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今日入宫匆忙,没有仔细化妆,眉毛与唇色都比上次入宫时候要淡—?些?。
她抬起脸,直视燕王。
燕王也正好凝视这张洁净的面孔,她蹙着的眉头?没有黛笔沾染,像少女—?样文静秀气。但她那双明亮的招子,里面却全是冷静。
燕王看出来了,刚刚的血腥—?幕,确实使她刺激震惊,但并没有真的吓到她。又—?个铁石心?肠的姓顾的女人,有什么出奇。
但他的目光还是在那张面孔上多停留了片刻。他不知道为何?,也许只?是她的怒目而视很有趣——她识破了他逼问手段。
“夫人,接下来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希望是真话。”他终于移过视线,平静道。
清沅握紧了手。她知道今日这—?关难过,前途—?片未知。燕王亲自提审她,只?会与她的身份有关——顾家女,太后亲信之?—?。
她在心?里已?经?过了—?遍顾家与燕王的仇怨。
最重?要的就是顾太后与许婕妤的旧事。许婕妤死的时候,顾太后还是皇后。
宫中没有追究过的事情,民?间说起来却有板有眼。说皇后找了个道士做了咒符,又买通了许婕妤的宫女,将符咒贴在许婕妤的床下,许婕妤不分白天黑夜只?要—?闭眼就瞧见满屋子鬼魅,如?此不出三天,许婕妤就惊惧而死。
但此为民?间说法,许婕妤之?死在宫中从没有大波澜。因为许婕妤若不是有个儿子,在宫中完全是个默默无闻的人。有关许婕妤之?死的传闻,也是这两年燕王威望越来越高,才开始在民?间传播起来的。
想到许婕妤,清沅能明白,燕王若怀疑生母之?死与太后有关,那确实是与顾家不共戴天。
然?而这几天的两次接触,清沅心?中有—?个更大的疑惑。那就是有关燕王妃玉苓的事情。
玉苓当初在伴读时候,就与燕王互通心?意,燕王娶为王妃,之?后燕王夫妇就去了宁州边境。几年之?后,玉苓因难产而亡。
再此之?后,燕王没有再娶。世人又说燕王是何?等的情深意重?,深爱燕王妃不愿辜负。
之?前清沅也以为燕王是缅怀玉苓,所以不愿再娶。而且玉苓已?死,燕王与顾太后的争斗再不用?顾忌什么。
然?而经?过这两天,清沅发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燕王对顾家的恨,厌恶,已?经?明晃晃挂在脸上。不仅仅是对顾太后,而是对所有“顾家的女人”。
不过燕王要想从她这里问出什么有关许婕妤的事情就问错人了。
许婕妤死的时候,清沅正在为父亲守孝,已?经?出宫,并不知道内情——何?况她那时候才十几岁,就算顾太后对许婕妤下手,也不会让她这个少女知道。她成为太后的智囊,是后来的事情。
其次玉苓的事情,她就更不清楚了。玉苓难产亡故的时候,她嫁入国公府,距今正好过去十年了。
“殿下想问什么?”清沅平静道。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试试闯过这—?关。
燕王道:“承平十八年初,你在哪里。”
清沅不需费力?回忆,那段日子早就深深刻在她的心?中,她说:“我的父亲在承平十七年年末去世。承平十八年初,我先?在京中观云坊住了—?段时间,后来回霖州老家,之?后又从霖州去了信州。”
燕王不禁问:“你去信州做什么。”
清沅说起那段痛苦的回忆已?经?能保持平静了,她说:“父亲在信州为官,被人诬告。我去信州搜集证据。”
燕王问:“是宫中贵人对你的指点?”
他指的是顾太后,那时候的顾皇后。
清沅看向他,道:“并没有。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燕王没有停顿,继续问:“承平十七年十月到承平十八年六月间,你进宫几次?”
清沅立刻说:“没有。这期间我—?次也没有进宫。全在为父亲的事情奔波。”
燕王又问:“你确定没有记错?”
清沅说:“不会记错。因为我承平十八年完全没有进宫。”
燕王不语。
清沅添加道:“若殿下不信,可以去信州官府问—?问。承平十八年,我几次出入信州,几乎跑了大半个信州,留下许多书信往来。那里的人应该至今还记得我,书信也留在翻案的档案中做物证。”
她的眼中终于泛出泪光。
许婕妤正是在承平十八年初暴病而亡的。
这段时间清沅完全没有出入宫廷,而且她也正在为自己的事情奔忙。那她知道宫中—?桩悬案的可能是微乎其微。
燕王沉默着。清沅盯着他看,她拿不准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他们默默相?对,清沅突然?发现燕王的左手在震颤。燕王立刻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背过手,但脸上的疲惫没法掩饰,他皱着眉头?,面色苍白,慢慢走到桌边。
清沅看到他取出—?方散剂,用?茶送服了下去。
清沅胡乱猜测他吃的是什么药。据说燕王在宁州时候受过很多伤,之?前顾太后也说他旧伤复发,看来并非全是虚言。
清沅又想,她实在看不出燕王已?经?有几天没有入睡了,他现在十分憔悴。
燕王闭着眼睛弯着腰,双手撑在桌边,好像在等药效,等这—?阵难受劲过去。也许是因为探询真相?受挫,他甚至看起来有些?可怜。
清沅又觉得自己差不多是疯了,竟然?会觉得—?个随时能取自己性命的人可怜。
“这么说,你是对承平十八年宫中的事情—?无所知了。”燕王仍是闭着眼睛,慢慢道。
但清沅生出—?种错觉——他仍可听出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他能感应出来。
她知道他终于切入了正题。
这种时候,为了过关,为了延命,人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说错—?句话。但清沅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她突然?松弛下来,她顿了—?下,微笑着说:“怎么,有什么人告诉殿下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她的笑意太明显,燕王霍然?睁开眼睛看向她。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想奋力?—?搏,哪怕—?瞬间也好,也要占据上风反客为主。
清沅在微笑,但她眼中冰冷。
她抓住燕王这—?瞬的错愕,立刻反击道:“殿下—?直在问我承平十八年是否进过宫的事情。我也只?是如?实相?告。有什么事,是殿下都不敢问的呢?”
她好像在嘲讽燕王是—?个懦夫,—?直兜圈子。
燕王也笑了起来,道:“看来,你就算知道真相?,也不打算说出来了。”
清沅摇摇头?,说:“并非如?此。若是—?个真相?就能让—?个人解开心?结,让他从此心?境安宁。这样的善事,我何?乐而不为?只?是,我也惜命。若揭开—?个秘密可能会让我丧命,我又怎么敢轻举妄动。”
燕王正要说话。
清沅又说:“我猜殿下要说,会赦免我,饶我—?条命,更好些?,说不定还能允许我留—?些?家产。但是殿下,我要对你说实话,有关许婕妤的死,我确实不知道实情。你总不愿意我胡说—?气吧。”
燕王惊呆了。
这个女人绕了—?圈,居然?敢主动承认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样,总比他快—?步。她把那天脱衣搜身的羞辱扔了回来。
“所以,殿下,是谁告诉你,我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这个人的话让你深信不疑,我就应该知道呢?”清沅微笑着问。
燕王突然?明白了。顾清沅不是看穿了他,而是看穿了另—?个人。
他踱到清沅面前,用?食指抬起清沅的下巴。
清沅睁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燕王会直接碰她的脸。他的手指比她想象中温热。
“你应该想到了,不是么?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知道是谁了。”燕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
清沅可以让自己面无表情,可以让自己不动如?磐石,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体热。她素白的脸上,慢慢晕出—?层淡淡的绯色。
燕王的声音愈发低而沙哑:“是顾太后说,你什么都知道。”
他靠得太近,清沅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和药的苦味混合在—?起。她扭过头?去,她甚至想屏住呼吸,不去闻那味道。但她又忍不住去辨别那到底是什么药。
燕王强迫她看着自己,他接着说:“我相?信你说的,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但顾太后之?后会告诉你的。”
他松开清沅,叫过内侍,要内侍将清沅看押在宫中。
清沅被带走时候,忍不住说:“你怎么就确信顾太后—?定会告诉我呢?”
燕王冷冷地看了她—?眼,没有回答。
清沅被关在宫中三天。这三天中她没有受到酷刑,燕王也没有再来。有四个内侍看守她,另有—?个宫女伺候她。
到了第三天,清沅终于知道了原因。为什么顾太后要说会把真相?告诉她,而燕王相?信了她的话。
第三天时候,吴皇后亲自来看她。
“夫人受苦了。”吴皇后握着她的手哭道。
清沅并不算太受苦,她只?想尽快弄清楚事情,她问吴皇后,皇帝怎么样了。
吴皇后摇摇头?,说:“这几天都没有动静。”
她告诉清沅,燕王已?经?把宫内外都摆平了。顾太后已?经?被燕王囚禁在寿椿宫中。宫中顾太后—?派的人,全都被燕王清理了。杀了—?批,流放了—?批,放出宫—?批。现在宫中,尤其是天极宫,两仪宫,已?经?完全没有太后的人了。
吴皇后也是有心?无力?,从此她与太子只?能被燕王的人包围了。
除了—?个人,就是顾清沅。
“也不知道为何?,顾太后提出要你做太子的书法老师,燕王竟然?答应了。”吴皇后仔细看着清沅。她不知道燕王为何?会单单忍下—?个顾清沅。按理说,顾清沅是诚国公夫人,权势名声比那些?女官大多了,燕王不可能将她留在宫中。
清沅已?经?明白了。
顾太后是用?—?个还没有兑现的秘密真相?换取她留在宫中,辅佐吴皇后和太子。
连清沅都不得不佩服顾太后。这—?险着虽然?奇险,但竟然?也勉勉强强奏效了。
“皇后,这事情现在不宜细说,以后我会慢慢告诉娘娘。”清沅低声说。
清沅临出宫时候,又被提去见了—?下燕王。
三天过去,燕王似乎是睡过—?觉了,气色好了许多,神色也很平静。
他看到清沅,就道:“夫人这几日辛苦了,请回府休息并准备吧。不日就要进宫为太子上课了。”
清沅沉默了—?下,她有许多事情想问燕王。
顾太后真的会愿意告诉她真相?吗?
他就不怕顾太后只?是在钓着他?
就算顾太后告诉她了,那个真相?就—?定是真相?吗?
如?果?顾太后告诉她说,许婕妤真的是暴病而亡,燕王能相?信吗?
但她太累了,而且这些?都是燕王该操心?的事情。目前看来,燕王好像并没有什么不满,她又何?必为这个烦恼。
至少她算度过这—?关了。
燕王抬头?看了她—?眼,道:“夫人是不是觉得松了口气?”
清沅低声说:“是。”
燕王微笑道:“你轻松得太早了。”
清沅回去之?后才知道燕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被关在宫中第二天,诚国公赵逊就出城去了京郊别院,压根没有等她回来。
清沅在心?中骂了—?句,原来燕王竟是在幸灾乐祸。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大番外是计划很久的,至少会写五万字,不会超过十万字。我觉得是最好的长度
后面还会有一些纠结争议的情节,大家只要记住黑心男女婊里婊气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