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晚还带着凉意,楚怜将衣服裹紧了些,往阴影里躲了躲,隐匿了气息,瞧着面前这家客栈二层,某间开着窗的屋子。
萧眷就坐在里面,背对着窗,看不到动作。
飞飞听说她又要去打架闹事,已彻底懒得管了,告诉她地点后,只草草叮嘱了句“别拆得太狠,当心身上钱不够赔”,就摆了摆手回房睡去了。
楚怜捏了捏剑柄,寻思着是要现在就冲进去,还是等人赃并获。
正寻思着,浅浅的敲门声,即便是隔了整个屋子也落入她耳中。
“师叔,您睡着了吗?”
再平淡不过的开场白,门外的声音还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羞怯。
这声音,来人应就是那个康婉糯了。
萧眷起身去开门了,她看清,他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堆零散的银制物,隔得有些远了,且高度差不多,再看不更清楚了。
她想站高些,他已再度回来,似有些故意,坐直了将桌上东西挡的严实。
楚怜在心里默默‘切’了声,不过是些普通的饰品吧,也没什么稀罕贵重的,不看也罢!
“师叔,早些时候看您身体不适,糯糯便熬了汤,想着送来给您补补身子。故而深夜打扰,还望师叔恕罪。”康婉糯已来到他旁侧,手里端着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盯着萧眷的动作道,“师叔这是在制作饰品?”
萧眷没应。
她又继续笑着说:“师叔做的似是女子戴的首饰,糯糯斗胆猜猜看,这,可是步摇?”
“是。”萧眷平淡应了句。
楚怜暗暗抽了抽嘴角,心里诽谤着。
真是看不出,萧眷这到底是瞎点了什么生活技能点啊?做饰品做的这么厉害有什么用?
“可,师叔为何要做步摇?此物虽华美,却有些沉重,仅戴着观赏甚可,若是戴着此物打架,难免会有诸多不便吧?”
萧眷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他浅浅勾起唇,似有若无的笑:“谢谢你的意见,好看就够了。”
“师……师叔,您笑了?”康婉糯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师叔说的极是,本就只是个饰品,好看就够了。说起来,师叔这步摇做的真是精巧,戴起来也一定格外好看,也不知师叔是做给谁的?”
萧眷也不知故意还是怎么,略有些叹息的不正经回答道:“远在天边。”
“天边?九清内,原来有师叔喜欢的人吗?”康婉糯那神情瞬间就有些不对劲了,却还是笑了声,“是糯糯多嘴了,糯糯来九清时日尚浅,只听说师叔性情冷漠,不欲近人,原来师叔在九清也有喜欢的人。”
“那人就在青河镇。”萧眷说着,视线不经意瞥了一眼窗外的位置,冷冷淡淡的,“就是不自知,倒有些麻烦。”
康婉糯没注意到萧眷这一小动作,当即红了脸。
远在天边的下一句,可不就是……
是在说她吗?
“师叔,我其实……”
“时候不早了,我有些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谢谢你的参汤。”萧眷快一步打断了康婉糯的话,垂下头继续弄着手里的东西了。
“是,糯糯先回房了。”
虽这么快就要离开,有些失望,但康婉糯心里还是默默窃喜的。
会是她吗?
这已经不算是暗示,是明示了吧!
她捂着脸,羞怯的跑出房间。
窗外,楚怜望着康婉糯离开,神情冷漠。
容华说的没错,那姑娘,还真是甜美可人,够漂亮的,不仅如此,人也很是贴心。
看他们方才那样子,倒还真是浓情蜜意。
萧眷也真是,摆明了说人家的那句话,居然不好好说出口,非要那么逗人家小姑娘。过分!
她本是扛了剑来上演一次现任人赃并获、教训负心人的感人场景的,可现在,她怎么感觉自己有点儿磕这一对儿?可能是这个康婉糯,真的如名字一般让她有些不忍下手吧?
她将明苍在手里颠了颠,在窗外思来想去。
康婉糯就算了。
萧眷,虽说是她提议各自安好,但借个比武斗殴打架闹事的由头,教训教训,也说得过去吧?
她这么想着,正欲动身,屋内那萧眷似是完成了步摇,已收好了桌子上零散的东西,站了起来。
他仍背对着她,倒是偷袭的好时机。
两人实力相差悬殊,她便是偷袭,也不会将他伤的多严重,不算过分!
楚怜凝了诀,悄悄在萧眷身后布下阵,一道阵法随之在他脚下显现,寒流涌动,冰霜自那阵法滋生,将他冰封。
而冰裹住萧眷后,忽然一瞬裂开,消散成细碎的冰晶消失在空气里。
他躲开了!
“你终于肯出手了,我差点等的睡着了。”耳侧传来他的浅笑。
楚怜挥剑向旁侧砍去,又借了力拉开两人距离。
他早就发现了?
楚怜飞身停在另一处房屋的顶层,一副戒备的样子问:“你几时发现我的!”
“你那一身明晃晃的杀意,想注意不到都难。”萧眷跟了过来,神态轻松的站在她面前,“我应了旁人那么多句,你居然一直不动手?我还以为你在等人赃并获,才故意回了几句呢。”
他抬手捏了下楚怜的脸颊:“你这心思,还真是难猜。”
“我只是碰巧路过,飞得累了歇一会儿,你误会了!”楚怜打掉了他的手,转头看向一侧,略有些心虚说。
“带着一身杀意、抓住破绽暗暗偷袭,却只是因为路过。”萧眷挑了下眉。
“我来青河镇是有正经事,忙得很,我要走了,不和你浪费时间了。”
楚怜收了剑,转身欲离开。
他原来什么都猜出来了,却是一副看戏般的姿态故意耍她的!
她隐隐咬着牙,有些气。
衣服被扯了一下,连带着将她也拽了过去,她猝不及防,跌到他怀里。
“我说我很忙!”楚怜抬手要推开他。
他却从背后抱得更紧了,那低沉的声音却落入她耳中:“怜怜,我错了。”
他说的认真。
楚怜怔了下,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还是挣扎着:“萧眷,你……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从头到尾真没生你什么气!你别碰瓷我啊!”
“我是真以为,你是抱着那样的心思才来的,便想着逗逗你,想着添点油加点醋,你便会提着剑冲进来了,毕竟外面这么冷,你又穿的很薄。”他不顾她的挣扎,将她裹得紧紧的,很是心疼的说,“我该直接唤你进来的。下次,我不会再这样了。”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侧颊和耳朵上,那被寒风吹得冰冷的皮肤终于有了知觉,她才真觉得,外面真的很冷,冷的,想就这么缩在这一方温暖里,不想再动了。
“我……我好歹也是天纵奇才,精通身法术学,这点冷哪能将我如何如何?矫情做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可却自觉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我倒希望你对着我时矫情些,只对我。”他轻笑了声。
他这是在取笑她吧!
早先的温情一下子散了,虽然天还是很冷,她却感觉比置身屋中还要热,尤其是脸颊,不由得发烫。
楚怜慌乱推开他:“我已经不冷了!这客栈里还住着其他人呢,你这么明目张胆戏弄我这种小姑娘,不怕被他们看到了,毁了你的声誉,还毁了你作为他们心中前辈的威严?”
“你在替我担心?”萧眷凑近了些,面朝着她。
“我自己整日闯出的祸如何收尾都担心不下,哪有那闲工夫?”楚怜理直气壮说。
萧眷抬手,温柔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又从怀中取出了什么,戴在她发间。
“什么东西?”楚怜轻轻晃了下,步摇晃动间,那声音竟有些清亮悦耳。
她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你刚刚做的东西?”
“嗯。”
“我刚刚没看清它长什么样子,你……你觉得好看吗?”楚怜视线不自觉瞥着旁侧,有些紧张。
他握着她的肩膀细细端详着,自言自语道:“果然很衬你,真是好看。”他温柔笑着回应。
“那是自然,主要是我生的好看。”楚怜故意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他仍是温柔的笑着应说。
“你为什么会想着做这个?”
“引风镯虽是我制作的,但说起来,是我娘设计的图纸,故而我又重新设计了这步摇。还好,制作出来甚是好看,与引风镯很相配,与你也是。”萧眷回着。
“还有,你忘了吗?今天,是谷雨时节,是你的生辰。”萧眷温柔的声音,似是落在她心坎上。
楚怜怔了下:“我的生辰?”
“十七年前永和国遇一场罕见的大旱,本该是春时农忙季,却是一连数月滴雨未落。而恰在谷雨时节,永和王后诞下一女,上天忽降骤雨,缓解大旱,那之后永和国风调雨顺,再无天灾。永和王上感念上天恩眷,为其女取名‘怜’,意欲天赐。”
萧眷似是背书般正经阐述,临了,却忽然又不正经了句,“这些可是你名字的由来,怎么反倒我比你更熟悉了?”
楚怜还在认真听讲呢,听到这句,尴尬别过头,很是不好意思与他对视。
“离家太久,都快忘了生辰了,谢谢你啊。”楚怜干笑着道。
她没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倒还真没怎么过过生日,父母很早就离开了,无牵无挂的。
所以她来了这么久,其实对现世也没有太过挂念,对这些情,也没什么感触。萧眷说起,她就像是在听旁人故事一般,还听得津津有味。
萧眷微蹙了下眉,轻飘飘说了句:“这步摇你先收下,明年,会补你更好的。”
“你说什么?”楚怜没认真听,疑惑道。
“没什么。”萧眷平淡道。
“哦。”楚怜也没追问,换了话题,“你这步摇,好看归好看,不过,刚刚那个……那个糯糯姑娘也说了,它容易影响战斗,你看啊,我们这等仙门术士,平素进行的最多的,不就是与人打斗吗?如果不小心掉了,被对方弄坏了……”
“你这么厉害,能有人将你逼至那种境地?”萧眷又故意逗她。
“我是说如果,只是假设!”
“楚怜,以后,你不必担心闯祸,也不必担心会被人逼至绝境,这些烦恼和琐碎,我都会替你解决。你只需空出时间来,想着我就够了。”
萧眷这话,一时竟辨不出真切还是玩笑。
楚怜干笑了声:“谢谢啊。不过,要真这样,不是显得我太废了些吗?我也很厉害的,能保护好你送我的东西的!”
虽然这么说,她却有些不自信的捏了捏衣角。
“嗯,我相信你。”
他将她手中的衣料抽出来,握紧了她的手。
楚怜抬头去看,他已经牵着她要往城外去了。
“你带我去哪儿?”楚怜问。
“你调查的事,我恰好知道些线索。我们一起再去现场看看吧?”他邀请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最近很忙?为了让你空出时间来关心我,我做了点功课。走吧,早日解决悬赏令的事,我带你,去九清看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