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夕宁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枕旁放了张字条,“老婆我去上班,饭在锅里,热了再吃,中午等我回家做。”
用中性笔写的,点捺勾划之间有藏不住的凌厉。
杨夕宁将纸条对折,放在钱包,给顾景年发微信,【我中午自己做饭,不用特地回来】
顾景年即时回复,简简单单两个字,【等我】
又跟了个【么么哒】的表情。
她可没忘记,昨天晚上他是如何威<逼>利诱她,这会儿又冒充好人。
杨夕宁“哼”一声,洗脸刷牙下了楼。
刘大姐正在削山药,旁边菜篮子里是刚回来的菜。
杨夕宁跟她打声招呼,掀开蒸锅,里面是蛋羹和红薯粥,蛋羹表面洒了几粒枸杞,摆成红色的爱心形状。
煎锅里有块煎好的三文鱼。
杨夕宁吃完早饭,听着录音把昨天改好的歌词又过两遍,觉得没有问题了,认认真真地练习好几遍,挑出最满意的版本和歌词一起发给林文柏,【听听怎么样?】
改动后的歌词削弱了最初的压抑,增加了一种相濡以沫相互扶持的温暖感。
歌名叫《给孤独的人》就不太合适了,杨夕宁换成了《同行有你》。
林文柏没单独回复她,而是发到鸿蒙群里,【新歌,大家多提意见】
这说明了她的改动得到了林文柏的认可。
杨夕宁高兴地放下手机,看到刘大姐正那块抹布在擦玻璃,莎莎跟在她脚边团团乱转。
杨夕宁这才想起过年大家都要清扫除尘,要贴春联挂灯笼。
还要准备年货。
而她居然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事实上,她从内心里并没把自己当成这个家里的女主人,除了客厅跟卧室,其它地方她都有意无意地避开,没进去看过,也没想着收拾布置。
包括Q市天悦府的房子也一样。
就好像她只是客居之人。
杨夕宁抿抿唇,穿好羽绒服系好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去了超市。
正如刘大姐所说,超市里人头攒动,拥挤程度几乎可以与农村的集市媲美。
每个人的购物车都装得满满的,跟不要钱似的。
春节饰物自成一区,有春联、福字、生肖动物图案、灯笼等,红彤彤一片,让人眼花缭乱。
杨夕宁挑来选去,挑中六个福字、六个窗花和三对造型各异的红灯笼,又买两盒冰淇淋。
排队等结账又花了二十多分钟。
掏手机付钱时,看到顾景年打来一个未接电话,半小时之前打的。
她正犯选择困难症的时候。
杨夕宁提着购物袋,一边回拨电话一边往外走,刚走出超市,迎面见到了顾景年。
他穿黑色长款羽绒服,系蓝色围巾,正微笑地看着她。
杨夕宁小跑着过去,“三哥,正给你打电话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定位,”顾景年简短地解释,伸手接过她手里袋子,放进后备箱,“买什么了?”
杨夕宁笑道:“窗花和福字,大年三十挂上去。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法定假期从三十开始,公司二十九那天不算考勤,可以不用去,正月初七上班……上午在家里干什么了?要是无聊的话,下午陪我去公司好不好?”
“上午练了会儿歌,摘了菜,下午打算研究一下编曲软件。对了三哥,一楼那个房间,就是你给妈布置的练功房,我可以用吗?”
顾景年斜睨她一眼,“你觉得呢?”
“呃,”杨夕宁鼓鼓腮帮子,“那就算了。”
顾景年在别墅门口停车,却不着急下车,抬手戳一下杨夕宁脑门,“又想哪儿去了?家是咱们两人的家,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明白不明白?”
“明白,”杨夕宁皱皱鼻子,小声嘀咕,“三哥就是说得好听,上次还把书房密码换了,不让我进去。”
顾景年不防备她提到这事,一时有些尴尬,“早就换回来了。那次是我不对,以后……以后再不换了。”
以后,他会控制好自己,不再乱发脾气。
杨夕宁大度地说:“我原谅你,那健身房我也可以用吧,三哥要是早上健身叫我一起呗。”
“看情况,不睡懒觉就叫你……不过,估计寒假健身的次数不会太多。”顾景年笑得别有深意。
杨夕宁听明白他的话,翻个大大的白眼,“无耻!”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屋子,顾景年把昨晚吃剩的菜热了,又煮了两碗肉丝面。
杨夕宁则做了个假期计划。
计划很美好。
早上七点起床做早饭,顾景年上班之后,她遛狗顺便到枫影湖练声。
九点到十一点进行创作,写歌词或者写点发微博用的小随笔,争取每天完成一件作品。
下午一点到两点跟着视频练舞。
两点到三点学习编曲。
三点到四点学英语,做好六级没通过的准备。
四点到六点可以自由安排,看电视以及做晚饭。
六点吃晚饭。
晚上陪顾景年工作或者健身,十点之前睡觉。
虽然以前立下的flag都倒了,但计划肯定要有,万一能做到呢?
只可惜,当晚计划就没能顺利实施。
她虽然按时上了床,但被顾景年死缠烂打,中间洗过一回澡,换了次床单,导致睡觉时间延迟了两个小时。
翌日,顺理成章地没有早起。
顾景年做好早饭,把她叫起来吃,顺便开车送她到枫影湖边遛狗。
清晨的湖边冷却热闹。
有跳广场舞的,有打太极拳的,还有绕圈跑步的,互不干扰。
杨夕宁找个僻静的地方先扯着嗓子喊了一阵,把整个胸腔打开,然后按照陈开楠教的方法练声。
开完嗓,再把昨天练的歌哼唱一遍,感觉气息顺畅了许多,比昨天演绎得更加到位。
接下来几天,杨夕宁调整了时间,不管起得早或者晚,都要先练声一小时再做其它事情。
一晃儿就到了大年三十。
顾明川又打电话来,顾景年没问什么事儿,直接说:“没空。”
杨夕宁猜出几分,劝道:“大过年的,三哥回去一趟呗?家里这么多好吃的,我肯定不会亏待自己。”
顾景年犹豫片刻,“我吃完中午饭回来,下午咱俩出城给妈上坟,晚上一起吃年夜饭。”
杨夕宁应声好,把顾景年送出门外。
顾家老宅气氛有些紧张。
顾大勇脸色阴沉得好像锅底的灶灰,看到顾景年进门,神情才缓了缓,嗓门仍是大,“明川不打电话你就不回来是不是,眼里还有没有老子?”
顾景年眉眼冷峻,不紧不慢地脱下外套挂在挂衣钩上,侧头,一把声音清越动听,却含着丝淡漠,“爸觉得有就是有。”
“爸这是惦记三弟了,”顾景遇连忙打圆场,“临近年根大家都忙,三弟也是今天才放假吧?好容易一家人齐全,待会咱哥仨好好陪爸喝两盅,还有明川,多敬爷爷几杯。”
顾景年倚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意态悠闲地掏出手机给杨夕宁发微信,【在家干什么】
等了会儿不见回复,懒懒散散地说:“我开车,不能喝。”
顾景遇笑道:“没事就别出去了,陪爸下两盘棋,爸最近棋艺大涨,昨天晚上杀得我片甲不留,就看你是不是爸的对手。”
顾景年淡淡道:“给我妈上坟。”
顾景遇没再吭声,顾大勇脸色却明显不好看,“非得今天去,前两天干什么了?”
“大哥不是给您说过了,前两天忙,再说出一趟城来回三个小时,要不您也花几十万把我妈的墓迁到城里?”
顾大勇自觉理亏,捧起茶盅喝两口掩饰住心虚,默一默又问:“听明川说你谈了个朋友,是哪家的姑娘,改天把对方父母请过来见个面?”
“再说吧,”顾景年淡淡应着,目光扫向顾明川,唇角绽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并非特意隐瞒。
只是在他跟杨夕宁的感情稳固之前,不想贸然带回家。
顾大勇平常只跟几个老朋友喝茶下棋,接触不到外面;王素珍是家庭妇女,朋友圈里除了微商就是官太太;顾景遇的人际关系主要在隔壁市;顾景平就更不用提了,他交往的人跟顾景年差着十万八千里。
事实上,要不是顾明川,顾家人根本不知道他身边有个女人。
感受到顾景年的眼神,顾明川心里“咯噔”一声。
顾大勇许多日子没看到顾景年,有些惦记着,他拉不下面子打电话,天天催着顾明川打。
顾明川被催得心烦,脱口说出顾景年跟女朋友约会没空回来的话。
听到儿子谈朋友,顾大勇肯定要当面问个清楚,顾景遇也颇为好奇,“姑娘多大了,在哪儿上班,父母是干什么的?”
顾景平笑嘻嘻地凑过来,“大哥别强人所难了,人家女孩是个孤儿,父母都过世了。”
顾大勇当即皱了眉,“胡闹,这怎么能行?姑娘命不好,说出去被人笑话。老三,趁早跟人说清楚断了吧。”
顾景年轻蔑道:“您不是自称老革<命>,唯物主义者吗,还信命?”
顾大勇拍着桌子道:“跟信仰没关系,你说姑娘应该二十五六岁吧,她父母大概五十上下,这么年轻去世……不是有病就是命差,反正不是好人家。”
“爸这话就不对了,家世不重要,关键看人品。听说女孩唱歌唱得好,冯姨会唱戏,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顾景平嬉笑着,又低低补充一句,“都特么千人骑的<贱>货!”
顾景年霍然站起来,“腾”一脚踹翻面前的茶几,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拳朝顾景平脸颊砸过去。
这一串动作快得让人措手不及,等大家反应过来,顾景年已经抓起外套,大步往外走。
顾景遇忙道:“三弟,你冷静点儿,”又催顾明川,“快拦着你三叔。”
顾明川小跑着追出去,“三叔。”
顾景年冷冷地回眸一瞥,“你好自为之,当心聚缘被砸了。”
轻飘飘一句话,听在顾明川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
聚缘就是理工大校门口那间小饭馆。
原本他出来得急,没穿外套,此时更是透心凉,从里到外透着冷。
顾明川面色灰败地回到屋子,客厅一片狼藉。
顾大年耳朵背,没听清顾景平的话,顾景遇却听了个清楚明白,气呼呼地道:“景平!你快三十岁了,能不能像个人样,说句人话?非得大过年搞得家里鸡飞狗跳?”
顾景平满脸都是血,“哼哼唧唧”地说不出话。
他就是有意的,有意激怒顾景年,让顾大勇见他一次憎恶一次,直至完全恨死这个<杂>种。
却没想到顾景年平常练拳击,这一拳砸得他眼冒金星险些没喘过气来。
一直在厨房忙碌的王素珍听见动静跑出来,吓了一跳,忙招呼顾明川拿毛巾给顾景平擦脸,她跟顾景遇跟着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顾明川看着顾景平说:“二叔惹出来的事,二叔自己处理吧,我不舒服,午饭不吃了。”
顾大勇气呼呼地拍着桌子,“爱吃不吃,滚,都给我滚!”
顾景遇管得了这个管不了那个,也是满肚子火气,却只能强压着先去安抚顾大勇。
***
顾景年一路疾驰回到枫影嘉园,看到院门口贴了福字还挂了对灯笼,屋檐下也挂了灯笼,南瓜大小的红色,底下缀着穗子,被风吹得摇曳不止。
玻璃窗上贴着大红色吉庆有余的窗花,就连狗屋上也贴了个福字,给原本素净的小院增加了浓郁的节日气氛。
顾景年不由微笑,从后备箱拿出一大捧鲜花,抱着回了家。
杨夕宁正踩着椅子往厨房玻璃上贴窗花,听见开门声,惊讶地回头。
“当心,”顾景年把花放在鞋柜上,急走两步,扶住椅子,“你下来,我贴。”
杨夕宁笑着扑进他怀里,“贴完了,这是最后一个……怎么回来这么早,吃完饭了?”
“没吃,”顾景年就势亲一下她额头,“中午想吃什么?”
杨夕宁抬眸。
他眼眸黑亮如夏夜星辰,隐隐含着笑,并非是置气的样子。
遂放下心,笑道:“米饭蒸好了,我本来打算烤鸡翅,烫把青菜,拌上泡菜做盖饭吃。你想吃什么随便做吧,我上楼换床单。”
顾景年道:“床单等会儿换,你在这陪着我。对了,买了一把花在门口,分一半带给妈,另一半插起来。”
满满的一大抱,有玫瑰、百合、康乃馨、天堂鸟以及各种配花,林林总总加起来约莫有一百多枝。
杨夕宁笑问:“三哥是把花店里的花都买了?”
“只买了好看的,不好看的没要。”顾景年系上围裙一边打蛋液,一边解释,“顾景平嘴巴不干净,我故意发了火……估计他们在家生气,我没生气,心里很高兴,就买了花。”
杨夕宁忍俊不禁,“幼稚鬼。”
“我知道他肯定会招惹我,闹一次能清静好几天。”顾景年垂眸,看着杨夕宁修剪枝叶,提醒道:“红玫瑰放卧室里,咱俩晚上看,给妈带枝天堂鸟,妈喜欢。”
杨夕宁应声好,先把上坟的花束搭配好,其余的分别插瓶,放进不同房间。
百合香气最浓,摆在电视机旁边。
中午两人吃了盖饭和紫菜蛋花汤,带上鲜花以及四样水果点心等祭品去了西郊。
这次没多耽搁,匆匆拜祭过便回来。
冬天天短,五点刚过就已经黑天。
杨夕宁把灯笼底部的开关打开,灯笼立刻明亮起来,散发出亮红色的光芒。
顾景年开了电视,节目主持人穿着大红色的唐装在播报春晚看点,背景是欢天喜地的锣鼓场面。
厨房里炖着鸡,已经有馥郁的香气弥散开来,跟百合的花香混杂在一起,正是人间烟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