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对袁昭仪这个?人摸不到底,更多是?对皇帝的所作所为生气。她没指望过皇帝对萧广逸能像太子那样偏心宠爱,但他至少也不必这样为难萧广逸。
清沅勉强按捺着脾气,将内侍安排了?去休息。等?内侍一走,清沅就气得在屋内团团转。她骂又?不好?骂,因为一开口恐怕就要说得太粗俗难听?——她直想说皇帝是?色令智昏了?!
袁信女姑且不管到底是?个?什么心性,但她宫女出?身,陡然受宠一步登天,就飘飘然没了?深浅,这事情解释得通。但皇帝非寻常人,做了?半辈子的皇帝,竟然陡然就昏成这样了?。
清沅念着“岂有此理”在屋内转了?两圈,就发觉萧广逸十分安静。他只?是?坐在那里,垂着头,双手紧握,一言不发。清沅站在那里,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苍白得可怕。
她立刻走到萧广逸身边,想掰开他的手指,但他握得太紧,指节都泛白。清沅知道他心里憋着一团悲凉的火。她又?伸手去抚着他的脸,想抬起他的头。
“四郎,”她柔声唤他,“四郎……”
他仍是?不肯抬头。清沅无法,只?能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你什么都没做错。是?他蠢,才会这样对你。”清沅轻轻抚着萧广逸的肩头,她看不得他难过,此时她只?恨自己不能为萧广逸做更多。
萧广逸终于开了?口:“边境将士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不关?心。丹支邪和西戎的动作,他不深究。他不怕寒了?宁州人的心……天下人的心……”
他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深深的失望。
清沅知道他此时不仅是?儿?子对父亲的失望——萧广逸作为儿?子,早就不对皇帝这个?父亲抱期待了?,如?今这是?臣对君失望。
清沅只?能尽力安慰萧广逸,她心思转得快。皇帝的圣旨下了?,就不会收回。但接下圣旨是?一回事,怎么完成圣旨又?是?另一回事。阳奉阴违这种事情在这时候就算是?做好?事了?。
有一句话,清沅没有说,就是?这件事情不知道太子是?否知道。按理说这事情不是?私密,太子应该也知道,而且应该比朝臣知道更早。但他竟然没能阻止皇帝,或是?干脆没有阻止。不管是?哪种情形,这都与太子从前在皇帝面前的说话分量不能比。本?该在大婚后施展更多的太子,竟然在这时候韬光养晦,像个?没声音的人一样。
虽说皇帝不愿因为顾皇后的事情牵连太子,但是?事实就是?皇帝即便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事情在悄然变化。皇帝与太子之间早就不复从前的亲密。
萧广逸在气头上,清沅不想说这事情让他更担心难过。但是?她不提,萧广逸也已经想到了?。
他直言说:“我担心太子。”
清沅用帕子轻轻为他擦了?擦脸,低声道:“太子会懂得自保的。这事情他没出?声,不就是?在自保么?”
萧广逸深深呼吸,道:“这么多年?,这应当是?他处境最难的时候。他又?不像我们……”
清沅明?白他的意思,他们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还抗得住。
清沅道:“太子只?要熬过去这段时间,就不会出?大事。他身边能人多,几位老师都会全?力保住太子的。不仅如?此,朝中大臣都会保太子——即便将来袁昭仪有孕,也不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她话虽这么说,都是?按常理推断,但真正到底会如?何,她也不好?说。
萧广逸看了?一眼内侍放下的匣子,那里面装着袁昭仪的画像。皇帝命人送来,要照着这画像凿袁信女面容的佛像。
他心灰意冷,并不想打开看。
事情到这情形,他并不后悔和清沅联手让顾皇后的炼丹事件在皇帝那里暴露。但他却更加比之前看得更加清楚了?,这宫中变成如?今这样,并不是?顾皇后一人之恶。
这道理他早就知道,但如?今赤/裸裸摊开在他面前,只?是?更加讽刺。没了?顾皇后的皇帝,竟然越发堕落。
直到这天晚间,萧广逸与清沅才都心平气和下来。两个?人一起坐在高崖寺的露台上赏月,夜晚寒冷,清沅已经捧上了?手炉。萧广逸坐在她身边,两个?人慢慢商量着之后的安排。
他们本?来打算在高崖寺和边境一线再逗留一段时间的。但如?今宫中来了?人,又?来了?这样的旨意,他们只?能提早回宁州。
清沅这时候神色淡然:“本?来在宁州就是?变数大,各方各面的事情都会有。即便不为这事情提早回去,说不定也会有别的事情。我们只?管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只?要大方向不差就好?。”
她忽然又?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淡淡一笑?道:“宫中的贵人真好?笑?,佛像凿在这高崖佛窟上,如?此偏远,他们哪里看得到?一辈子都不会来一次宁州,还不是?就听?别人说说。”
萧广逸握了?握她的手,他看清沅神色恬静,心中竟只?有一个?念想,这是?他的清沅。若哪一天清沅变成了?顾皇后那样的人,那就是?他的罪过。
“清沅,”他开了?口,“袁昭仪这事情你在外?不要提起,不要过问,只?当不关?心。交给我来处理。”
他们已经大致商量了?,就是?一个?“拖”字,就是?阳奉阴违。一座巨大精美的佛像,不是?那么容易动工,更不是?那么容易竣工的。皇帝要的可不是?一座简单的佛像,随着这座大佛像,还要扩大高崖寺的范围,周边都会有许多改动。
萧广逸已经决定了?,至少要拖过今年?过年?再说。
这些事情他都会和清沅商量,但有些事情清沅明?面上不能显露。如?今是?皇帝正对顾氏不满的时候,到处寻错。他不能让清沅冒这个?险。
清沅知道萧广逸担心什么,若是?可能,她才不想管袁昭仪的事情,更不要萧广逸管。她真想对着传话的内侍痛快甩出?一句“这样的佛像宁州容不下!”
但这痛快的情形,她也只?能在心中想想。萧广逸这样担心她,是?这苦中的一丝甜。
她依偎着萧广逸,头靠在他肩上,说:“你说,以后我们要是?没这么好?了?怎么办?我再想起这时候,会难过死的。”
萧广逸道:“又?说傻话。”
他也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次日,他们一行人与宫中内侍一起回了?宁州。内侍在宁州燕王府住了?几日,看燕王似乎开始筹备开凿大佛的事情了?,才启程回京准备向皇帝回禀。
皇帝要为袁昭仪在高崖寺动工的事情,很快就在宁州传开了?——这事情本?来就是?瞒不住的。城中百姓都会议论几句这事情。
因为高崖寺佛窟虽然断断续续没有断过开凿,但这好?几十年?来都没有凿比较大的佛像了?,准确说,该是?本?朝开国以来,就没有凿过大佛了?。这些年?就是?慢慢凿一些小像,并修缮从前的罢了?。
突然说要凿大佛,传闻中还是?为皇帝的新宠妃,宁州民间骂成一片,连带着承揽了?这事情的燕王都挨了?几句。
宁州太守高叙伦却知道燕王不同一般人,他试探着问燕王打算如?何办这件事情。燕王只?道“不急”“务必要准备充分了?再动工”,先要找画图纸的人,将图纸画出?来。
高叙伦就猜测这位燕王内心想必也是?万分无奈,并不想接这事情。他并不打算对此非议什么,更不会将这事情上报皇帝。对他来说,皇帝未必真有宁州本?地?人更清楚当地?的情况,燕王至少这态度更偏向宁州。
宁州这边的动静,皇帝还没有察觉。他只?是?有些担心萧广逸能力不足,办不好?这件事情,打算再派些能工巧匠过去宁州。
宫中对皇帝要在高崖佛窟建大佛的事情并没有太大波澜。那些溜须拍马的宫人都去吹捧袁昭仪了?,说皇帝如?何宠爱她,做这件事情又?是?如?何大功德一件。袁昭仪身边的几个?嬷嬷更是?一口一个?袁信女袁信女的夸,怎么夸张怎么说。
宗室中只?有康王妃对着皇帝直言不讳说了?,皇帝并不在意,又?看在她是?尊重的长辈份上,没有计较。
朝中有些大臣,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李修致也提了?这事情,他前段时间才得皇帝宠信,但对上了?袁昭仪,皇帝就觉得他插手了?自己的私事,有些不快。他暂时没有驱逐李修致,但在心中记了?一笔。
太子没有出?声,只?委婉提了?一次这样的工程耗人耗钱。皇帝告诉他不必多虑,他是?用自己的钱,他的私库不用放在那里让钱发霉么?
太子就没有再强劝。乔简简只?是?察觉到太子心情郁闷,却不知道是?为何事,过了?几日,才明?白原来是?为这事情。她也觉得皇帝这事情做得不合理,但太子都劝不了?的事情,又?哪里能轮到她向皇帝劝谏。
乔简简想安慰太子,她也对宁州的事情有所了?解,并不是?对局势一无所知。她只?是?劝太子想开点。宁州这几年?都很平稳,只?要劳役不重,慢慢来,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而且宁州本?来就有不少流放的苦役。
太子听?了?她这话,只?是?苦笑?。他知道乔简简是?在尽力开解他,说些好?听?的,顺耳的。本?来美人温言软语,足以消愁。宫中不识字,不知事的小宫女,说过的话没见识的多了?,他听?了?也不觉如?何,还觉得可爱。
乔简简说的话,虽然没到重点,但也算有几分道理。只?是?他听?了?觉得她说得越多,却离他的心越远。
本?来太子除了?太子妃,还该设有两到四名良娣。但皇帝担心他的身体,还暂时没有设良娣。即便如?此,太子也并没有与乔简简十分亲热。乔简简忍不住注意到,太子对曲盈衣的笑?容都比对她亲昵。
此刻乔简简看到太子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有关?宁州说的话,又?不得他的心。她只?能停住不再说下去。她本?来是?爱说话的人,只?是?在这宫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句话就说错了?。她已经十分小心了?。
“殿下,这件事妾说错了?么?”她柔声问太子。
太子看她神色,是?说不出?重话的,他并不厌恶她,他只?是?不爱她。
“没有,你说得很对。只?是?我有些累了?。”太子敷衍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