅身体不好,回去看一看。”
张润雨插话道:“宁宁长点心吧,两年多不联系,你在电视上唱了歌之后立马就来了电话……说不定以后你发了大财。”
杨夕宁手中动作一滞。
这并非没有可能。
按照舅妈的品行,是完全能做得出来的。
毕竟拆迁那年,舅妈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她,把她的户口迁到舅舅名下,多分了一间房还有十万块的拆迁款。
可等她上了大学,立马变了脸。
但舅舅对她好。
她愿意拿出一些钱,回报从前的恩情。
想到此,杨夕宁下楼到ATM机取了两万块钱现金,用张A4纸包起来,塞到行李箱的角落里。
晚上,估摸着顾景年吃过晚饭,给他发视频。
顾景年在给莎莎剪毛,因为李嫂走了,没人再给莎莎扎蝴蝶结,莎莎瞬间从小公主变成抠脚大汉,糙得不行。
它头上的毛太长,时不时会打结,顾景年隔一阵子会帮它剪掉。
顾景年放下剪刀,接通视频,看到屏幕里昏黄的背景,问道:“怎么在外面,冷不冷?”
“宿舍的人都在临时抱佛脚,怕影响她们复习,”杨夕宁扯起脖子上围巾给他看,“我系了围巾,羊毛的,一点也不冷。给你也织了条,蓝色的。你不许嫌弃我手艺差,前前后后织了两个月才完工。而且我这条更差,给你织的已经好很多了。”
“肯定不嫌弃,老婆织的爱心围巾,每天都要戴。”顾景年弯唇微笑,黑眸映着屋顶的灯,比星子都要明亮,“对了,明天上午我有点事儿,晚点过去接你。你考完试回家等我……”
杨夕宁打断他的话,“我正要跟你说呢,你不要接我了,考完试我回趟临海,住一个或者两个晚上,然后从临海坐车直接回云城。”
顾景年皱眉,“回临海干什么?”
“我舅舅生病了。”
顾景年脱口而出,“杨达坤?”
“你怎么知道?”杨夕宁惊讶,随即明白,像顾景年这种人绝无可能娶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哪怕像他所说的一见钟情,可决定领证前肯定也调查过她。
就像程晓晴调查到她是私生女一样。
杨夕宁神色坦然地说:“是呀,我都两年没回去了,想回去看看。”
顾景年紧张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并无异常,心头松了松,“几点的车票?”
“十点四十发车,两点之前大概能到。”
顾景年点点头,叮嘱道:“路上小心,回临海之后也要当心,有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
杨夕宁“吃吃”地笑:“我在临海待了十八年,能有啥事儿呀。三哥放心啦,我会注意的。”
挂断视频,顾景年抿唇想了想,拨出去蒋威的电话,“跟张平联系一下,宁宁明天十点四十坐长途车去临海,让他找个人跟着照应下。”
第二天,杨夕宁拖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一个大购物袋去了考场,交上卷子后,立刻打个出租车赶往长途汽车站。
在候车室,竟然遇见了范江鹏。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帅气,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手搂着个身材颇为有料的女孩。
应该是他新任女朋友。
两人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见面,彼此都有些尴尬。
还是范江鹏先开口招呼,“你们也是今天放假了,要回临海?”
杨夕宁微笑,“我今天考完试,周一开始算假期。”
“我们也周一算假期,正月十六开学,”范江鹏也微笑,“这我女朋友,张晓娜。”又对张晓娜道:“高中同学,杨夕宁,师大的。”
杨夕宁说声,“你好。”
张晓娜略显狭长的眼眸往杨夕宁身上瞥了好几眼,回了句,“你好。”
她声音很特别,带着点儿烟嗓。
范江鹏沉默会儿,又道:“前几天褚云庆打听你电话号码,说你家什么亲戚找你,找到了吧?”
杨夕宁恍然。
难怪舅妈能打来电话,原来经过了好几个人。
礼貌地点点头,“找到了,谢谢。”
这时,到停车场的闸门打开,大家顺次过去排队检票。
杨夕宁的座位在范江鹏他们的斜后方,这让她多少松了口气。
幸好没在同一排,否则能尴尬死人。
她拿出手机给顾景年发了张自拍,【上车了,马上发车】
过了会儿,顾景年回复,【ok】
【么么哒】
想必是在忙。
杨夕宁并不介意,掏出另外一个手机打开微博,发了两张秦笑的生活照。
许是因为考试季的原因,这周粉丝的上涨数量明显不如上周,才涨了60个,总数只有161。
相当令人沮丧。
杨夕宁挑了几条留言回复了,关上手机,闭目养神,耳边隐隐传来张晓娜跟范江鹏的对话,“老实交代,你俩是不是有一腿?”
“有个屁腿,就是普通同学。”
“你骗不了我,女人的第六感是相当准确的,那个女的见到你,脸色明显僵了。”
范江鹏无可奈何地说:“高中时,她死缠烂打地追我,我没答应。”
“我就说吧,她是不是对你还余情未了啊?”张晓娜显然是信了,“你干嘛不答应人家,我看她长得还行,家里估计也挺有钱的。”
“有个屁钱,我们班属她最穷。”
“不可能,你看她那行李箱,日默瓦的,得上万了。还有脚上的靴子,我在百盛看见过,三千多。”
“可能是榜上大款了吧,你不知道吧,她以前……”范江鹏声音压得极低,“听说的哈,不知道是真是假。”
张晓娜低呼一声,“太贱了吧,也不怕得病。”
杨夕宁情知范江鹏说不出什么好话,可又没办法过去辩解。
只假装没听见。
这时,范江鹏后座一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重重拍了他脑袋一下,“赵钢,你小子也坐这车!”
范江鹏恼怒地转过头,“哥们,认错人了。”
“黑夹克”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过了没两分钟,“黑夹克”又拍他一下,“别装了,你就是赵钢,看这两撮黄毛,跟大傻子似的,再没有别人。”
范江鹏“霍然”站起身,“你是不是眼瞎,看清楚了,谁是赵钢?”
“卧槽,你特么直说不是完了,吹胡子瞪眼地干嘛,孙子想找事?”“黑夹克”也站起来,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大片的刺青。
张晓娜连忙拉着范江鹏,“算了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旁边有个老头也跟着打圆场,“年轻人火气别那么大,认错人是常有的事儿,不值当计较的。”
范江鹏平白无故挨两下,又被人说火气大,骂骂咧咧地坐下了。
杨夕宁冷眼旁观着,只觉得解气。
三点刚过,汽车开进临海县长途站。
杨夕宁为避开范江鹏,有意耽搁了会儿,等车上人走了大半,才下了车。
杨达坤等在出站口,面容明显比两年前见老,明明才刚四十岁,可看起来跟五十似的。
“舅舅,”杨夕宁急走两步,“您来干啥呀,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杨达坤干巴巴地笑笑,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冬天没活干,闲着也闲着。你舅妈让我来接你……宁宁还是不胖,回家多吃饭多长点肉。”
长辈都是这样,喜欢孩子多吃,觉得胖乎乎的福相。
杨夕宁听得心里暖融融的,笑问:“泽轩也放假了吧,在家干吗呢,写作业?”
“放假一星期了,书包都没打开过,天天除了手机就是电视,你舅妈也不管,把孩子惯得够呛。”
杨夕宁无奈地笑笑,“小孩都这样。”
舅甥俩一路聊着家常话,来到舅舅家。
家里摆设跟两年前毫无二致,进门左手边是鞋架,右手边是衣架,挂着一家人的外套,杨夕宁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从没离开过。
舅妈抖着两手面从厨房出来,“夕宁回来了,我给你包鲅鱼饺子呢,你舅大清早买的新鲜鲅鱼。”
杨夕宁笑道:“谢谢舅妈,我帮你包吧。”
“不用,好容易来家一次,先坐下歇歇……轩啊,泽轩,快出来,你姐回来了。”
“听见了,叫唤什么?”伴随着不耐的嘟哝,一个少年从次卧走出来。
约莫一米六的个头,胖墩墩的,捧着手机不停地点着,应该是在玩游戏。
玩游戏的男人都是老大。
杨夕宁不想打扰他,舅妈却劈手把他手机夺过来,“你姐来了,没看见啊,不喊人?”
杨泽轩这才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见购物袋里的零食,连问都不问,撕开一袋薯片旁若无人地嚼了起来。
两年前,他不是这样,吃东西会让让杨夕宁,尽管杨夕宁通常不吃。
而现在……显然是被惯坏了。
杨夕宁有点失望,却不好多说什么,便到厨房帮舅妈包饺子。
舅妈打量着她,“夕宁越长越好看,今年21了吧,听说你在跟城西老范家儿子谈朋友?”
都分手大半年了,舅妈才知道,想必是打听电话时,不知从谁那里听说的。
杨夕宁淡淡道:“早分了。”
“分了好,那家可不是善茬,依我看,学校里的男孩子都太年轻,靠不住,要找就找个稍大点的,会体贴人,工作也稳定。”
杨夕宁蓦地想起顾景年,下车后,只顾得跟舅舅说话,竟然忘了给顾景年发微信,说不定他着急了。
好在剩下的饺子馅不多,三五分钟就包完了。
遂敷衍地回答:“舅妈说得有道理。”
舅妈笑道:“我活这么大岁数,还能不比你强?工作了的,家里有存款,说不定房子也预备下了,多好。”
杨夕宁没再接茬,利落地包完最后一个饺子,收拾了案板,回到客厅。
杨泽轩吃完薯片,又拿了包奥利奥“咯吱咯吱”地吃,另一手攥着遥控器,把电视音量开得很大。
杨夕宁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到了顾景年的消息,【到了?】
【到家给我打电话】
杨夕宁连忙回复:【已经到了】
【刚才在包饺子】
拍张照片发给他,【舅妈说我比以前漂亮,你觉得呢?】
片刻,收到顾景年的回复,【你一直都好看。】
杨夕宁弯弯唇,【我去忙了,晚上跟你聊】
放下手机,把行李箱的东西拿出来。
钱却是没动。
她怕舅舅不收,两人拉拉扯扯地不好看,想等离开的时候塞到他手里。
杨达坤看到她买的东西,脸上神情复杂,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叹着气道:“买了零食就行了,还买这些干什么,花这个没用的钱。”
“有用,这补品挺好的,养胃,您每天用开水冲着喝。”
舅妈走过来道:“快收下吧,说不定吃了补品病好了,也不用花钱买药了。”顿一顿,接着道:“都说胃病得养着,我是天天变着花样熬粥,重活累活都不让他干,病是一点儿没见好,单是今年的药钱,花了足有五六千了。夕宁还记得不,咱们还在忘忧镇,你贪玩,不知道在哪儿把手腕拉了好大一口子,开始没当回事,没几天就犯了病,你舅冒着雨半夜三更背你上医院……你现在长大了,可得孝顺你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