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禹城原本要?停留两夜三?日,但是因为京中这一段变故,燕王在禹城没有停留太?久,只把该见的人都见了?,处理完公务,立刻启程回京。
任谁都看得出燕王的心绪极坏。船行在夏日的运河上,本是清爽愉快的行程,回程时却陡然气氛一变,燕王甚至无心去甲板上观赏风景。
只有皇帝还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问清沅怎么了?,为什么燕王和她看起来很担忧,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回京。
清沅自从接到赵逊的死讯之后就睡得不?太?安稳,这两晚她都没有与燕王同房休息。听到皇帝这么问,她说:“我的一个亲戚去世了?……我要?赶回京去帮忙。”
皇帝点点头,清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安抚皇帝道:“等回了?京就没事了?。早些回京,陛下也能早些见到太?后不?是?”
皇帝想到太?后,心思立刻想到别的事情上了?,他?又问清沅:“我从霖州带的那几个孩子?,母后能让我留下吗?”
从霖州选的孩子?,皇帝最终留了?四个下来,年龄最大的大概十?岁,年龄小的比皇帝小一岁,家境各有不?同,但都聪明伶俐,皇帝很喜欢。另还买了?一些贫苦女?孩,带回去做宫女?。
皇帝说:“我怕母后讨厌他?们。”
吴太?后常常在他?面前流露出对宁州人的鄙薄,不?喜欢皇帝和京外的人亲近。
但皇帝实在很喜欢这次出来带回来的孩子?。
清沅柔声说:“陛下放心,只要?陛下向太?后说清楚情由,太?后一定会让皇帝留下人的。”
皇帝又小声说:“就算母后不?同意,你也让皇叔不?要?把他?们送走!”
清沅终于笑了?笑,说:“好,我会和燕王说。”
皇帝小小年纪,已经?知道怎么借力了?。
清沅从皇帝那里离开,又去写了?几封信。她刚刚收到顾晟的信。顾晟这信寄出的时候还不?知道赵逊出事,信中说的还是霖州太?守来顾家拜访的事情,顾晟一介白?身,先是招待燕王,后脚就来太?守,使他?诚惶诚恐,他?在信中劝大姐低调行事,最好还是慎重考虑与燕王的婚事。
若是清沅之前看到这封信,说不?定还会觉得有趣,开几句大弟的玩笑。但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合时宜起来。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写好了?给顾晟的信。刚停笔,就有侍女?过来说燕王请她过去。
清沅走去燕王房间时候,正好看到他?的几个幕僚和将军从燕王房中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心里装着事,总觉得一群人看着她的目光都有些异样。
才一去燕王房中,就见燕王伏在桌上,脸埋在胳膊里,不?知道是疲倦还是又犯病了?。
清沅忙走过去,蹲下来看他?,抚着他?的手臂低声道:“去榻上躺下吧。”
燕王抬起头,他?只是面色苍白?,冒了?些虚汗,看起来不?算难受得特别厉害。他?叹了?了?一口?气,握住清沅的手慢慢坐直身体?,问:“你给京中写信了?么?”
清沅道:“我给清泠写了?信。”
她知道燕王问的是什么,她又说:“国公府那边,我只担心几个孩子?。旁的都没有什么。赵家亲眷多奴仆多,只要?有个主事人,就能把事办妥帖……”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本来应该是国公府的那个主事人。但是既然她已经?与赵逊和离,就再?没有回去为赵逊办事的道理。
“国公爵位该由赵逊长子?承袭。只不?过孩子?今年才七岁,他?的母亲又是奴婢出身,只怕赵家长辈处事不?公,办一场大事把国公府都掏空了?,就给这母子?扔一个空架子?……”
清沅从十?几岁开始就为一大家子?人操心操惯了?,这时候遇上这大事,怎么可能不?想。
燕王气闷,他?握紧了?清沅的手说:“你不?欠他?们的!”
她看着燕王的脸色,道:“我知道……但稚子?无辜。殿下,我就求一件事——我不?出面,但至少要?让人去安顿好这几个孩子?。”
燕王站起来,把清沅揽在怀中,道:“清沅,你对我还说什么求字。”
清沅低低应了?一声。
但燕王能明显感到她在自己怀中有些僵硬,不?像之前那么柔软地?紧贴他?。他?默默放开清沅。
清沅心中正是纷乱时候。两个人之间有些沉闷,难有心情亲昵。她原以为把从前的旧事都说开了?,就把两人之间的心结都解开了?,没想到旧事才过去,又起风波。
她又恍惚想,是不?是确实自己做得太?张狂了??顾晟劝她并?没有劝错。她虽然早就与赵逊没了?夫妻之情,但她并?不?希望赵逊死掉。京中的消息说,他?自从知道她与燕王结伴同行之后,就整日饮酒,几乎每日都喝得烂醉如泥……
更糟糕的是,燕王身边的人不?知道都对燕王说了?什么。之前有时候燕王与人议事,并?不?刻意避开她。这两天一反常态,幕僚和下官来和燕王议事,她都会被安排错开。
清沅想,若她是燕王身边的谋臣,会怎么劝燕王?她要?真为燕王着想,真会这么诚心劝燕王。
“殿下,先把这桩婚事放一放吧。”
到了?该用晚食时候,燕王又没有胃口?,清沅只饮了?一碗汤,吃了?一块糕点,就让人把晚食都撤掉了?。
两个人坐在书房里,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练字,都默默不?说话。
正在这时候,又信使登船,送上了?从京中来的消息。
这一次信使,是特意带来了?有关诚国公府的详情。
他?带了?厚厚一沓信来,其中竟有一大半是给清沅的。这是头一次给清沅的信比给燕王的还多。
清沅想告退,说要?回房中看信。
燕王叫住她:“清沅,你和我一起听听京中的情形。”
他?不?让清沅单独看那些信。想也知道那么厚一沓信,难道会都是抚慰她的么!里面不?知道会用什么难听的话责难她为难她。
燕王问信使:“诚国公的后事办得如何?是否妥当?”
信使垂头回答:“回殿下,已故诚国公的事还没有办,甚至还没有入棺。”
清沅的脸色刷地?白?了?。若非横死冤死,岂会停在家中不?办事的!而?且是在夏天,都过了?这么些天了?还不?办,那尸身……
信使接着道:“国公府花了?大笔银子?,将房间中堆满了?冰块,将诚国公尸身暂时保存着。”
清沅这才喘过气来,问道:“国公府现在是谁在主事?为何不?肯办事?是有什么纠纷么?”
信使道:“回夫人,国公府如今是诚国公的三?叔赵温主持。赵温日日哭天喊地?,说自己的侄儿诚国公赵逊死得突然,死得蹊跷,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是被人逼死的……”
燕王低声喝道:“他?说被谁逼死的!”
信使瑟缩了?一下,接着禀道:“赵温说,赵逊与顾夫人的和离书是假的。诚国公府不?认。赵逊死前几日曾对人嚷过,他?与顾夫人没有和离,和离书属伪造,等顾夫人一回来,他?就要?把顾夫人带回去。就是因为此事,所以赵逊才被人灭口?。”
清沅和燕王都一动不?动。
信使垂着头,只觉得对面一丝声音都没有,他?就继续流畅说了?下去。
“赵家如今的主张是,诚国公枉死,和离书也是假的,所以他?们不?肯立刻安葬诚国公。一切都要?等顾夫人回京。顾夫人一回京,就应该回诚国公府,与他?们对质。”
“如果诚国公的死,是顾夫人使人主使,就要?顾夫人下狱为诚国公偿命。如果诚国公的死与她无关,也要?她在诚国公灵前叩三?百个响头,为诚国公守孝三?年。”
“此事已经?朝野震动。国公府门前每日都是围观的百姓。宫中太?后也发了?怒,朝中大理寺已经?接下了?赵温的状告……”
“够了?。”燕王道。
信使行礼退了?下去。
燕王面色冷漠,径直走向清沅,抢过她手中那一沓信就要?撕。
清沅又抢回来,哭道:“你这是做什么!”
燕王道:“你放心,什么事都不?会有。他?们不?敢直接冲我来,所以冲着你而?已。你不?用理会。”
他?说:“我不?会让人伤你分毫,更不?会让你回诚国公府,去大理寺。”
清沅看着他?,他?眼中有火。她说:“你先冷静些,我们回了?京,先看看情形再?说。”
燕王神色有些古怪:“再?说什么?”
他?脸色一变:“难道你真想回国公府?”
清沅心累:“怎么会……回去了?,只怕要?给赵逊陪葬。”
她伸手抚了?抚燕王的脸,柔声道:“我只是不?想你那么为难。旁人劝你什么……你要?听着些。至少表面上听着些,这才是贤明的摄政……”
燕王一听这话,就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他?身边人劝他?什么,她都知道。
“我不?会负殿下……”清沅依依不?舍地?摸着他?的脸,“只是我们再?多等一等……殿下?”
燕王有些失神,他?听清沅唤自己,回过神来。
他?忽然平静了?许多,说:“也好。我们的婚事缓一缓……先平息了?这件事情。”
清沅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好。就这么说。我先回房了?。”
她转身离开。
萧广逸看着清沅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心像要?炸开——好像一锹雪盖在火上,刚刚还是火热,一眨眼就只剩灰烟。
他?张了?张口?,道:“郑十?九,给我……”
他?突然顿住,嗓子?里有些痒,他?用力咽了?咽。
“给我……”
他?伸手一把扶住旁边的桌子?,另一只手捂住嘴,但血已经?大口?涌出,漫出他?的手指和掌心。
郑十?九慌忙扶住他?,一边大呼:“快叫御医!”
燕王拿开手,低声道:“慌什么……不?要?大呼小叫……”他?不?想让清沅听见这动静。
但他?这一句话才说完,就再?也撑不?住,弯腰又是哇一口?鲜血吐出。
清沅刚转过屏风就听到一阵喧哗,夹杂着郑十?九呼御医的声音。她整颗心猛的一缩,踅身飞奔回去。
只见一群人已经?将萧广逸扶到榻上躺下。萧广逸面色惨白?,嘴唇紧闭。
地?上那一大滩血,还没人顾及清理,格外刺目。
清沅呆了?一下,立刻扑到他?过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上也全是血。她一边用帕子?为他?擦手擦脸,一边低声唤他?。
“广逸……广逸……”
萧广逸抓着她的手陡然一紧,他?绷直了?身体?,翻身又吐,血全吐在清沅的帕子?上,清沅扔了?帕子?,慌忙揉着他?的背,她不?知道如何能让他?好受一些。
她泪如雨下,哽咽道:“我哪都不?去,哪都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但燕王的血止不?住,等姚御医来的时候,他?又吐了?快有小半盆血。即便姚御医,看到这情形还是大吃一惊,失声道:“糟了?!”他?不?再?多话,立刻为燕王施针,又叫人赶紧去煎药。
萧广逸昏昏沉沉,双手冰凉。清沅满面泪痕,只是不?停用热水为他?擦拭。
他?失血太?多,已经?昏了?过去。
等萧广逸安静了?些,没有再?吐,只是昏睡。清沅才与姚御医到一边说话。
清沅这才看到自己半只袖子?上都是血迹,她忍住泪水,知道这时候不?能浪费精神,她问:“御医刚刚说糟了?,是为何?殿下到底如何?”
姚御医说:“殿下是胃痈,这样呕血之症,应该是内痈破了?。之前就说了?,外痈还能割去。内痈这样,却不?能动刀——传说中裴闻仙裴神医曾经?做过这样的事,但裴神医早已仙逝,当世无人敢做这样的事。所以内痈破了?,还是只能靠汤药,看它能不?能止住。所以夫人,这几天殿下可能陆陆续续还会吐一些血。”
清沅听明白?了?,她说:“御医的意思是,这只能听天由命了??若是能止住血,那就是万幸。若不?能止血,又会怎样?”
姚御医不?说话了?。
清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慢慢道:“我知道了?。”
她慢慢坐下来,道:“姚先生,和我说说吧,燕王的身体?怎么就这样了?,我又该怎么照顾他?……”
姚御医道:“殿下本就不?算体?质强健之人,在宁州这样的苦寒之地?,又行军作战,损耗太?大了?。再?者早年还有中毒的事情……”
清沅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姚御医噤声。
清沅分明听到了?中毒两字,她追问:“他?什么时候中的毒?谁给他?下的毒?”
姚御医叹了?一口?气,道:“这事,殿下不?允许我说,尤其是对夫人说。我只能说,这位下毒的人,本该是一位最亲近最爱护殿下的人。至于其他?详情,等殿下醒了?,夫人亲自问他?吧。”
清沅一瞬间像被人摘了?心,摘去了?所有声音,她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全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