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莽丛林中,一群少年神色慌张,一边飞快变换手势捏着法诀往前奔逃,一边往身后扔出许多灵符。
灵符在身后发出莹莹光芒,有的落到地上,地面便生出一道低矮土墙,有的立时炸裂开来,烟雾弥漫遮挡身形……这些灵符如果叫识货的人看到,难免要为之心痛,这些灵符皆是上品,这群少年扔出去的可都是灵石啊。
然而即使他们如此不惜重金,也没能阻挡住身后那追着他们索命一般的可怖之物。
“我就说让你们不要乱来了!”其中一人按捺不住地抱怨出声,“这畜生被锁起来饿了几百年了,一闻到血肉怎么可能不发疯?”
开了这个头之后,其他人也忍不住了。
“呵,反正不是我非要逼着小杂种去从妖兽身上取血的。”
“谁能想到那个小杂种会自己割伤自己……明明往日都平安无事!今天小杂种是赔上自己的命也要害我们,可恨!”
对于妖兽发疯这件事,他们心中怕得要命,这妖兽几百年前凶名颇盛,最后才被修士打败锁了起来。妖兽的血肉、皮毛都是炼器炼丹的上好材料,只不过往常去取时妖兽皆在混沌睡梦中,他们便没当回事,把妖兽和平日里见到的被驯养好了的宠物坐骑之类一般对待。
而今天,妖兽食了人的血肉,黯淡的双眼迸出精光,贪婪地注视着他们时,他们才发现这畜生的可怕。
“别吵!我已经向师尊发去求救讯息了,你们是生怕他们来了听不到你们说的这些话吗?”
说到这里,众人纷纷闭嘴。
然而下一刻,那个斥责他们的少年脸色便更难看了:“我的灵符用完了……”
他们修炼大道之日尚短,功力浅薄,全靠着不要钱地用灵符来给妖兽挡路才能逃这么久,灵符一用完,就意味着他们快要被妖兽追上了。
“吼——吼——”
妖兽也似乎发现了这件事。
它的叫声都兴奋了起来,这些少年修士功力修为未必有多深厚,但他们血肉皆是各种仙草灵丹养起来的,在妖兽看来就是一盘上好的补品。
多年囚禁取血取肉,妖兽此刻虚弱不堪,它甚至早就被弄瞎了双眼,只能凭着这群少年修士身上的气味来追捕。
眼看妖兽越来越近,只需数息便要抓住他们,少年修士们脸色各异,有几位已经眼露绝望。
“吼——”
妖兽扑了上来。
魏宣找到那人的时候,他的情况看起来着实可怖。
身形瘦弱的少年蜷缩着身体,血色浸透了他的衣服,连披散的乌发和脸颊都被血污覆上,看不清容貌,整个人都像刚从血池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人有点洁癖,魏宣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哪怕再狼狈,也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后来有好些年,各处都流传着他性情残暴乖戾喜怒无常,只因另一位魔君宴请他时故意给他难堪,脏了他的衣服,他便拔剑杀了那位魔君。
那位倒霉的魔君有个听起来挺唬人的称号,叫什么血狱魔君,成名多年,手上积了不少修道者的人命,也很有一番实力。
只可惜,碰上了戚韶时。
戚韶时少年时候吃了太多苦,饱受欺辱,后来干脆入了魔,做了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魔头。
说来讽刺,他从前忍着别人的讥讽一心修道的时候,只是个人人可欺的废物,成魔以后功力境界却一日千里,没过两年便把原先魔界那些魔君什么的屠了个干净,连那些素有名望的修道者,也有不少人在他手里栽了跟头,险些殒命。
魏宣是后来才知道的,戚韶时母亲是碧霞门的首徒,当年盛名一时的碧云仙子。若非被妖修引诱生下戚韶时,伤了根基,这位碧云仙子说不定能成为碧霞门二百年来跨入分神之境的第一人。
也许是因为想了太多的前尘往事,魏宣心绪难平,背上负着的剑竟嗡鸣了起来。
魏宣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手指微动,背上的长剑便清鸣一声,飞出剑鞘,下一刻,魏宣手中便出现了三尺青锋。
如果要杀掉戚韶时,这也许是个好机会。
甚至不用魏宣动手,他只需守在这里,看着戚韶时就这么流尽身上的血,这世上便会少了一个将来的魔君,也算是提前减少了一个修真界的心腹大患。
剑出。
轰然一声,地上被剑气划开了一道裂口,一直延伸到戚韶时身侧。飞尘四起,挡住了他的身形。
尘土散去,戚韶时却毫发无伤。
清寒剑光映出戚韶时满是血污的脸,在最后一刻,魏宣的这把灵剑不知为何,竟偏了一寸,擦着戚韶时的脸插进了地里。
魏宣抿唇,干巴巴说道:“你……你救过我一命,我还你一次,以后我们就再也不相干了。”
地上的人早就失血过多昏了过去,自然听不见他的这番话。
倒是魏宣,终于给自己下不了手的行为找到了一个足够完美的理由。
戚韶时身上伤很重,大多数看起来都并非妖兽所伤,魏宣不过略略看了几眼,便皱紧了眉。
他想把戚韶时带去找人疗伤,又怕一不小心把本来就重伤虚弱的戚韶时给弄得伤势更重,只能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在怀里。
太轻了。
他有一瞬的恍惚,不知怎么的竟然想起了他的道侣白秋致。
白秋致是个凡人。
世上有无数人,能修炼大道的,却必须得有灵根。
白秋致没有灵根,又曾经险些被魔修杀死落下暗疾,所有人都知道他寿元无几。
病弱的白秋致就是这样,轻的像只有一把骨头架子,抱在怀里都硌人。
“这就是你朋友?”
魏宣还没走出多远,一位青袍剑修便从天上落了下来,颇为好奇地打量起了魏宣怀中的戚韶时。
魏宣像是被说中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马上反驳:“他才不是我朋友!”
“那你为何见他伤重,便一脸闷闷不乐?”
魏宣一噎,他想说他是因为想到了自己前世的道侣才会闷闷不乐的,只是师父性格促狭,到时候能用道侣这个话题来调侃自己十几年……
谁能想到,太华宗最厉害的剑修、自己的师父夷光道君,居然还是这种无聊的人呢?
夷光道君逗弄了魏宣两句,看魏宣闷不做声便暂且作罢。
他取出玉瓶,喂了戚韶时一颗丹药。
“那边的妖兽已经杀了,他们门派的人都在那里处理后续,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过来。”
说是不会过来,可是心里都明白,也许是懒得过来。
戚韶时身上的不少伤口都是修士才能造成的,他从前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若是有人在意他,也不会让他身上新伤旧伤累累加身。
“我看你挺心疼他的,把人带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魏宣想了下,摇了摇头。
“他……他不适合太华宗。”
“师父,我带他去找药王谷的人,请他们治好他的伤……就够了。”
“就够了?”
“嗯,够……嗷!”
魏宣回到一半,头被师父狠狠地用剑敲了一下。
“你在比试之前突然装不舒服跑出来,让我去那头赤背熊手里救一群纨绔……还要让我去求药王谷的人给这个小子治伤?”
“你是不是觉得为师最近对你太温柔了!”
在自家的师父面前,魏宣只能垂着头蔫哒哒地挨训。
幸好戚韶时昏了过去,看不到自己现在的糗样。
夷光道君骂骂咧咧,越说越气,“我喂他的那颗药可是上品,他吃了以后便不会危及性命,其他的那些小伤,自己就能好!”
“剑修就是要自己挺过来!去个屁的药王谷!”
“可是他不是剑修,他很弱的。”魏宣小声逼逼。
“……你自己去找药王谷的人!”
“白仙子说了,你一日不去和她道歉,太华宗的人一日别想靠近药王谷的人。听说有个师兄和药王谷的一位仙子来往了七年了,快结契了,前几天都被下了药,到现在还在床上呢。”
“那你还叫我去?”夷光道具勃然失色,又惊又怕地质问道,“你怀里这个是你爹还是你道侣,你为了他连师父都要献祭?”
……我说是仇人,你信吗?
魏宣想道。
两炷香后。
“白仙子说,太华宗的人不许靠近药王谷的人。”
一位穿着药王谷碧色制服的弟子在院门口拦住了他们。
夷光道君轻轻笑了笑,神情颇为淡定:“我是来和白仙子道歉的。”
“呵。”
院内悠然传出一道女声,拦路的药王谷弟子见机让开了路。
夷光道君瞥了魏宣一眼,便大跨步地朝着那位白仙子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风刮起他的青袍,这背影着实风流坦荡,绝对对得起他太华宗第一剑修的名头。
没事的,魏宣默默想,不就是坐骑跑出去把人家药田吃秃了一大片么,虽然白仙子记仇记了两年,但是人家美貌又心善是众所周知的,不会把师父怎么样的。
再说了,药修打人又不痛,关着门打也不丢面子,大不了回去整个师门节衣缩食赔人家灵石就好……
他转头问那个刚才拦路的药王谷弟子:“你们谷里最温柔的师姐在吗?不会给我们太华宗的人下毒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