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修腿脚不好,追不上苏玫。
他及时拨通郭师傅的手机:“小郭,你快上12楼!”
电梯叮的一声开启,苏玫迎面撞上身穿条纹病号服的郭师傅。
她掩口惊呼:“郭叔,您病了?”
郭师傅仍未挂断电话,手机紧贴耳朵连说几个“好的”,当场拦下苏玫。
看清郭师傅上衣左胸的消化科字样,苏玫恍然明白:“您是那位急性肠胃炎的顾客,对吗?”
“对不起,小苏,”郭师傅坦诚以对,“江老和我实在没别的办法,才出此下策。”
她按捺住满心疑惑:“江衍平又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郭师傅话说半截,突然红了眼眶。
“郭叔,您好好养病,”苏玫微微欠身,“我日程安排得很满,再见——”
郭师傅横在电梯口,挡住苏玫的去路。
“小苏,你不能走!自从衍平出事,江老几晚没合眼了,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你留下来听他说完行吗?”
出事?
江衍平能出什么事?
苏玫停下脚步,望向一米之外的护士站,“特需诊疗科”五个大字映入视野。
她对现实中的特需诊疗科并不熟悉。影视剧里,到这个科室就诊的患者,大多都是疑难杂症或是命不久矣……
莫非他得了绝症?!
郭师傅揭晓谜底:“衍平上周六到棠川出差,刚出工地就被车撞了。”
“肇事司机抓到了吗?”
苏玫一听是车祸,悬在嗓子眼的心,心跳渐渐恢复平稳。
“没有。”郭师傅垂下脑袋,情绪低落,“警方在跟进,但是希望渺茫。”
“天网恢恢,”苏玫轻声说,“您不要悲观。”
“棠川这边的工地,和市政工程同步进行,道路翻修,没安路灯,更没监控探头,抓到坏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苏玫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安慰郭师傅,只好转移话题。
“专家会诊了吗?医生们怎么说?”
“怪就怪在这儿。”郭师傅望了望等在病房门口的江明修,小声说,“衍平轻微脑震荡,腹部挫伤,身上多处皮外伤,没有脑出血和内脏出血,没有骨折,但是他的腰部以下完全没知觉。”
心理作用。
苏玫第一反应就是这样的结论。
正如她被墨菲定律困扰良久,直到彻底和江家断绝来往才慢慢好转。
出车祸的一瞬间,江衍平很可能回想起了十年前被绑架的情景,他大脑的防御机制立即启动,导致了身体上的“病变”。
若要摆脱心理阴影,唯有一种办法,就是勇敢面对。
面对焦虑慌乱的江明修,苏玫决定暂时保留意见。她走到老人身边,扶他坐回长椅。
“江爷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说。”
江明修倏地抬起头,眼神充满感激:“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我跟小郭小谭打过招呼,让他们帮你盯三个月的生意,行不行?”
苏玫微怔:“您要我留下来陪护他?”
“护工我单独请了。”
“那您找我的目的是什么?”苏玫猜不透老人家的心思。
“他昏迷了两天,醒来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你的。孩子,你不需要做医护人员的事情,也不需要给他喂饭擦洗——我只想让你陪在他身边,和他聊聊天,哪怕是吵架都好。”
苏玫摇头:“江爷爷,我没法丢下甜心蜜菓不管。”
“孩子,你就当帮帮我,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江明修恳求道,“周五,也就是明天,我要带衍平回云城、回自己家养伤,你能和我们一起吗?”
“我做不到。”苏玫说,“江爷爷,您另请高明吧!”
“时间三个月,报酬和我以前给你的创业资金一样,九百九十九万。”
苏玫的决定并未动摇:“不是钱的问题。”
“我向你保证,衍平这两年改了不少。”江明修眉间的阴云忽然散去,“他很挂念你,经常和我提起你,你们之间的很多细节他都记得。”
“托他的福,如果没有他当年的奚落和挖苦,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勇敢。”
说完,苏玫骤然起身,留给江明修一张名片。
“你的新号码我存了。”江明修接过名片,“每次打给你都是对方忙请稍后再拨,衍平说,你拉黑了我们爷孙俩。”
苏玫本来想坦白说清一切,可话到嘴边她犹豫了。
江衍平遭遇车祸,会不会跟文家兄弟有关?
假如是他们找人干的,那就违背了当初的约定。
“江爷爷,名片印着我的办公地址,手机号是我的工作号。”苏玫说,“您身体不舒服或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随时打给我。至于其他要求,我真的帮不了您。”
失望的表情,仿似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瞬间改变了江明修的脸色。
他拄着拐杖站直身体。
“原谅我的冒昧和打扰,你……走吧!”
苏玫朝一旁呆立的郭师傅道声再见,快步走向电梯间。
江明修忽然高喊:“苏玫!临走前,你能不能进病房探望一下衍平?哪怕只看一眼,我就心安了。”
恰在此时,轿厢停在12层,王经理走了出来。
“苏总,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医院停车需要验证身份证和驾驶证,所以耽搁了一会儿,你和他们谈妥赔偿金了吗?”
两个问题同时出现,无异于给苏玫纷乱的心绪雪上加霜。
她告诉王经理回车里等,等这边处理好了,两人再回棠川分公司。
电梯下行。
苏玫深深吸了口气,走回江明修身边。
老人家手一抖,不知不觉松开了拐杖。任由它跌落在地。
“你愿意见他一面?”
“江爷爷,我只待五分钟。”
苏玫推开了1209病房的门。
窗帘拉着,室内一片昏暗。
江衍平躺在病床上,被一团姑且能称为被子的白色物体包裹全身。
他的发型不再精致考究,而是乱作一团。
露出被子的脸明显能看到青色的胡茬,脸颊略有凹陷,他双眼无神,不再闪烁咄咄逼人的光芒,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这种空虚呆滞的表情,明确地提醒了旁人,他游离在了真实世界之外。
病床上的他,弱小无助,但不可怜。
江衍平听到响动,不耐烦的扭头望向门口。
两年前他在省电视台演播厅当众宣布解除婚约,那种轻蔑浮夸的笑容,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你居然回来了?”
他不会是把棠川当成了云城吧?
要么是失忆,要么就是装傻。
刺耳的问话,激活了苏玫内心隐藏已久的愤怒。
“江爷爷开出天价请我回来,我不会跟钱过不去——陪护期三个月,陪护费九百九十九万,可我觉得你不值这么多。”
“苏玫,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我想说……”江衍平欲言又止。
“请你有话直说。”
“呜嗯呜嗯——嗷嗷嗷嗷嗷——”
苏玫连忙堵住耳朵,但是耳鸣症状突如其来,搅得她更加烦躁。
“呜嗯呜嗯——嗷嗷嗷嗷嗷——”
江衍平又叫了一遍,嗓门嘹亮清脆,完全不像个病人。
“你乱叫什么?”苏玫以为自己听错了,“伤得这么严重,还有心情学尼古拉斯的叫声?”
江衍平侧过来,左臂撑起上半身:“你听懂了吗?”
“不懂。”
“我愿意当尼古拉斯的哥哥。”
苏玫垂眸,视线不知不觉落在江衍平的皮鞋上。
浅栗色的鞋面,沾染了泥土和血迹,不复往日的洁净。
“我知道你说的是玩笑话,我也从来没当真。”
“不是玩笑!”江衍平极力解释,“我后悔……”
苏玫摆手,打断他的辩白。搬过一把椅子,她却没有坐下,双手扶着椅背上沿:“说说吧,你的腿为什么没有知觉?”
“你忘了?”江衍平答非所问,“订婚宴我发的毒誓,现在我要推翻它。”
苏玫充耳不闻。
“我没兴趣。”她抬腕,表盘上的分针已经挪动了半格,“我答应江爷爷探望你五分钟,现在只剩两分半钟。你要是一直说废话,我还不如去忙正事……”
“我就是你的正事!”
江衍平伸长胳膊,指尖碰到了苏玫身前的椅子。他动作笨拙,和从前那个身手敏捷的江衍平判若两人。
或许是想够苏玫的手,他用力过猛,瞬间由病床摔向地板。
“你!”
苏玫下意识去扶,怎奈慢了半拍。
江衍平的体重对她来讲就是一头庞然大物,她仅仅揪住了他的病号服后脖领,却不小心扭伤了手指关节。
疼痛是次要的,把他“搬”回他应该躺的位置,才是当务之急。
“你忍一忍,我把你扶到病床上……”
“不,苏玫,我坐在地板上挺舒服的。从今往后,我要仰视你!”
摸摸他的额头,不烫啊!
怎么胡话连篇?
苏玫忽觉上当,后退几步站到远离病床的储物柜旁。
江衍平咬紧牙关,拖着不能动弹的腿,缓慢地爬向苏玫。
“停下!”苏玫厉声制止,“别演戏了好吗?你装可怜没用,我不可能同情你!”
“我没有演戏。”江衍平抬头,额角密布的汗珠滑落下来,悄悄流进眼睛,“我的腿毫无知觉。”
他双臂撑住地板,勉强坐直上半身。
“等一会儿你就会明白,我没有撒谎。”
在苏玫察觉到不对劲的一刹那,刚才她借以缓解疲累的电镀折叠椅,已然被江衍平高高举过头顶。
苏玫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即将造成江衍平二次受伤的椅子。
十指连心,她扭伤的指关节无法伸直,疼痛感猝然加重。
她忍痛移开椅子,以及近在手边的热水壶和输液架。
“如果你不想江爷爷为你操碎心,你就谨遵医嘱,积极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康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正版小天使!
爱你们o(* ̄3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