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新工作

老者眉头紧皱,“你们俩,赶快把它给我弄安生了!它没日没夜地乱叫,你让我怎么休息?”

“得令,您就瞧好吧!”

年轻男人从沙发上起身,迎上满身尘土的机车男。两人一前一后,从小门走了出去。

世界暂时恢复安静。

老者端起茶壶,为苏玫添茶。

“十年的黑茶,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苏玫道谢,浅抿一口,不由赞道:“好茶!色如红酒,细细品味更有枣香。”

“你能喝出我是用什么水冲泡的茶叶吗?”老者反问。

“我好像喝过这种茶。”苏玫凭借记忆中那微弱的细小提示,“我冒昧地猜一下,您用的是今年秋季收集的雨水,而且经过了蒸馏过滤。”

“城市里空气污染这么严重,哪里能用雨水沏茶?”

“是山里的雨水,”苏玫极为肯定地说,“而且是枫树林中收集的雨水。茶中的枣香,被枫木的清香一衬托,喝起来回味绵长。”

“很好!”老者感慨道,“你的味觉这么灵敏,的确适合做美食行业。”

苏玫淡然一笑,“江先生,您过奖了。”

“言归正传。首先,我做个自我介绍,”老者放下茶盏,双手扶在膝头,“我叫江明修,刚才穿白衬衫的那位是我的孙子江衍平,一身黑衣的是老陈家的孙子陈茂阳。我们都在江元地产上班,当然,如今我退居二线,公司那边主要是衍平在管理。”

苏玫心中疑云密布:我不是社区工作人员做入户调查,您说那么详细有何用意?

江明修继续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打工的饼店。”

“这不是什么秘密。”苏玫应道,“我们的工号和姓名都印在工牌上。”

“好吧,我承认,我去过何记鲜花饼总店,正是在那里见了你一面。”江明修停顿片刻,起身走到客厅一隅,从角柜上拿起一个红色文件夹,走回来摆在苏玫面前,“我希望你看看这个。”

苏玫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没有打开文件夹,而是重新取出外套口袋里的货单和签字笔。

“江先生,我突然想起约了朋友吃宵夜,必须得告辞了,请您确认过鲜花饼的数量尽快签收吧!”

江明修接下纸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但是,他将货单放在茶几另一边,没有立刻还给苏玫。

“不急。待会儿你看完这两份合同,我叫老郭送你去赴约。”

合同?两份?

难道是江老先生对何记鲜花饼感兴趣,想要签署长期合作的协议?那货单备注栏的“生日专用”字样又该作何解释?

既然谜底藏在文件夹里,那么苏玫选择打开看个清楚。

然而,呈现于她眼前的第一份“合同”,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令她猝不及防,直冒冷汗。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一份合同。

文件标题是醒目的“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被通知人”一栏则是苏玫的名字。

通知书正文罗列了七八条款项,苏玫无心细看,她的目光落在通知书右下角,公司名称是“云城何记食品有限公司”,加盖了单位公章,更附有何凯的亲笔签名。

江明修观察着苏玫的表情变化,适时地递上一部手机。

“要不要打给何总?”

苏玫摇摇头,“不用了。”

她到何记饼店打工,本就是托了吕婷这层熟人关系。

入职的时候,人事经理事先声明,她签的是一份无固定期限的劳动合同,双方可以随时提出解约。

苏玫百思不得其解。

今晚这个当口,由江明修先生把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交给她过目,这其中是否有着特殊的含义?

“江先生,”苏玫问,“何记的送货车被堵在路上是突发事件,用自行车送货是急中生智的办法。您怎么能够确定,一定是我来到您家,而不是别的店员?”

江明修笑得坦然,“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会选择地址最远的客户,也就是我家。”

苏玫心中一惊,眼睛不知不觉睁大了。

从面相看,江老先生不像恶人,但面相这东西很玄,不能作为判断任何事情的依据——拿何凯举例,谁能想到,表面上温文尔雅的何记少东家,会和云城最大的房地产商合伙“做局”?

仔细想想,“做局”这个词用得并不恰当,何凯联合江明修坑她一个小小员工?

不至于。

苏玫明白,自己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你有一种掉进陷阱的感觉,对吧?”江明修追问道,“别紧张,也别害怕,苏玫,我是诚心邀请你加盟江元地产。无奈时间紧迫,我不得已使了一点手腕,才让何总同意与你解除劳动合同。”

-

司机郭师傅把苏玫送到巷口,见路两侧停满了车,便没再往里开。

“姑娘,我帮你把自行车送到家门口吧!”

“谢谢您,没几步路了,我能行。”苏玫下车,取出后备箱的自行车,推到驾驶室旁,又一次道谢,“谢谢您送我回来。”

郭师傅笑着说:“以后咱们常见面,甭跟我客气,和同事一样相处就行。”

目送黑色轿车远去,苏玫原地跺了几下脚,似乎这样做能够摆脱内心的烦闷。

如果不是存款吃紧,谁愿意给那个一张臭脸的江衍平当秘书?!

新房的房贷就是压在苏玫头上的一座大山。

为了无缝衔接找到新工作,她勉为其难地在劳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郭师傅说的没错,从今晚算起,她已经成为江元地产的正式员工,而她的岗位,就是坐在总裁办公室外的小隔间里,听候江衍平的差遣。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知老爸早晨买菜买没买豆腐?假如冰箱里恰好有一块,她定要撞碎它,以解心头之恨!

苏玫骑上自行车,猛蹬两脚,怎奈一不留神轧到了碎玻璃渣。

车胎倏地放了气,她欲哭无泪。

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俗语里蕴藏的智慧,永远不过时。

只是用现代心理学分析,这叫“墨菲定律”。

苏玫眼下最担心的,是某种情况即将发生,而且可怕的是,它极有可能成为很长时间存在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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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苏玫照例晨跑,淋浴后换上一身刚出大学校门时求职穿的正装。

在何记打工的三个多月,她稍微胖了一点,黑色西装上衣的腰身有些紧。她把扣子解开,选了一条花朵形状皮带扣的腰带,系在同色直筒裤裤腰上。

吃完早饭,她化了淡妆,特意挑了一支哑光深豆沙红的口红,衬得气色绝佳。

外婆常说,输人不输阵。

苏玫深受教诲。

她决定营造出强大的气场,这样一来,江衍平想摆臭脸也要忌讳三分。

出门时,苏志学喊住她:“小玫,晚上准点下班回家,老爸煮你最喜欢的盐水鸭肝和鸭掌。”

“收到!”苏玫转身,朝父亲敬了个礼,“爸,您和我妈妈想吃什么提前给我发信息,我顺路捎回来加个菜。”

“行,上班路上注意安全!”

父亲的叮咛声尚未消散,苏玫却已跑出十几米远。

她穿着运动鞋,健步如飞。高跟鞋在手提袋最下方的隐层隔兜里,她打算到了江元地产的楼下再换上。

云城的早高峰非常恐怖。

近百万人赶往通勤地点,仅是想象一下,就足以令人汗毛倒立了。

若想在九点前到达目的地,苏玫必须先乘坐地铁十号线然后打车,全程预计用时一小时。

苏玫跑到巷口,买菜回来的张阿姨提醒她鞋带开了。

她连忙蹲下去。

鞋带系到一半,一双做工考究的浅栗色皮鞋闯进苏玫的视线范围。

外公外婆以前开过修鞋铺,苏玫对这种手工定制的皮鞋印象颇深。眼前这双鞋,除了走路形成的折痕,皮面其他位置打理得光滑锃亮,不染一丝灰尘。

想必鞋的主人养尊处优,无须自己走很多路,代步全靠汽车吧?

苏玫低着头,专心系鞋带。

她很好奇,往常问路的人,早就开了口,今天这位,倒是沉得住气。

用交叉结加固了鞋带绳结,苏玫起身,迎上来人的注视。

墨菲定律果然是真理。

不想见谁,谁就必定出现!

江衍平眉头深蹙,双眼瞪着她一眨不眨。

“是你——”苏玫不能适应新的身份,一声江总无论如何叫不出口,“我没想到你会纡尊降贵地来这里。”

“请问苏秘书,你的鞋带系好了吗?”江衍平抬起手腕,盯着表盘上的时针,眉间的纹路骤然加深,“我们该出发了。”

“去哪儿?”苏玫怔怔地问。

“棠川那边的工地出了事故,我要飞过去处理,你同我一起去。”

“那我回去收拾换洗衣物,很快……”

“不用。”江衍平的目光饱含审视的意味,掠过苏玫的脸庞,“当天去,当天回。你的机票已经订好,就按昨晚你在合同上写的身份证号买的。”

苏玫抿紧嘴唇,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江衍平语气很急,声音却如大提琴的弦音,深沉而悠扬。

“别的事暂且放放,你和冯秘书的交接工作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