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棉质半袖衬衫,夏季的料子,薄而且软,沾染了淡淡的香烟的味道。
隔着衬衫,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曾经她以为永远不可能感知的热。
唐婉婧捶着他胸口骂:“我就知道你爱我,天天装,骗人骗己,不嫌累吗?”
骂完,俯在他肩头张嘴咬下去。
她咬得狠,舌尖慢慢尝到一股腥甜,混杂着泪水的咸,说不出的苦涩与委屈。
林凡坤不闪不躲,安抚般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情绪稳定下来,徐徐开口:“时候不早了,你睡吧。”
“你呢?”唐婉婧擦把眼泪,警惕地问。
“我出去抽根烟。”
唐婉婧点点头,看着林凡坤开门。
屋内有片刻的光亮,瞬即又陷入黑暗中。
林凡坤有烟瘾,而且挺重,几乎一根接一根地抽。
可他从不在她面前抽。
云城就这么屁大点的地方,出去玩很容易遇到。
好几回,她看到他嬉笑着朝女孩脸上吹眼圈,可等她过去,他立马就掐了。
他也能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自己喝,也灌别人,
可如果她在,他就喝得少,没等屁股坐热,就吆喝着散席回家。
有几次,她以为他提前离席早走了,可等她出来,却看到他的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
他在车里抽烟,烟头一明一灭。
董书承无意中说漏嘴,说有饭局的时候,林凡坤都会看着她离开才肯走。
他游戏人间,却从来不游戏她。
她明白林凡坤的心结,愿意等他。
可是唐妈等不得。
唐妈照B超,发现乳腺上长了纤维瘤。
她告诉唐婉婧,如果二十九岁之前能结婚,唐妈去诊断良性还是恶性。要是她不结婚,唐妈就任其生长,听天由命。
唐妈被唐爸宠坏了,年轻时候就作天作地,到了更年期更加无理取闹,拿自己的健康来威胁女儿。
唐婉婧没办法置之不理,短短半年见了三十多位相亲对象,年龄从二十三四岁到三十四五岁不等。
个子有高有矮,相貌有好有坏,脾气有的直爽有的温柔。
她一个都没看中,所有的人都不是林凡坤。
这下唐爸也急了。
本来他觉得女儿的婚事不着急,到了三十岁也可以慢慢挑,可妻子的病迫在眉睫。
良性瘤子切掉就可以,万一发展成恶性呢?
夫妻俩双管齐下,共同给女儿施加压力。
唐婉婧屈服了,对父母说,八月十八号是最后的期限,她带男朋友回家。
否则愿意听从母命,随便找个阿猫阿狗订婚。
唐妈看中的就是申城那个海归。
海归相貌堂堂,工作和性情都不错,最重要的是户口,申城户口多矜贵,跟金城不相上下了。
有了户口,以后外孙子考大学都容易,比起周边省市少一两百分呢。
明天就是八月十八号。
最后一晚上,要么她得偿心愿逼出林凡坤的真心,要么她斩断情根,往后没心没肺地过日子。
林凡坤没在客厅,而是站在阳台上。
夜已深,马路上街灯昏暗,几乎没有行人走动,偶然有汽车经过,倏忽便远去了。
面对唐婉婧,他很为难。
从感情上,他的确喜欢她,但是对于婚姻,他从内而外地排斥,甚至是恐惧。
他检查父亲遗物时发现他写给母亲的一封信。
准确地说,不是信,而是父亲内心的独白。
公司经济陷入困境时,父亲并没有太绝望,他想实在不行,可以卖掉车子、房子东山再起。
母亲的行为让父亲崩溃。
他既心疼又愤怒,心疼母亲做出的牺牲,愤怒的是自己遭受了背叛,更多的还有对供货商的仇恨。
重重情绪交织之下,父亲怀里揣着刀找到了供货商。
林凡坤无力去评判父母的行为,只是不想碰触婚姻。
认识唐婉婧是大三的暑假。
他无家可归便留在宿舍,有一顿没一顿地过日子。
唐婉婧是他隔壁宿舍唐俊杰的堂妹。
中二期的小姑娘,因为跟父母吵架离家出走,乘火车到金城找堂哥。
唐俊杰搭驴友便车自驾游去了。
那会儿手机普及率不高,至少学生一族还没见谁有手机。
小姑娘没找到堂哥在马路上瞎转,背包被人一把抢走,她跑着去追小偷,不当心又崴了脚。
林凡坤晃晃悠悠地从学校出来觅食,看到她坐在花坛上“哇哇”哭。
午后一两点钟,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她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
家里出事后,林凡坤性情变得非常冷漠,也不愿跟人交往,更不愿多管闲事。
那天不知道是脑子抽风还是被太阳晒糊涂了,竟然带她去吃了饭。
本来还要她开房间,想到她脚不方便,怕被人欺负,便问她敢不敢去自己宿舍。
小姑娘跟大傻子似的,毫不犹豫地答应,“敢。”
十四岁的唐婉婧个头挺高,差不多一米六五,长得瘦,身材扁得像豆芽,留短发,说话嗓门粗,不像小姑娘似的娇娇柔柔。
就是拿着放大镜,也看不出她是个女孩子。
林凡坤堂而皇之地把她带进宿舍楼。
他睡上铺自己的床,她睡下铺室友的床。
他看书,她在旁边画画,画比例失真的卡通美少女。
他打游戏,她用他的MP3听歌,有时候也跟着唱,唱得惨不忍睹。
晚上他背她下楼去篮球场。
借着浅淡的月光,他跑步上篮,十次能有八次中,她在旁边拍着手吹捧他。
两人带着满身臭汗回宿舍。
房间里没有卫生间,洗澡要去专门的浴室,而洗漱如厕则到每层楼的公用洗手间。
林凡坤在洗手间接盆凉水当头冲两次就可以。
唐婉婧则用热得快烧壶热水,再兑上冷水,在房间擦洗。
她洗澡的时候,他在门外等着。
上厕所也是,他先进去挨个坑位看看有没有人,然后在外面守着。
好在是假期,留在学校里的人不多,并没发生尴尬的事情。
宿舍里多了道不属于自己的呼吸,林凡坤也结束了昼伏夜出的生活。
每天按时关灯睡觉,早上按时起来,带她去食堂吃饭。
遇见同学,他神情淡淡地介绍,“我表弟,暑假过来玩。”
唐婉婧戴着耳机装酷,并不搭话。
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周。
一周后,唐俊杰风尘仆仆地回来,二话不说跟他打了一架,骂他人渣。
两人打得鼻青脸肿,谁都没占便宜。
当天夜里,唐俊杰带唐婉婧坐火车回了云城。后来,唐俊杰向他道歉,问他为什么不解释。
他只是冷笑。
旁边围了六七个看热闹的同学,他能当着大家的面解释吗?
虽然两人清清白白的,别人会信?
开学之后就是大四。
上了两个月的课,大家各自找单位实习,忙忙碌碌中,很快就毕业了。
林凡坤到云城租了间小屋,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再后来,他升到高管买了房,身边开始有朋友和美女聚集。
他和他们一起喝酒,一起买醉,大把大把地扔钱。
偶尔也会想起唐婉婧。
那年夏天,吱呀作响的风扇下,在他旁边画卡通美少女的小姑娘;想起她俯在他背上,两手紧紧扣住他脖子。
她很瘦,没什么分量,他可以轻松地从楼下把她背到五楼。
她睡觉不老实,半夜从床上摔下去过一次,结果没好利索的脚又肿了。
那个暑假,他以为会跟许多假期一样,自己孤零零地过。
可是她陪伴他一周。
他们生活在同一间宿舍,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她用他的洗发水,也穿过他的T恤。
再次见到她是四年前,在一次聚会上,朋友给他们介绍,“这是海蒲科技的林总,这位是云唐珠宝的独生女唐小姐。”
唐婉婧惊喜地望住他,“原来你在云城呀,你还记得我吗,唐婉婧,唐俊杰的妹妹。”
她已经大学毕业,开始参与家里公司。
个子没高多少,线条却是有了,腰细腿长纤秾合度。
那双漂亮凤眼牢牢地凝在他脸上,亮得惊人。
林凡坤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回答,“不记得了,我们以前见过吗?”
她目光暗了暗,有明显的挫败感,很快又振奋起来,“不记得也没关系,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唐婉婧。”
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
当天晚上,她给他打电话,“听说你是单身,正好我也没有男朋友,你考虑一下我好不好?”
从此,她就追着他跑。
倏忽间又是四年。
她十四岁遇到他,到今年二十八岁。
正好是女孩子最宝贵的时光。
她说爱了他十四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四年?
林凡坤心里满是酸苦。
正思量着,忽觉手指疼痛,却原来是香烟燃到尽头。
他忙扔到地上,无意中瞥见身后一道身影。
唐婉婧静静地站在那里,头发披散着,光脚踩在地板上,脚趾甲染成红色,小巧可爱。
林凡坤把自己的拖鞋脱给她,“怎么还不睡?”
唐婉婧没穿,走近前两步,“我怕你反悔,你是不是反悔了?”
林凡坤垂眸瞧她。
脸上泪痕犹存,眸底泛着红,有期待也有些惶恐。
怕被人抛下的惶恐。
一如多年前的午后,她坐在街边花坛旁哭,他过去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她擦把泪,抬头望他,可怜兮兮地说:“饿。”
林凡坤抬手,轻轻拂开她腮旁一缕发丝,“我没反悔。”顿一顿,“我背你回卧室,看你长胖了没有?”
转过身,弯下腰。
唐婉婧爬到他背上,双手扣住他脖颈。
林凡坤把着她腿弯站起来,“还好,能背动。”
从客厅走到卧室,一分钟都不用。
唐婉婧俯在他耳边问:“你不是忘了吗?”
“没忘,”林凡坤淡淡应着,把她放到床上,拿出手机看一眼,“快两点了,赶紧睡。”
唐婉婧想起她的手机,“我手机没电了,你把充电器借我用用。”
林凡坤沉声道:“你睡觉,我给你充,如果再说话我就反悔。”
“最后一句,”唐婉婧握着他的手,“我开机密码是0721,我在那一天遇见你。”
林凡坤心口猛地梗一下,低声问:“还记得我宿舍是哪一间?”
“记得,八号楼504,每层楼梯有十二级台阶。以前的事情我都没忘,每天睡觉前会想一遍。”
夜色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林凡坤抿抿唇,抖开毯子搭在她身上,“我很快回来。”
从她挎包里拿出手机,充上电,关了客厅的灯,回到卧室。
唐婉婧还没睡,低低唤,“林凡坤。”
“嗯,”林凡坤答应着。
唐婉婧道:“我睡了,明天你能给我买豆腐脑吗,再要两根油条。”
就像十四年前一样,临睡前,她躺在床上,冲着上铺的他唠叨一下第二天想吃的饭。
林凡坤掀开毯子,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回答,“好!”
……
作者有话要说:林唐的前情就是这些。
本文大概五月底完结,接着开古言文《佞臣的佛系宠妻》,年底开《残疾大佬的小甜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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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