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钧半夜忽然醒来。他本就睡不踏实,这子夜时候他还没睡足,身心疲惫,但还是睡不着了?,只觉得心神飘飘荡荡,似乎又回到白天时候在长?堤上。
怀恩的面色没有怨恨,看他的眼神仍是清澈的。但她瘦了?许多,鼻翼仿佛都薄了?,不仅显得她的五官纤巧,还因此?多了?一丝愁苦味道。
她是人?间富贵花,何至若此??萧重钧知道答案。
他躺在床上,辗转两?遍,不由带出吁声。正在值夜的大宫女曲盈衣立刻轻声道:“殿下是要茶水么?”
萧重钧复又躺平,道:“我?睡不着,咱俩说说话吧。你把灯点上。”
盈衣从前在宫女中就是最得宠的,也一直盼着萧重钧给她个?名分,但如今不是好时机,她也是个?识趣的人?,没多言语,只要能?陪在萧重钧身边就好。
听到太子这样招呼她,盈衣就一笑,道:“点了?灯一会儿?殿下更?该睡不着了?。奴婢就这样陪殿下悄悄儿?说两?句,说不定说着说着殿下就想睡了?。”
萧重钧就道:“也好。”
他沉默片刻,今日?遇见怀恩的事?情,他不想告诉盈衣。
曲盈衣还在等他起?个?话头。
萧重钧慢慢道:“你觉得我?带些什么回去给太子妃好?”
曲盈衣道:“殿下带什么回去,娘娘都会高兴。这是殿下的心意。不如殿下命人?画幅画吧?把这大雁湖的春色的带回去。”
萧重钧一听到她提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道:“有人?还欠我?一幅画呢。”
曲盈衣好奇问:“是谁?”
萧重钧没有回答。顾清沅已经是他的弟媳,这话不该再提起?了?。他又想到当初大家一处玩的情形。如今清沅有了?归宿,他信得过四弟的为人?,萧广逸一定会好好待清沅;然而怀恩如今又该如何。
“画不好……”萧重钧沉吟道,“还是带些别的回去……”
曲盈衣在太子身边好些年了?,见太子如此?,知他是有心事?,但太子一直在说太子妃的事?情,她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太子妃入宫以来,她一直觉得太子对太子妃只有敬,没有爱。就是太子妃有孕之后,她也没觉得太子的态度有多少变化。
只是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太子好像真有了?珍惜太子妃的样子。曲盈衣心中微酸,但她如今身份仍是宫女,也不好对此?多话,她只能?嗔道:“最知娘娘的,一定是殿下,又何必问婢子呢。”
萧重钧只是一笑,不再提这一茬。曲盈衣又温言劝他再睡一会儿?,他喃喃道:“我?最知她么……那她又该如何……”
曲盈衣听不明白他这话,左思右想一番,还是不解其意,疑惑是不是太子说梦话。她轻轻伸手试了?试太子的额头,并没有发热,这才?放下心来。
怀恩在大雁湖没有逗留很久,她对萧重钧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只剩这一句“恭喜”可说了?。
说来也奇怪,当初母亲对她做太子妃的事?情信心十足,宗室中也有长?辈说她是适宜做太子妃的。但是她自己心底总有一种隐约的预感——这事?情太美,所以不容易成真。
所以太子娶了?别人?,她虽然伤心,但并不像母亲那般魔障了?一样狂怒。
母亲在顾皇后事?发之后,就被?拘束在家,不能?出门。父亲早就搬去京郊别院住,并不与母亲照面。怀恩知道下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就惹怒了?母亲,她明面上也只能?顺着母亲心意安抚她。
偶尔能?像这样出来,对怀恩来说就足够喘口气了?。她在大雁湖边没有逗留很久,她与萧重钧道别,走过长?堤,再回头时候,就见萧重钧仍在原处,面向湖面,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回到府中,怀恩换了?身衣服,命人?捧来琵琶。这琵琶是萧重钧赠她的,她素来珍重,正轻轻擦拭着,就见侍女神色紧张来通报:“公主来了?。”
怀恩抬起?头,就见寿真公主已经入内。
她抱着琵琶起?身,淡淡道:“母亲。”
寿真公主问:“你去大雁湖,这么快就回来了??”
去大雁湖,确实是寿真公主的主意,但寿真并没有要她去见太子,而是要她去见袁贵妃。
寿真这段时日?就盼着皇帝态度松动,她虽然不能?出门,但是派人?给宫中进过几次东西,光是给袁贵妃,就送了?许多金子。
她要怀恩趁这机会去见袁贵妃,通过袁贵妃,再向皇帝求情就容易多了?。
怀恩听到母亲怀疑的质问,道:“我?没有见到袁贵妃。”
寿真气咻咻道:“人?我?都安排好了?,你到底有没有去贵妃哪里?”
怀恩没有说话,只是擦着琵琶。寿真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高声道:“你是不是去见太子了?!”
怀恩低声说:“是又怎样。”
寿真骂道:“这时候见他有何用!若是被?圣上知道了?,还以为是我?让你这样纠缠不休!你……”
她气得口不择言:“你还有没有脸皮!平头百姓良家妇女都不会这样不要脸!”
怀恩原还能?自持,但寿真这辱骂的一串话一出,她眼泪滚滚落下,浑身发抖。
寿真看她这样,只道:“你哭什么!趁早死了?心吧!”她又见怀恩仍是抱着那琵琶,伸手就要去夺。
怀恩躲过寿真的手,她抱着琵琶猛然站起?,走到窗前,举起?琵琶狠狠砸在窗框上。
寿真呆在当地,只听那琵琶发出一声脆响,上好的古木也禁不起?这用尽全力?的一砸,琴头轸子都崩断了?,形状尽变。
怀恩抬起?头,看向寿真,她的心早就死了?,但是这话她不必说。她什么也没说。
寿真沉默着,她没想到怀恩会做出这等焚琴煮鹤之事?,更?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怀恩会如此?激烈。
她喃喃道:“看来你也是指望不上的。”
怀恩不再哭了?,眼泪止住了?,但眼睛中仍像含着水,她终于说:“女儿?不孝。但从今后,请母亲允许女儿?在家带发修行。宫中一切事?务,女儿?无心参与。”
寿真见她神色似乎十分坚定,心中烦乱,道了?一句“随你”就转身离去了?。
不几日?,公主府上就传出怀恩县主在家做了?居士的消息。皇帝对此?没说什么,只有贵妃为寿真公主美言了?几句,但皇帝却说,寿真之前就与些乌七八糟的人?来往,这时候还要牵连上怀恩,并没有完全宽恕寿真的意思。他还不信寿真是真悔过了?。
袁贵妃是个?识趣人?,也不再在皇帝面前提寿真公主了?。不过袁贵妃还是让人?将皇帝的话转告了?寿真公主,要她稍安勿躁,安抚一番。
从大雁湖赏花回去时候,萧重钧准备好了?带给太子妃的东西,颇花了?一些人?力?——他从大雁湖行宫的桃花林移植了?十二株桃花回东宫,让人?种在花园中,他将花和?大雁湖的春色带回来了?。
乔简简每日?一早起?来,就能?看到那些桃花。园丁费了?好大的劲,才?能?让那些桃花一路安然回到宫中,还在移栽之后盛开。
乔简简一看那些花,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和?那些花一样绽开了?。
萧重钧问她:“喜欢么?”
乔简简一手轻轻贴着小腹,一手抚了?抚脸颊,只觉得那里发烫,她低声说:“我?该怎么谢殿下才?好?”
萧重钧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说:“只要你高兴,就是回报。”
他已经知道了?怀恩做居士的事?情,他只是想知道自己还能?让某个?人?发自内心高兴。但这其中的真相乔简简不必知道。
乔简简相信了?,她抬头绽开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