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努阿图。
一座僻静的私人岛屿上,夜晚灯火通明,无数灯光笼罩着岛屿深处那幢静谧的私人别墅。
三层高的配置,外面含带着小花园,装修是极简的欧式风,以黑白两色调为主,在夜间若不是有灯光镀上一层淡淡的明黄色,黑色那面的建筑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别墅的装修是许南音亲手设计的,艺术家的怪脾气,自己近身之事都喜欢亲力亲为。这幢别墅从设计到正式完工,足足耗时两年。周挽第一次陪许南音来这里的时候,死活不愿意进这幢别墅,说是觉得不吉利。
哪有一个活人喜欢住进这样从中间分界,一半黑一半白的古怪房子里,白天看着死气沉沉,夜晚只能看见白色的一半,像住在坟墓里。
可许南音从来只爱黑色。
无论她的衣着、配饰、家中的陈设,从未见过其他的色彩。久而久之,周挽便习以为常。
凌晨两点,许南音习惯昼伏夜出,偶尔有钢琴声从静谧的别墅内流淌而出,琴音清澈,曲调却幽暗低沉,犹如夜间低声的吟诉,与外面海浪舔舐沙滩的声音不契而合。
许南音来到这座私人岛屿避世两年,专心准备自己的新专辑,如今曲目已经录好,只剩下MV拍摄部分。
别墅内,二楼一间卧室被布置成MV拍摄的场景,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双人床、旁侧的双人沙发、地毯上成对的拖鞋,衣橱里男女搭配的黑白睡服。
床头柜子上,放着两人的情侣合照和水杯。
导演、摄影师和灯光在里面忙忙碌碌,将弄乱的场景复位。NG第三十六次,今晚光是参演MV的男演员就换了七个,进度仍旧停滞不前。
许南音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身上披着一件浴袍,纯黑的颜色,在灯光下反衬得她皮肤雪白。在灯光师的眼里,像她这样的美人是无须打灯的,在圈内一直被誉为“人间反光板”。
一头长直乌发沾了水,如瀑般顺着肩头散落至腰际,湿漉漉地细微凌乱。腰间系带随意地缠成一个结,勾出纤盈的细腰来,柳枝般细弱窈窕,仿佛一折即断。
一双小腿长而笔直,从衣摆下方流泻而出,迎面走来白得晃人眼睛,像春日里刚从荷塘里挖掘出来的白白的藕带。
见她从浴室出来,周挽赶紧上前,把煮好的热姜汤递给她,“南音姐,你先喝口姜茶驱驱寒。”
七八月的天气,在国内属炎炎夏日,在瓦努阿图却是最冷的时候。白天气温将近三十度,夜晚却只剩下温凉的二十度出头。他们在室内作业,冷气开得足,再加上拍摄不顺利,许南音一晚上冲了几十次的澡,人难免有些扛不住。
许南音说话都带了点鼻音,接过保温杯抿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受冻的关系,显得她肤色更白,嘴唇却嫣红。
她说:“别再让我洗澡了,洗脱一层皮。”
周挽抿抿唇,默不吭声。MV剧本是那样写的,第一场就是男女主角的床戏,女主角淋浴完从浴室里出来,男主角在床上等她。
要不是男主角不给力……
周挽还在出神思索,许南音喝完姜茶,把杯子递回去,问:“还有几个?”
周挽回过神来。
意识到她是在问男演员的事,摇摇头说:“最后一个了。”
一晚上的男演员换了七八个,都是他们从国内挑来最好的,甚至当地的男性也试过,可无一人能入许南音的法眼。
许南音用浴巾稍微把头发擦干,顺手扔开,两手落浴袍兜里,脚上踩着绵软的拖鞋,朝阳台方向走,“让他在床上等我,我先出去抽根烟,缓缓。”
当歌手本不该抽烟的,会伤嗓子。然而许南音天生一副烟嗓,低哑却有故事感。她对音乐的感觉是天生的,从小无师自通了钢琴、小提琴和吉他。后来顺利考上音乐学院,以创作歌手的身份出道,在圈内一炮而红。
她不单纯是一个歌手而已,她还是作词人、制作人。出道至今她发表过三张专辑,每一张专辑的词曲和演唱,都出自她本人。
是旁人口中所说的,被老天爷追着赏饭吃的那种人。
夜晚的海岸静谧,耳旁只有海风席卷过树林、海浪舔舐沙滩的声音。许南音靠在围栏上,单手肘微弯,抵着栏杆。另一手指间夹烟,于红唇边娴熟地吞吐烟雾。
白雾弥漫间,她眸光遥遥地投望向对岸,这片属于私人岛屿,除非她允许,不会有闲杂人入内。除了一艘渔家的小船,每天凌晨的点数外出赶海,第二天会带回给她新鲜的海鲜。
小船飘摇在深蓝色的海面上,随着风浪摇摆,船头点一盏明灯,照亮周围并不辽阔的海域。
月亮倒映在海平面上,被海波剪碎了光影。今晚的大海还算平静,仅有细微风浪,能看见渔夫自如地撒网、收网,似乎一整船载满而归。
许南音在这座海岛上待了两年,每天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大海潮起潮退。对这里的海洋、沙滩、树林和日光,都再熟悉不过。
她还在出神望着,享受烟草弥漫进肺里的味道。身后周挽敲了敲阳台的落地窗,提醒她道:“南音姐,男模特准备好了。”
许南音收回神。
她随手掐灭了烟,直起身:“我这就过去。”
拍摄组换上了今晚最后一名男演员,也是一名外籍模特,此前刚参加过巴黎时装周的走秀。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均无可挑剔。
所有人在监视器后面屏住呼吸,看着许南音从浴室里走出来,《黑白》的钢琴前奏起,她一身男士纯白的衬衫,衣摆将将盖过臀部,一双小腿光洁而修长,微湿长发散落至腰际,无一不展示着欲的味道。
男模特躺在床上看书,见她出来,把书合上,深情眸光投望向她,朝她张开双臂。
许南音上了床,回以他视线,目光却不如对方的温情。她指尖顺着男人轮廓分明的脸颊,到下颌,再到他颈脖凸起的喉结……
男人正要仰头亲吻她,许南音情绪却收回来,从他身上下来:“不行,没有欲望。”
音乐声戛然而止。
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十七次了。
导演濒临崩溃:“南音姐,这已经是最帅的了,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和帅没有关系,单纯没有感觉。”许南音说。她从床边起身,接过周挽递来的浴袍,穿上,语气很淡:“今晚就这样吧,其他的回国再说。”
许南音决定回国了。她在这座鸟不拉屎的偏僻岛屿上待了两年,能做出回国的决定,周挽感动得差点跪下来喊她爹。
工作人员撤离后,周挽也要提前回去准备明天回国的事。许南音独自坐在卧室沙发里,抽着烟,目光落在床头柜上她和素不相识的男演员拍摄的合影——眸光不带情绪地划过去,一啖烟雾从她唇边熟稔地滚出来,她掏出衣袍兜里装着的手机。
点开,解锁屏幕。
瓦努阿图比国内时间要早上三小时,此刻是凌晨三点多的时间,也就是北京时间的凌晨十二点。
就在十几分钟前,国内娱乐媒体报道,《边氏集团总裁陪同白氏企业千金,一起进入酒店》。
俊男美女,形色登对,于半夜十二点的时间共同出入酒店,为什么事一目了然。
许南音凉淡地笑笑,把手机屏幕熄灭,重新装回衣兜。
-
第二天回国,周挽把提前准备好的护照和登机牌交给许南音,叮嘱她下飞机后千万不要乱跑,她们两年没出现在国内视野,大众和媒体的好奇心被拔升至顶点,机场内外肯定围堵了大批记者。
再加上她们即将召开发布会,宣布她成立个人工作室和发布新专辑的事。
许南音戴上一面黑色的口罩,又把头顶的黑色鸭舌帽往下压了压,一张精致的脸蛋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眸色比常人浅,不是纯色的黑,在阳光底下,透露出一种浅淡透明的,近乎琥珀琉璃般的色彩。
身上同样是黑色的装束——黑色的吊带裙,衬着雪白纤细的肩胛和颈脖线条,搭配一件长款黑色风衣外套,黑色的马丁靴,没有配丝袜,一双雪色小腿展露无遗。
耳朵上的耳钉,包括身上的项链配饰,也全是漆黑的色彩。
衬托着她那双浅淡琉璃色的眼睛,反倒添了几分柔和。
周挽是她身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许南音望着她说:“知道了,你很啰嗦。”
周挽:“……”
周挽无奈叹一口气。许南音脾气不好,最讨厌旁人在她耳边念叨,反正该怎么做她自有想法,旁人勉强不来。
再加上她总是一身黑色装扮,平日外出,记者要找她实在太容易。
许南音按照登机牌上的座位,找到自己的位置,才发现旁边座位上坐了一个年轻的男生。
男生倚靠在座位里熟睡,椅背朝后调低130左右的角度,整个人显得懒懒散散的,长腿交叠架在前面的椅背上,身上穿一件浅色的夹克和白色T恤,脖子上挂一条银色十字架长链。
同款休闲的长裤装扮,裤管随着他抬腿的动作朝后收起一截,露出白净硬朗的脚踝。男生皮肤很白,有种近乎水洗过的,养尊处优的贵气。
男生那头金灿灿的头发刺痛了许南音的眼。
她讨厌这种过于鲜明刺眼的色彩。
许南音微微皱眉,想叫对方起身,然而她连对方的模样都看不清——男生下颌朝内微收,头顶上盖着一顶鸭舌帽,遮去半张脸孔。只隐约能看见他白皙的肤色、高挺鼻梁和削薄的嘴唇。
看上去很年轻,约莫二十岁出头。
若不是这人睡觉的姿势实在太过嚣张,半条腿都横到了她这边的座位空间,许南音本想忍忍,不想在公众场合徒生事端。
可她从来不是好脾气的。
许南音把背包放下,人坐进位置里,顺手调低椅背高度——和身旁的人平行躺着,然后有模有样地学他翘脚,鞋跟往他小腿上一蹬——
哐当。
男生的长腿被踢落下地。
边寂显然是醒了,这么大的动静,饶是他一夜没睡,也抵不过身旁的人刻意的报复。
他只感觉旁边位置有人坐下,隐约带来一点好闻的香水味。大约是个女人。隔着眼前的帽檐,他看见女子不偏不倚地踩在自己鞋面上的那条腿。
纤细,雪白。
估计挺漂亮,就是报复心重。
边寂无所谓地笑笑,把脚收回来,换了个规矩的坐姿,脑袋偏向窗口的方向,压低帽檐,下一秒又睡过去。
——同样压低帽檐的还有许南音。
自打旁边的人坐姿规矩后,她内心便舒坦了,朝后仰靠进椅背里,准备在接下来的十小时机程里补补眠。
她有睡眠的问题,晚上通常睡不好觉。
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许南音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动了下,摸到个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
她垂眼望过去。
发现是男生滑落身侧的十字架项链。
许南音微微蹙眉,心头无名升起些烦躁情绪,她朝反方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一路机程相安无事,除却开头的一点小插曲,之后许南音和身旁的男生各睡各的,中途有空乘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用餐,许南音倒是有些饿了,吃了点意粉又开了瓶红酒。
男生则是一觉睡到下机。
飞机落地停稳,周挽过来接许南音,再次低声叮嘱道:“我刚打听过了,现在机场外面的记者不下百名,我们待会从VIP通道出去,尽量避开人群。”
“嗯。”许南音淡淡地应,扶了扶脸上的口罩,确认不被人看见。
穿过走廊时,有名男子和她们擦肩而过,径直朝刚才许南音的座位方向走去。
对位置里还在熟睡的年轻男生道:“二少爷,起床了,飞机都落地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许南音下意识回头望过去。
年轻男生从位置里站起来,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衣摆随着他伸展的动作朝上蜷起一截,露出紧实精瘦的腰窝。
隐约可见的腰腹肌和人鱼线条。
原来男生很高,比刚才和她们擦肩而过的男人还要高出不少。约莫有个一米八五,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懒散的、却朝气蓬勃的气息。
他把脑袋上的鸭舌帽摘下的一瞬,一道日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升起,男生侧身逆着光,和身旁的人说话,许南音看不太清他的面容。
只隐约见他英挺的眉目轮廓,眼里噙着点笑意,刀削般的薄唇微勾,鼻梁直挺陡峭。
许南音心脏徒然震颤了一下。
见她莫名停住脚步,周挽原本还在交代明天发布会的事,也停下来,回头疑惑地望她,“怎么了?”
男生顺手捋了捋头发,重新把帽子戴上,两手随意地插兜里,朝她们反方向的出口落机。
身影渐渐行远。
只是一瞬间的犹疑,许南音回过神来。
她收回视线,口罩和帽子遮掩了她方才错愕的神情,眼神之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
她说:“没有,是我看错了。”
-
从廊桥出来,许南音把背包交给周挽,说自己要去趟洗手间。从飞机落地南城开始,周挽脑袋里的警钟就没安宁过,一直左顾右盼,生怕被记者发现。
周挽抱着她的手提袋,认真仔细地叮嘱:“进洗手间千万不能把口罩摘下,不能让别人看见,不然我们就完蛋了!”
“……”啰嗦。同样的话,周挽已经叮嘱过十几次。
许南音懒得回应她,捋了捋散落肩头的长发,径直进了洗手间。
在飞机上十多个小时的机程,除了吃东西那短暂的十分钟时间,许南音一直没有把口罩摘下来过,见此刻洗手间内没有人,她把口罩摘下,对着镜子喘口气。
因为长时间戴口罩,脸颊被口罩蹭掉了一层粉,口红也花了。许南音拿出随身带着的化妆包,给自己补妆。
正要拿口红,尾指却勾到口罩的系带,把口罩带进了洗手池里。
“……”
里头积了水,口罩瞬间被打湿,不能用了。
许南音蹙了蹙眉。
她只带了化妆包进来,没带备用口罩。
备用口罩在刚才交给周挽保管的手提袋里。
许南音补完妆,从洗手间里出来,周挽却没在门口等她,在不远处和一名安保人员沟通,估计是现在机场外面已经被蹲守的狗仔堵死了,她们想不漏风声地出去很难。
许南音朝那边方向过去,所幸她们是走VIP通道离开,这边只有头等舱和商务舱的客人,人流量并不多。
经过男洗手间门口时,一名年轻的男生从里面出来。男生个高腿长,身材挺拔,穿一身简单随意的休闲装扮,佩戴鸭舌帽。
帽檐底下的淡金色碎发格外显眼。
许南音下意识低下头,怕被人看见,压低头顶的帽檐。
却在彼此擦肩而过的一瞬,男生脚步忽然停下,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嗓音清朗,像是夏日里融化的薄荷,毫无预警地开口道:
“等一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