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安陵甚好呀。”

燕攸宁酒喝了不少,因?着是在燕翕府上便没什么顾忌,一直到月上檐角醉醺醺地身子已有些晃悠了。

伏缉熙从?门槛起身走了过去,燕翕抬眸柳枝的?影子与月映在眼底,微微含笑,其意?不明。

伏缉熙未与他多说,俯身扶住燕攸宁喊了一声“公主”,将她抱起,往屋子走去。

“伏王子缉熙是吧,听闻你从?阿妹身侧跑了,怎得?又回来了?喜欢我阿妹?”燕翕在他身后,话?里笑意?地问?。

伏缉熙脚步停住,他低头看怀里头靠在他胸口,睫羽已垂下呼吸轻浅的?燕攸宁。

又喝到睡着了。

她对信任的?人真的?毫不设防么,怎就不信任他呢。

“安陵君竟然会去查我的?身份么?”他转过身看着燕翕。

“毕竟太子兄似乎认得?你,他认得?的?人怎会是普通人,我总也得?知道一下。”他笑,“如今伏国晋安侯监国,却一直无王即位。伏昌瑾伏诛,广益侯罢权免职,能即位的?就只剩你了吧,你却在……燕国?”

“我若捉了你,可是能向伏兰泽讨要?些什么?”他似玩笑。

伏缉熙清冷月色下的?目光冷淡,“你试试吧,我死在燕国也不会让你捉住的?。”

“我们可以谈些条件。”

“我不会帮你。”不欲多言,伏缉熙转身抱着燕攸宁回了屋里,抬脚踢上门。

燕翕抬眉,笑意?冷,起身唤人收拾柳下的?酒席,离开院落。

长廊里,一女?子走在他身侧。

“夫君是打算动手了吗?”

“还不是时候。”

屋里,燕攸宁被放在床上,然不过刚放下她,她便伸手捏了捏伏缉熙的?脸颊。

伏缉熙僵在原地,昏暗不清的?光线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公主。”

“我又喝醉了么?”她迷迷糊糊地说。

伏缉熙怔了一会儿,将屋里的?铜灯点上两盏,回头见她已倒在床上。微微松了口气,走回床前将人扶着躺好。

见人是醉得?睡了,已无再醒的?可能便又去将铜灯熄灭回到床上躺下,躺在外侧面对她看着她的?侧脸。

撑起身凑过去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燕攸宁却忽得?翻身按住他,压着他深吻,酒香淡淡的?四溢。

伏缉熙想起许久许久之前的?那次,她喝醉的?事。便是醉了,见他也要?戏弄,醒来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次早起来,燕攸宁果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燕翕这?日未去下隽,便带燕攸宁在城中游玩。

就如此般的?于安陵悠闲自在地待了些日子,燕攸宁打算回下隽了。燕翕虽在那日说要?将伏缉熙捉起来的?话?,却并未对他做什么,两人之间相安无事像不曾有过那晚的?交谈。

燕攸宁离开这?日,燕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将伏缉熙的?身份告诉她。

一无所有对她来说不安全。

临上马车,他叫住燕攸宁。

燕攸宁回头含笑,“阿兄还有何?事吗?莫不是还想我再住两日。”

燕翕闻言笑,欲道:“他,”

“公主!”伏缉熙立刻警觉地打断了他,靠近了燕攸宁垂着眼脸颊晕红,小声,“我,我有些不舒服,公主可以给我看看吗?”

他说着还紧张地抓住了燕攸宁的?手,袖中白皙的?腕上一圈红痕。

燕攸宁瞧他的?模样?想起昨晚的?事来,蹙眉,难不成是弄伤了?

还是有些担心?的?,遂回头与燕翕,“阿兄,会再来玩的?。”

话?落与伏缉熙上了马车,未给燕翕说话?的?时间,燕翕看着伏缉熙的?背影,目色更沉了。

马车上,燕攸宁看着对坐在前低着头的?伏缉熙,“是伤着了?我看看。”

他又羞得?不肯了。

抓着燕攸宁的?手还未放开,隐约露出手腕来,燕攸宁瞧见了他腕上露出的?勒痕,抬手将他的?衣袖掀了开。

果真是昨晚让丝绳勒出的?痕迹,“绑得?太紧了么,怎不和我说?”

他脸颊更红,抬手抱住燕攸宁的?脖子,“没有。是胸口,有点点疼……”

燕攸宁明了,“是阿玉那里太嫩了,我下次轻点。”

“嗯。”他应。

抱着燕攸宁,他松了口气,可心?中又似苦海翻起浪潮。

张口想问?一些什么,最终作罢。

回到王宫,两脚不过刚落地,琇莹便禀报燕寿前些日子往云梦泽狩猎,受了重伤回宫修养。

薄姬听闻她回来的?消息也匆匆赶了来,本就不大?好的?气色,看起来越发的?憔悴虚弱。

“阿宁,大?王他伤得?有些重,我听闻险些就让一箭穿……”她眼里蓄着泪意?,忌了话?。

燕攸宁闻言蹙眉,如此想是真的?危险。不过薄姬她知早已对燕王寿没了什么情意?,这?会儿怕是被那危急的?情况与伤势吓得?。

她安抚,“阿娘莫怕,我这?就过去看看。”

“我也随你过去。”燕攸宁去了,薄姬还在宫中待着说不过去。

燕攸宁点头,伤势这?般严重,她是担心?的?,回身看伏缉熙让他回寝乐殿去等她,便与薄姬离开。

伏缉熙总觉感受不到她的?在意?,垂眼遮了眸里伤感。他想一刻不离的?在她身边,却也只能独自回寝乐殿去。

是他欺骗了公主离开的?事,公主还在介怀吗。他要?如何?才能将那些事从?她心?头抹去?

燕攸宁到了回中宫,燕寿的?寝殿。

内殿里,姝姬坐在床尾哭哭啼啼,吴夫人在床头握着汗巾,燕寿面色苍白额上细汗,十分虚弱地躺在床上。

“父王。”

“妾见过大?王。”

燕寿见燕攸宁虚弱地还是笑了些,“阿宁回来了。”

“父王伤势如何??”燕攸宁担忧地询问?。

“那逃了的?太子芝玉在云梦泽山中埋伏寡人,寡人还又让他跑了。”似乎是动了些气,燕寿咳嗽起来。

“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怕是要?听天由命了。”不过是几句话?,额上又渗了许多汗出来。

“大?王不可这?样?说。”吴夫人俯身为他拭汗。

燕寿未接她的?话?,仿佛是看的?很开。燕攸宁于此陪了一会儿,与薄姬离开。

回去的?路上,燕攸宁又安慰了薄姬一会儿。薄姬沉默着,像是有不可说的?心?事,她抓起燕攸宁的?手轻拍了拍,“阿宁要?好好的?啊。”

燕攸宁不明所以,不知她怎么突然就说这?话?。思索着,或许是因?她为燕寿担忧的?事安慰她,遂点头,“阿娘也是。”

两人回到高平宫,燕攸宁回了寝乐殿里。伏缉熙见她便从?案后站起,“公主,可还好?”

“情况不大?好。”燕攸宁明显的?忧愁。

伏缉熙一时不知要?如何?安慰,在她坐下后替她倒了杯茶水。

次日,燕翕也回了王宫来,约莫是燕攸宁离开后他便接到了宫中的?消息。

甫一入王宫径直往回中宫,燕檀刚巧也在燕寿的?寝殿里,两人抬头就撞了视线。

看着燕寿,燕翕询问?了燕檀来龙去脉与当下燕寿的?身体?。燕檀如实道来。

燕寿这?会儿因?伤势病得?有些神志不清,闻声算是勉强清醒了一些睁开眼看向两人。

“燕国今受北面伏国虎视眈眈,周围小国虽表面顺服忌惮私下里却各怀心?思,太子要?多加防范,若他们投靠了伏国,燕国岌岌可危。安陵君要?辅佐太子,拱卫王室,如今形势下不可内斗。”

燕檀、燕翕应声,燕寿又一阵咳嗽,脸色瞧上去更加得?虚弱了。

离开寝殿,踏出门槛,燕檀、燕翕不约而?同看向对方。似都明白对方的?心?思,一言不发地各自离去。

时不过半月,燕寿伤重病弱,难再救治。回中宫里传了遗诏。

太子檀即位,安陵君加封容侯,王子洵封安平君可迁居安平县,承阳公主加封承阳侯,随容侯辅佐新王。

宫中姬妾在王登仙后随王入葬,侍奉左右。

消息传至各宫,燕洵最先奔往回中宫大?寝。

床前,素黄的?罗帐垂落遮挡了里间一切,却仍旧因?闷热的?天气可闻到空气中微微血腥与腐肉的?气味。

宫娥垂首于罗帐两侧不声不响。燕洵目红如桃跪在床前,“父王,阿娘,我阿娘不能留下吗?”

帐中并无回应,他眼里缀着泪花膝行上前,抬手想要?拨开帐帘。

“安平君,王已经去了,遗诏不可更改。”一侧的?宫娥出声。燕洵样?貌俊秀,此时惶惶一些哀求模样?,让宫娥瞧着也觉不忍心?。

她话?落,燕洵便愣愣的?忽而?低泣,又蓦地从?地上爬起冲出了大?殿。

长杨宫里,姝姬让两个宦人按着跪在地上,泣泪如雨,鬓发散乱,挣扎与歇斯底里。

“为什么要?殉葬!我不要?,我不想死……呃!”素锦裹上她细白柔嫩的?脖子,一宦人站在她身后神色冷淡,手中力道越发收紧。

她秀目充血,眼珠子都似要?从?眶里脱落,一瞬失神便再不聚焦,了无生息。

素锦抽离,三个宦官退后,她软倒在地。

“先用草席裹起来吧,到时候丢进墓葬里。”行刑的?宦官晦气地丢了手中的?素锦,吩咐身侧两人。

“喏。”

“喏。”

高平宫里,燕攸宁去了信殿。

她去时已有两个宦人在大?殿,并非她高平宫的?人。她甩开了伏缉熙握着她的?手,挡在薄姬面前。

宦人端着的?木盘里一杯酒与一段素锦,见她脸上为难,“承阳侯,这?是王上遗诏,您不能违抗先王遗命吧。”

伏缉熙也走上前,在燕攸宁身侧。

一时僵持着。

薄姬站在燕攸宁身后抓住了她的?手,“就这?样?吧,小宁。”

“阿娘。”燕攸宁转过身来。

“希望你能一直肆意?的?生活下去,一定会比阿娘好的?。若是早能想明白,也不会如此。熊姬也不会那样?。”她道。

“还有机会的?,我带阿娘离开。”燕攸宁将她的?手握紧了。

薄姬摇了摇头,“大?王还命你与容侯一同辅佐新王,你抗命带我离开不值当。况且也不止我一人,便是到了地下也有作伴。”

她抱住燕攸宁,“着实也是有些累了,想开后更觉一切都是个牢笼。小宁要?好好的?,随心?才好。”

回想往事,那些让她走到如今的?选择有自愿有不愿,但无一例外都毫无反抗的?余地。

小宁是不同的?,也是有些幸运的?。以往的?那些不理解,如今想来就该那样?才对。她做不到,倒是希望小宁能永远如愿下去。

放开燕攸宁,她去喝了那杯毒酒,只觉人生至此,唯有这?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她看了一眼伏缉熙,还是觉得?他无法保护燕攸宁,可她也只是一直在女?儿的?保护里。

想了想,小宁她能保护好自己的?。

“阿娘!”燕攸宁去抱住了她,看她无力地软在她怀里,唇侧溢出了些血丝。身子有些颤抖,指尖也颤颤地抬手抹掉她唇角的?血。

“我或许该早些带阿娘离开的?。”

薄姬的?身体?在这?夏日的?热意?里逐渐的?冷了。她静静地坐着,这?日来的?太过猝不及防。

父王伤重过世,便要?将她阿娘也带走,这?是她怎么都未想到的?。

伏缉熙看着她,想将她搂到怀里抱着。此时看着她的?心?痛,就如他娘死去那日一样?。

燕攸宁坐了许久,至宦人等不下去要?将尸体?带走,出声,“公主,您节哀。薄姬的?尸首还将送到先王那儿去。”

宦人将薄姬抬了走,伏缉熙蹲下身抱住燕攸宁,“公主。”

“嗯。回寝殿吧。”她道。

他抬头看她,吻落在她唇上,轻轻地带着安慰。

他想说,他会陪着她的?。可他又无法保证,能永远在她身侧。

他好想永远都和公主在一起,想永远不分开。

燕攸宁回吻了他,是少有的?温和,像是失了力气的?那样?,令伏缉熙觉得?心?口疼痛,他吻深了一些她方才又深了一些。

知她此时无心?此事,伏缉熙并未要?很多便放开,她又在他唇上吻了吻食去水液,“回寝殿吧。”

伏缉熙扶她起身,看她像是虚弱的?样?子想要?抱她回去,又觉她此时的?脆弱或许不想让人触碰,遂只是慢了脚步同她一块儿往回走。

燕攸宁一路都让他握着手,薄姬身上的?凉意?让她觉自己都失了温度,他手心?里却如旧的?热烫,似能让人起一身汗意?那样?,又像能融去冰雪。

伏缉熙甚是担心?她,一路唤了她好几声“公主”,燕攸宁都是“嗯”一声,最后道了句没事。

宫中似乌云罩顶,到处都死气沉沉,宦官宫娥忙忙碌碌,一切却始终看起来像是副黑白画,失了人间灵气。

安陵的?李夫人也没有逃脱,燕宫派人送去了匕首,燕翕纵是想要?违抗也没有挡住那阴毒宦人杀了他母亲。

他纵然将那宦人五马分尸,也无法改变李夫人已被杀死的?事实。

入陵下葬那日,天蒙蒙亮燕攸宁便起了,伏缉熙也因?担忧她而?未睡得?好一早醒了。

那柄鱼戏莲叶的?木梳,从?发根梳至发尾,简单的?发髻伏缉熙已然可以梳得?赏心?悦目了。

“将它给我吧。”绾发后,燕攸宁回身向伏缉熙伸手。

他怔怔,握在手中并不愿还回去。她给过他的?东西,仅这?一件。

可燕攸宁伸着手,他却无法不将此还给她。燕攸宁收回了木梳,伏缉熙一瞬便搂住她在自己怀里。

好似两人从?此没有了牵绊一样?。

结发为夫妻。

他想与公主做夫妻。就算成不了夫妻,就算只是她身侧男妾,能在一起就好。

“公主。”

“这?是我阿娘的?东西。”燕攸宁道。她想将它放进阿娘的?棺椁里,就算天人两隔也能有所牵绊。

手里的?木梳因?着常年的?使?用光泽油润,坠着一竹青的?穗子串起的?玉环。

伏缉熙侧过头吻她,两人倒在案侧的?席上,燕攸宁只来得?及将木梳放在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梳子:我是定情信物,我还有个环和穗子!

薄姬:知道你们两个有意思,恩爱都秀到我墓里了。会保佑你们长长久久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