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春,和风拂柳,芳菲怡人,坐落于翼洲城内,二郎街南侧的方形学院中,两棵英雄树比肩而立,相互攀枝,如雪一样洁白的树干昭示着它的忠贞,而那浮在侧枝上的花,却开得灿烈,就似这三月春光一般。
啪,啪……是英雄花落地的声音,院中的小童一片欢喜,急忙忙踉跄着小跑过去,将花朵拾起,摘了里面的钩子状的花蕊,玩起拉勾勾的游戏。
这座学院名唤“晓拂学院”,是意为莘莘学子拂尘拭埃,令其内心如明镜般通晓事理。它是源朝设于翼洲的官方学府,隶属国学府管辖。
翼洲地处金京都城左翼,依山傍海,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宜人。毗邻源朝国都,拥有富饶的物资资源,并设有一处通商口岸,支撑着国都的物资供给,犹如一个巨大的仓库,故而称为“翼”,翼洲兴商贸,民生富庶,安居乐业。
今天是三月初五,正是晓拂学院春季课考成绩放榜的日子。
晓拂四美相约来到学院看榜,然而让她们失望的是这次布告墙上并没有排行榜,而是一张黄底赤字的公告。
“难怪这次没有乌泱泱的人群挤着看榜”一个身着翠霞裙外套鹅黄色半臂的女子说到,浓眉大眼,睫毛又黑又长。
“奇怪了,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呀。”另一身着绛红色曳地长裙的女子附声说到。
身旁的学子陆续经过,无一不在议论着这则重磅消息。
“我看这事儿肯定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只是呀,第一次被说穿了吧。”
“听说这公告是国学府的人贴的。”
“是啊是啊,你也听说了。”
“听说是有人举报到了国学府,上头要彻查。”
“看来这次是要动真格的咯……”
众学子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说话的人拖着尾音扬长而去。
“裘凰,毓婷,你们怎么不去看榜?”那两名女子回转身来,踱步回到同行的另外两名女子身边。
她们便是“晓拂四美”。
身着翠霞裙的女子名唤“千帆”,乃翼洲刺史千重之女。着绛红色曳地长裙的是翼洲司马邱堂庭的掌上明珠,也是金京都城礼部侍郎之妻的外甥女。
她们口中的毓婷,姓恭,是翼洲清渝县县尉恭剑之女,四人中属她最为高挑。
而裘凰,则是这翼洲城中一赫赫有名的皇商,裘锦衾之女。裘锦衾乃翼洲首富,人如其名——貂裘锦衾,业大如林。
她们四人除了身份不凡,容貌出挑,更是个个都有拿得出手的艺业。千帆容貌虽好,却是男孩子个性,活泼潇洒,父亲千重武将出身,她自是得了真传,擅舞剑。邱子衿温婉贤淑,自小醉心丹青,恭毓婷个性冷清,专情临帖,两人是书画好手。裘凰课业好,长居一甲,书法也不错,人人知她善舞,七岁时,裘锦衾晋升为皇商的那一年,她曾为豫亲王一行人献舞,一举成名,之后却鲜有人能再一睹她的舞姿风采。
“裘凰不去看榜自然是因为她不落一甲,毓婷不去看榜自然是因为她稳居二甲,只有我们,三甲四甲徘徊的,才爱看这热闹。”邱子衿苦笑道。
“那倒不是,只是哪一次看榜是今日这番景象,大家匆匆跑到那儿,平日里的那些书呆子,只瞥了一眼便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也有那么几个不学无术的,到那儿瞧了一眼,就一改愁容,幸灾乐祸地昂首阔步,那么大面墙,却只贴了那么小一张纸,还是黄底赤字,咱们的成绩榜什么时候不是黑字红底的了?夫子们什么时候打破过传统,学会换新鲜了?”
千帆和邱子衿相视而笑,千帆问道:“那么你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咯?”
“我可没有千里眼,怎么会知道,总之,那里贴着的不是成绩榜。至于是什么,肯定是十分严肃的事情了,说不定是夫子们把试卷给弄丢了,所以此次成绩作废了吧。”裘凰双手负在胸前,身姿曼妙,盈盈而立。
“裘凰儿,我看你没有千里眼,也是顺风耳吧,中了六分!……毓婷你怎么看?”千帆问道。
恭毓婷瘪了瘪嘴,轻轻摇头,神情平淡。
“说是试题漏了,有人去国子监告了一状,现在要彻查整顿。”邱子衿道。
“阿煦!”裘凰转过头看着脸色煞白的弟弟,“你在碎碎念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突然抬起头,看了裘凰一眼,却猛地转头向身后跑去。
“诶!……”裘凰跃出一步,伸出手去试图抓他,拦他,手到之处,却连他留下的气息也没碰到。“这孩子,又耍什么脾气。”
“他怎么啦?”千帆伸了伸脖子,“好端端地怎么闹了脾气?”
“许是没出成绩,心中失落吧,你们若是无事,咱们到对街那头的茶馆喝茶吧,我也正好在那等等他。”裘凰道。
其余三人点头应允。
一行人在茶馆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款款坐下,茶博士表演了功夫茶艺,长长的壶嘴夹在后背,他突然压低了左手,右肩上的壶身往上一抬,碧绿的茶水倾泄在空杯上,众人拍手喝彩,裘凰赏了他十文钱。
四杯“金镶玉”在案上幽幽升起几丝气蕴,裘凰左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盅的杯盖,右手托着下巴,呆呆望着窗外出神。
二郎街上行人缓缓,车马稀疏,阳春三月,外面的大树枝繁叶茂,吐了不少嫩芽,新旧交替,一片生机盎然,阳光下叶影斑驳,星星点点,打在她的脸颊、手背和淡紫色的纱裙上。
“不知又是哪个好事的,搞了这么一出,能落得什么好处?”千帆托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
“想来是个心急的,想要出出风头吧?……总之不会是裘凰和毓婷这样成绩颇好的。”邱子衿道。
“千帆问的不是谁偷了试题,而是谁去告的状。”裘凰端详茶汤,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的吗?”邱子衿转头看向千帆,只见她眨巴着眼睛,拼命地掉头,嘴唇微抿,露出狡黠的笑容。
“怎么就不会是我和裘凰了,指不定正是我们其中一个呢。”恭毓婷笑道,眸光垂直射出,并不看向任何人,好似只专注着空中的某个点。
裘凰转了转耳廓上的银环,挺直了身子探望街对面晓拂学院门口凤凰树下的日晷,喃喃自语道“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四人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眼见禺中,即要各自归家。
不见裘煦出来,裘凰即要回去寻他。
出了茶馆,与其余三人告别后,正要迈入街道,却见一黑一白两道背影步入晓拂学院。忽而,又有两名腰间别剑的青衫男子尾随其后,形迹鬼祟。
裘凰心中暗忖:“这黑白两人是被人跟踪了么?他们进去做什么?学院中看榜的学子已尽散去,这些人此时到访,遮遮掩掩的模样,必定另有玄机。不好,阿煦还在里面!我得赶紧把他找出来。”
于是快步前行,浮步生莲,进了学院,拐向回廊,一路贴墙而行,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小心翼翼。
穿过了几间学堂,仍不见裘煦身影,心中甚为着急。
来到“博渊阁”前,轻声唤了几声“阿煦”,亦无回音。
将欲离开,忽地听到前院“乒乒乓乓”一阵打斗,心中一颤,正欲脱口喊道:“阿煦!”却被一只大手徒然拉进了“博渊阁”。
“别出声。”一人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声音极轻,仿佛只剩喘息。
她用力地点点头,那人在她身后,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一手将她紧紧揽住。
“你是来找他们的吗?”耳旁依旧只有轻轻喘息,那人抱着她一步向后旋转,只见书架下躺着两名少年,其中一个便是裘煦,她猛地点头。
男人迅速收回揽着她的手,掌刀往她后颈劈去。
过了半柱香,倒在地上的三人才陆续转醒。
“阿煦!”
“姐姐!”
少年起身冲了过来,紧紧抓住姐姐双手,双瞳含露,颤声道:“不是我……我没有……”
裘凰看了看方才与他躺在一起的朱诚,道:“回家再说。”
这个弟弟,与她并非一母所生,裘锦衾与正室朱媛育有一儿一女,裘凰还有一大哥名唤“裘冕”,三弟裘煦是庶出,其母赵姵乃是朱媛的远房表妹。
赵姵身材高挑,骨架也大,相貌平平。
再想自己生母朱媛,其父曾任先帝弘文馆学士、太学博士,也曾为当朝皇帝和豫亲王讲过课。朱家虽非贵族世家,也算得上翰墨飘香,诗书名门,裘锦衾的第一桶金乃至之后生意的壮大,皆离不开朱家助力。
朱媛本就是名满金京都城的才女,相貌端庄,却偏偏瞧上了裘锦衾这个穷书生,而后裘锦衾弃笔从商,来到翼洲。
只可惜,朱媛生了裘凰后缠绵病榻,朱家老爷子不放心外孙,找了赵姵来照顾他们俩兄妹,随后赵小姨成了赵姨娘,又添了个裘煦,一家人倒也相安无事,相处融洽。
“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两人上了马车后,裘凰问道,眉尖生忧。
“课考前一日,……那日,我与朱诚赌……这次春季课考成绩,赌……赌马。”裘煦言语迟钝,眼皮微弹,眼神飘忽,不敢看她。
“赌马?什么赌马?赌什么马?”
“就……就是…以他家的“凌尘”和咱家的“蹑影”为筹码……赌我们此次课考成绩谁更胜一筹,……姐……姐姐,我知错了。”
“‘蹑影’是爹的坐骑,这你也敢赌!”
“朱诚那小子,他!他……他欺人太甚!”
“好了,快说说后来呢?”
“就在那日,我将坐上马车,一眼看到了一卷被一个小石子压在椅座上的宣纸,打开一看,便是……是课考试题,可……可我当时也不知道那就是……我不知道啊!当时还以为是谁如此好心,没想到……一定是朱诚那个混账害我……”
“那宣纸上可是朱诚字迹?”
“那倒不是。”
裘凰顿了顿,心想:虽说这个朱诚平日里是混账了一些,赌个什么的倒是常见,可若要以此设计偷盗试题陷害于人,再举报到国学府,谅他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更没这个本事!续道:“如此,倒不能断定就是那朱诚给你的。”
“除了他,还能有第二个?!”
“所以你跑去质问他了?”
“那是当然!……只不过,我刚捉他进了博渊阁,就被人暗算了……”裘煦拍着大腿,愤愤不平地说到。
裘凰忖度道:打晕他们与我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只是当时他站在身后,没能看到长相,气息较重,衣袖是月光白色暗纹束袖,……是那一黑一白中的白衣男子!
“打晕你们的人可是身穿月光白色束袖长衫?”她问道。
“没……没看清。”裘煦心中颇为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