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吗?”陈茂阳继续说,“一个穿着高定礼服的大帅比,躲在屋里徒手修理割草机,而且不出一小时就能修好。”
虽然江衍平挺拔的身姿一闪而过,苏玫却记得具体细节。
半小时前,江衍平怒气冲冲下楼,身上穿了一身纯白礼服,上衣后襟是燕尾服样式的,裤管是略显风骚的微喇设计。
穿这样一套贴身剪裁的礼服修理机器,既行动不便,又会沾染油污。
他大脑的构造一定和其他人不同。
透过杂物间敞开的门,苏玫望见一个时而站立时而蹲下的白色身影。
目光一转,她瞥到埋头吃草料的小毛驴,心中的疑惑立刻被好奇取代。
“它看上去状态不错。”
陈茂阳猜透了苏玫心中所想,“衍平决定收养它。”
“收养?”答案出乎苏玫的意料,“我以为这头小毛驴原本就是江总的宠物。”
“不是。”
陈茂阳暂且丢开盛放沙拉的玻璃碗,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给苏玫听。
“你是说,前天晚上,江总不忍心小毛驴被主人鞭打,连驴带车一起买下?”苏玫的关注点忽的转移到了别处,“那六筐红薯呢?如果没扔,可以做成烤薯饼和炸薯格招待客人。”
“好主意!放哪儿了我也不清楚,崔阿姨、赵阿姨都不在家。这样吧,我去问问江爷爷。”
陈茂阳大步流星跑上楼去。
苏玫愣了会儿神,重新系上围裙,擀好冰皮剂子,开始包馅做饼。
入职何记三个多月,她始终留守后厨,跟着顶尖的白案师傅学习厨艺。一百天的努力,如今转化为制作面点时绝佳的手速和技巧。
不出二十分钟,一坛玫瑰馅料全部包入晶莹剔透的冰皮之中。
苏玫对成品很满意。
她找来平底托盘,将玫瑰饼摆放整齐,全部搁进冰箱冷藏室保鲜。生日宴时,这些饼会是极好的开胃甜品。
收掉料理台上的食材,苏玫的注意力被水池边上摞得一米高的外卖餐盒吸引过去。
她走近取下一盒,盒盖上的餐厅名称让她眼前一亮。
明华楼,云城最有名气的老字号餐馆,和主打特色火锅的瑶仙居同属一家餐饮集团,不仅在当地口碑甚好,而且驰名国内外。
保安大叔说过,江明修从来不买外面制作的食品。
这些成品菜肴又是怎么回事?
眼看就要到十二点了,先把它们装盘吧!
苏玫拉开橱柜,找出一套蒙着防尘布的陶瓷餐具,依次清洗干净。
在何记的打工生涯,让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闲人”变成了一刻停不下来的小蜜蜂。
自从父亲办完退休手续,她突然意识到,不能再做躲在父母羽翼之下的雏鸟,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谁让你动它们的?!”
江衍平的怒吼,刺痛了苏玫的耳膜。
幸好她手头动作稳,否则正在冲洗的瓷盘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想把这些菜装盘。”她深深吸气,放下盘子,“陈总刚才说,家里负责做饭的阿姨都不在,我……”
江衍平抓起一个沾满水渍的瓷盘,紧紧贴于胸前,手背的青筋几乎从皮肤里爆-裂出来。他眉头紧锁,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你走吧!我家不欢迎你。”
“我只是想帮忙……”苏玫试图解释。
“滚!”江衍平情绪突然失控,“滚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见你!”
江明修及时出现,“衍平!苏玫是客人,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爷爷,您看看,她都做了什么?”江衍平指着水池里尚未洗净的餐具,“崔阿姨和赵阿姨从来都不敢碰的,她居然不问自取——”
“苏玫不知情,可以谅解。”江明修说,“客人马上来了,你去洗把脸,冷静一下。”
“爷爷!您把她安插在我身边,就是为了当眼线监督我的一举一动吧?”
江明修强压怒火,“我没那么阴险。”
“您的人品,我信。”江衍平扬起手臂,指尖几乎戳到了苏玫的鼻子,“但我不信任她。今天我生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您能同意我立刻解雇她。”
“不行!苏玫是总裁助理的不二人选。”
江衍平扯掉白衬衫领口的黑色领结,重重扔到地板上。
“既然您执意要留下她,我离开。至于总裁的宝座,您让别人坐吧!”
“混账!”
江明修的拐杖举过头顶,眼看要打过来了,江衍平却原地不动,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
哗啦!
陈茂阳搬运的竹筐应声脱手,红薯散落一地,他本人更是风驰电掣般的迅速,瞬间冲到江衍平身前,充当人肉盾牌。
“江爷爷,您要打就打我,我皮糙肉厚的,打不坏。”
江衍平并不接受此番好意,他推开陈茂阳,面色凝重地闭上双眼,“爷爷,我知错,不该和您顶嘴。您打吧,免得气坏身体。”
江明修高举的拐杖迟迟未能落下。
“江先生,对不起。”苏玫摘下围裙,挂回原处,一切收拾停当,她轻轻接过江明修手里的拐杖,“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不行,”江明修固执己见,“我还要把你隆重介绍给客人,你必须留下——”
“谢谢您的好意,我真的有急事!”
跑出云漫府邸,苏玫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她编辑短信,发送给江明修。
“江先生,冰皮玫瑰饼一共九十九个,代表着长长久久的好彩头。我把它们放在冷藏室里,您招待客人的时候直接拿出来就行。”
很快,苏玫收到一条回复。
“不要怪他。你清洗的那套餐具,是衍平的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一套,已经收起来十年了。”
-
晚间新闻的结束曲响起,苏玫仍窝在沙发里不肯动弹。
她微眯双眼,脸颊通红,鼻头尽是细密的汗珠。
王荔英看女儿蔫蔫的,连忙摸摸她的额头和脖子,体温正常,并没发烧。
“孩子,你哪里不舒服?跟妈妈说说。”
“这里。”苏玫双手摁住心口,倏地睁大眼睛,“不知道怎么了,里面揪着疼。”
“别慌,妈妈帮你瞅瞅。”王荔英打开手机秒表,指尖搭上女儿的手腕测量心率,时间一到,她脸上的紧张神色不见了,“很正常,一分钟75下。”
苏玫无精打采地说:“可能连着几天睡眠不好吧……”
“辞职的事谈得不顺利?”苏志学也坐了过来。
“不是的,爸。”苏玫说,“合同里写了,试用期内我随时可以提出辞职,今天有别的事耽搁了,明天我去办离职手续。”
“那就好。”
苏志学起身回到书房,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过后,他手里拿着一个云霞色真丝面料的手提袋,放到苏玫面前的茶几上。
“爸,我不要礼物,你把钱省下来给自己买好吃的……”
苏志学欣慰地笑笑,“好孩子,你的孝心我收到了,老爸很高兴。袋子里装的,是你拿给老林鉴赏的那条围巾。”
“有结果了?”苏玫惊喜不已,即刻恢复了精气神。
“老林写了一张字条,你打开看看吧。”苏志学补充说道,“另外,老林让我转告你,这条围巾市面上买不到,必须要到布鲁塞尔定做。”
苏玫迫不及待,马上取出真丝袋子里林阿姨写的字条。
“面料是世家宝(scabal)号称“巅峰”的“超级二百五”(super250)支超细纤维毛料,是高定男士服装的选料,每码的售价是2000英镑。你拿来的这条围巾,可能是制作服装余下的边角料,即便如此,它的售价也不是寻常老百姓能够承受的。”
陈茂阳没有撒谎。
二百五十块钱真的买不来一根穗子。
江衍平摘下自己价值千金的围巾,给小毛驴系在脖子上。当围巾被苏玫无心扔进溪水弄湿,他却宁肯扔掉,也不屑再去触碰或者多看一眼。
但是,江衍平不会料到,苏玫把围巾捡回来,还请人做了鉴定。
“对了,老林跟我说,她已经做了烘干处理,面料没有褪色变形。”苏志学提醒女儿,“依我看,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不管失主是谁,最好把围巾还给人家。”
苏玫展开袋口,装好围巾,“我会尽快把围巾还给他。”
她起身往卧室走,行至半途突然顿住脚步,回头朝父母灿烂一笑。
“爸,妈,你们放心,这件事一定能圆满解决。”
-
曙光照亮卧室窗帘时,苏玫早已洗漱完毕。
她换上最舒适的卫衣外套和经典款运动裤,未施粉黛,只涂了防晒霜,长发扎个高马尾,换好跑鞋冲出了家门。
双肩包里,装着江衍平的围巾,另有苏玫手写的辞职信。
随着她奔跑的韵律,双肩包极富节奏地敲打着她的背部,发出“空、空、空”的响声。
空?
很好。苏玫想,我确实要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了。
她避开早高峰乘坐首班地铁,就是为了不和江衍平打照面。赶到江元地产办公大厦大堂时,前台姐姐也刚刚到达。
“苏秘书?”前台微笑着打招呼,“你来得好早。”
“兰姐,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苏玫双手奉上香气扑鼻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