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夕宁拿起背包往外走,赵阿姨拽住她的胳膊,“先别走,说说怎么回事?小齐,你收了礼金给我弄个二手货?”
舅妈忙解释,“赵姐,别听夕宁瞎说,我们做长辈的没同意,她结个屁婚?最多是谈个朋友。”
赵阿姨不依不饶,“那也是二手货,没听都老公老公地叫上了。现在女孩子谈朋友有几个是干净的?”
杨夕宁懒得听她们的废话,用力甩开赵阿姨的手,朝顾景年走过去,只听身后传来“哇哇”的哭声。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程凯正咧着大嘴干嚎,“我不嫌弃她是二手货。妈,我要跟夕宁结婚,让她给我当媳妇。”
一个二十八岁、头顶半秃的男人,哭得像个三岁孩子。
这情形让人毛骨悚然,浑身恶寒。
顾景年走近,垂眸看着桌前几人,宛若俯视着地上蝼蚁,“再说一遍!”
程凯哭嚎声戛然而止。
赵阿姨见儿子当众出丑,站起来怒喝:“你算老几,在我面前撒野?”话音刚落,见顾景年掀掀眼皮,黑眸迸射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带着刺骨寒意。
赵阿姨顿觉膝头发软,“扑通”坐下了。
“三哥,”杨夕宁不愿多生是非,挽起顾景年臂弯轻声道:“咱们走吧。”
顾景年把车停在路边。
他开得是黑色宾利,虽然低调,可仿若雄鹰展翅般的车标仍旧引得不少人频频打量。
上了车,杨夕宁开口问:“三哥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顾景年发动汽车,语气冷淡地问:“你这是来相亲?我是不是打扰了你的好事?”
杨夕宁嘟起嘴,“你觉得可能吗?”随即解释道:“舅妈让我陪她逛街,快到中午了想在这吃顿饭,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三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顾景年把手机递给她,“打开searchyou,那个绿色图标,看到了吗,红点就是你所在位置,放大可以看到具体定位……现在去哪儿,先找地方吃饭?”
“还不饿,”乍然见到顾景年的惊喜散去,沉重的挫败感压上杨夕宁心头,她怅惘地说:“回去拿上行李箱,不想在我舅舅家待了。”
顾景年捉过她的手,紧紧握一下又松开,“你打开导航。”
约莫一刻钟,车子开到楼下,顾景年陪杨夕宁上楼。
杨达坤来开得门,看到顾景年便是一愣,问道:“夕宁,你舅妈没一起回来?这位是……”
杨夕宁用临海县的说法介绍道:“他是我对象,我们结婚了。”
杨达坤讶然:“啊,结婚了?”
“是啊,”杨夕宁淡淡地回答:“舅舅应该知道舅妈带我去干什么吧?”
杨达坤黑瘦的脸上露出些许赧色,他局促地搓着手,“泽轩他舅舅谈了个女朋友,始终找不到工作,就求到程科长头上。程科长家里就一个儿子,虽然说脑子有点毛病,但不发病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再说,你舅妈也是为你好。”
呵呵!
神特么为了她好。
杨达坤解释,“程凯的妈在技校当教务主任,程科长跟赵主任就这个一个儿子。程凯还在教育局工作,一个月能挣四五千,你们结婚后,你就别上学了,在技校挂个名,愿意上班就去溜达一趟,不去也没人敢说闲话。反正程凯也没上过大学,你上不上无所谓,还能把学费省下来。”
杨夕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口口声声自己是985,还瞧不起Q师大的人,竟然没上过大学!
精神有毛病的人还能在教育局工作。
这个世界真是太玄幻了。
杨达坤继续道:“程凯这病不遗传,他是高考考了三年没考上,脑子受不住才出了毛病,不影响生孩子。他这毛病只有受刺激的时候才发作,平时跟正常人一样。而且泽轩今年就该上初中了,咱家附近的初中不好,你要是结婚,就可以把他转到育才初中。你说这多好的事儿,别人上赶着求都求不到,还是程凯看了你的相片,觉得行,咱们才有这好机会。”
确实是个好机会!
杨夕宁瞥一眼捧着手机玩游戏的杨泽轩,冷笑不已。
怪不得舅妈辗转托了好几个人要她的电话号码。
她原先以为相亲是舅妈的主意,舅舅不知情或者不同意,没想到舅舅完全知道,而且乐见此成。
也是,只要跟程凯结婚,小舅子的未婚妻就有了工作,儿子也能上重点初中。
自己外甥女以后生活过得好不好算个屁!
杨夕宁气得浑身发抖,脑子像被冰封住般,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景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用力拥住她唤道:“老婆,老婆。”
杨夕宁两眼茫然。
顾景年不管旁边还有人在,低头咬了下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杨夕宁清醒了点,她轻声问:“三哥,怎么了?”
顾景年脸色铁青,手紧紧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却仍柔和了声音问:“你房间在哪儿?”
杨夕宁指指北卧室。
顾景年拥着她一同走进去。她来时带的东西少,并没有什么杂物,只把桌子上的护肤品收拾起来就好。
打开行李箱,她看到里面用A4纸包起来的钱,放进了背包里。
这个空当,顾景年已经把屋里陈设看得清楚,错错牙,接过杨夕宁手中箱子,“走吧。”
出门前,杨夕宁对杨达坤道:“舅舅,我以前一直把您当父亲看的,谢谢您照顾过我,投桃报李,我也照顾弟弟好几年。您曾经给我买过的衣服玩具,十万块拆迁款应该绰绰有余,我在您家里住了三年,给您做了三年饭洗了三年衣服,而且您多得了一间房子。算起来,您并没有吃亏,我也没有吃亏,因为有您这个家,我高中时候才能平安度过……以后,没什么事儿的话,不用给我打电话了。就像舅妈说的,我户口不在这里,根本不算杨家的人。您多保重身体。”
关上门,眼泪不由地喷涌而出。
而门内静寂无声,并没有人出来相送或者挽留。
顾景年帮杨夕宁把羽绒服帽子扣上,再系好围巾,伸手牵住她。她的手冰凉,握在掌心好似全无温度。
杨夕宁如同木偶一般,机械地迈着步子跟他下了楼。
出了舅舅家的小区,杨夕宁拍一下顾景年的手,指指马路斜对面。
那里挂着“临海县社会福利院”的牌子,隔着栏杆能看到老人身上搭着棉被,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还有几个满脸鼻涕的儿童围在桌子前不知道抓什么吃。
顾景年看着她手里抓着的纸包,顿时明白,低声问:“你想去那里?我陪你进去。”
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
门卫简单地查看了两人证件,指着右边的平房,“门口挂着管理科的就是。”
工作人员清点了钱的金额,请杨夕宁在登记表上签字。
杨夕宁不动。
顾景年接过笔,稍犹豫,签上了“青梨”的名字。
工作人员开具了捐款发票,发给她一张盖着临海县社会福利院红章的证书,感激地说:“我替老人和孩子们感谢您的爱心和善举,这笔钱我们一定会全部用在老人和孩子身上,欢迎您随时监督。”
两人走出福利院大门,恰好遇到舅妈从“新开海”回来。
舅妈手里提着好几个塑料袋,又不舍得打车,走到这里已是满头大汗。
瞧见杨夕宁,舅妈立刻放下塑料袋,骂道:“你这个<野>种,赶紧还我的钱,艹他马的,都是你这个贱玩意,一口饭没捞着吃,还倒贴两百八。”
一边骂,一边拿手指去戳杨夕宁脑门。
杨夕宁不闪不躲,待舅妈的手指离杨夕宁还有一尺多,顾景年伸胳膊将她甩在一旁。
舅妈就势坐在地上,咧着嗓门大叫,“你这个没良心的<贱>货,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养你这么些年,半点好处没捞着。<贱>货、<野>种!”
顾景年走近两步,俯视着她,“你信不信,如果再敢说一句,明天你的腿就别要了,除非你一辈子不出门。你能不出门,你儿子能吗?”
声音低,几不可闻,却阴冷。
而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利刃,让人不寒而栗。
舅妈不信,却不得不信。
嗓子眼像是被尼龙线捆住一般,半点声音发不出来。
舅妈吓出一身冷汗,两手撑着地爬起来,拎着袋子仓皇离开。
顾景年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再转头,目光已变得温存,声音也柔,“饿了吧,中午想吃什么?”
杨夕宁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摇摇头。
“陪我吃一点儿,嗯?”顾景年弯了身子瞧她的眼,“我要饿坏了,咱们吃火锅好不好,加海带、蟹棒和墨鱼丸?”
杨夕宁眼里空茫茫一片,仿若未闻。
顾景年心头酸得难受,打开车门扶杨夕宁上去,自己从车前绕到驾驶座,强作轻松地说:“我早上五点半起床,下了碗肉丝面,六点钟吃饭,吃完给莎莎喂了狗粮,六点半出门,六点五十上高速,从云城到临海花了四个半小时,因为这边路不熟,下错高速口,用了二十多分钟才到县城。现在一点二十,我七个多小时没吃饭,老婆心疼不?”
杨夕宁毫无反应。
顾景年咬咬唇,用手机搜了家口碑还不错的火锅店,定好导航开过去。
店面靠海,隔着玻璃窗能看到海浪拍打着礁石。
顾景年要了菌菇锅底和一桌子菜。
窗外海风呼呼地刮,而屋里汤锅咕噜噜冒着泡儿,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杨夕宁托着腮帮子傻愣愣地盯着窗外。
顾景年涮好肉,蘸了调料送到她嘴边。
杨夕宁紧抿着唇不张嘴。
顾景年忽然红了眼圈,开口道:“老婆,求你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