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蝶扇动着翅膀急速俯冲过来,带动起一阵狂风,势如破竹。
那风不仅看着狂躁,实际也很富有攻击性,被那风卷了进去的枯叶也只消片刻便被割裂的粉碎。它朝楚怜冲过来的架势不减反增,已将她的长发和轻薄宽大的广袖卷了起来,很快就要没进那漆黑色的有形的风里似的。
【楚怜!】
飞飞急促唤了声,提醒着她躲避。
楚怜却没有挪动步子,甚至视线都没有偏转一下。
那墨蝶冲到她面前,却一瞬间炸开来,散成一团墨色的烟火状,缓缓坠落又消散,若墨色的流萤,散发着点点深色的光泽,在这明亮的灯火下,那深色的光泽倒不至于被遮没,还能看出颜色,那一阵狂风,也平息了。
而飞飞已转头将脑袋埋在楚怜的怀里,眼睛都闭上了。
它感受到风的静止,才缓缓仰起头。
【怎么回事?】它问。
【他没想杀我们。】楚怜淡声道。
【可是刚刚那么凶险!你怎么敢肯定?】
它问出口,雷朔已纵身跃下来,停在了她们面前,楚怜的视线也随着雷朔的动作而转着。
“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对你下杀手?”雷朔也问了同飞飞一样的问题。
“大漠里不是更好的时机?何须这么麻烦?”楚怜回应道。
“也是。”雷朔想了想,应声道,“这个时间你来堂口,是来见老头的?该不会是新任了谷家谷主,但在谷家不受尊崇,故而特意赶来……”雷朔三两步凑近她,靠在耳侧压低声音轻笑着道,“拉帮结派的吧?”
“雷公子原来也是好八卦的人,我这两日还是头一次见你,你就如此清楚我的处境了?”楚怜没反驳也没承认,反倒是阴阳怪气的反问了句,她也学着雷朔刻意压低了声音,笑着回应,“难不成……你在雷家也是这般辛苦,故而特意来寻我,以期我能和你结个营派,从此共勉共励,互相帮助?”
雷朔脸上那笑挂不住了,他冷着脸甩头,语气也是冰冷难耐的,一副赶人的样子:“本公子可是雷家唯一的继任者,会需要你这点绵薄之力?老头儿在正厅,你要找他就快点过去,待会儿去晚了扑了个空,想再找到人可难了。”
雷朔说完,朝着守卫们一挥手。
方才那一瞬间,不仅飞飞,周围那些还没走开的守卫们在看到刚刚那一幕时,都是震惊不已。还以为自家少主要对这个人亲自下狠手。
但那墨蝶最终停在她面前,却化作了极美丽的烟尘,倒叫一众人都搞不懂少主的用意了,但有雷朔在,周围众人虽然不知道楚怜的身份,也都恭敬避开了。
少主的心思他们即便猜不透,但少主不让他们插手的事,他们也是不敢有多余的举动,只能忙心领神会的给两人打开大门,恭敬候在一旁,迎着他们进去。
雷朔说完那番话,率先踏进大门,楚怜抱着飞飞进去时,雷朔已拐了个弯后不知去了哪里,不见人影了。
她打量着这雷家堂口内部,左右进的院落内,入眼是巨石的遮挡,只见景,不见人,且看起来都没有区别,那园子入口也没贴个牌,也不知雷家弟子们都是靠什么记着各处的路线的。正前方反倒一路宽敞,是个极大的院子,边缘处横排的漆红色建筑将内院隔开来,留了一个敞开的大门可供进去。
这一排漆红色建筑只一层楼高,遮掩不住内院的高楼,却看不到其他景致。
一旁的守卫见她停下步子,以为楚怜不认路。当然楚怜也是真的不认路。
他殷勤上前,提醒道:“姑娘,少主方才所说的正厅,就是您眼前那座高楼的一层正厅,过了那座大门您就能看到正厅入口了。”
楚怜客气道了句谢,朝着他指的地方去了。
飞飞瞬间明白了点什么,它挣扎爬起来,站在楚怜的胳膊上,抓住她的衣襟,神情严肃而郑重:【楚怜,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没有计划!】
楚怜顺了顺飞飞脖子处的短毛,安抚道:【人家的好意不能辜负,且去看一眼再见机行事,这不也是一种计划嘛。】
【……待会儿见到那老头儿,你可别乱来。雷家世家排行第二的名头,是靠着实力令各方臣服的,萧家若是没有长久以来的声望,与这一辈近乎是同辈间天花板的萧眷这位年轻的九君端坐九清之上,怕是世家地位已是另一番景象。而雷家的三元老更是身怀奇术异法,各个实力难测。在对方眼里你代表的就是谷家,可千万别一时冲动,就给谷家随便树敌啊。】飞飞不厌其烦的叮嘱道。
【我能不能代表谷家,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此次前来,真的只是拜访,没其他想法。我几斤几两重,自己还是清楚的。】她劝了句。
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到了。
正厅大门敞开着,主位是空的,一旁的侧位上端正跪坐着一名年迈的老者,须发苍白,却看得出极精神严肃,他面前的矮桌上放了盏茶,有些空荡,正对着他的矮桌上倒是丰富,还有几盘糕点,坐上无人,似乎是在候客。
门口候着的人见了楚怜,迎上来恭敬行礼:“谷家谷主,赤炎尊者正在等您,请吧。”
他带着楚怜,来到老者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添了茶,又恭敬离开,自觉前往门口候着。
楚怜才坐下,见对面的老者没有开口的意思,正打算缓解气氛做个介绍,这时门外进来一人,步子急促,是方才进门后便不知去向的雷朔。
他身后跟了两名弟子,见他去了主位上坐好,才将视线转向老者。
其中一人回命道:“赤炎尊者,少主已至,我等先行告退。”
“嗯。”老者应了声,那两名弟子又如来时一样匆匆离去。
【这赤炎尊者,就是雷家三元老之一。地位尊崇,仅次于家主,雷朔这位少主也要尊让着。】飞飞自觉的摸了一块糕点,一边啃着一边解释道。
正厅分明宽敞空阔,仅三人落座,气氛却是压抑。
雷朔的嘴角都要撇到侧脸颊处了,他单手撑着桌子,坐的很是随意,对着老者道:“老头儿,不过一个谷家未来家主,又不是谷老太太亲自来此,你一个人应付不就得了?况且你们聊起来也没我什么事,我又不会接话,何必非要我来旁观?”
是抱怨的语气,但也仅仅止于抱怨,再不敢有过多的情绪。
雷朔对于面前这位老者,倒是收敛。
“面前这位,已是谷家板上钉钉的谷主,少主,你多少也端正一点态度,注意言辞。若是让谷主误会,觉得我们雷家小辈都是你这般轻漫敷衍的模样,家主可不会轻饶你。”
“你既然觉得我丢脸,让我回去就是,非要让人押着我过来做什么?反正我在这儿也是多余,你们且讨论你们的,老头儿,楚谷主,我先走了!”
雷朔说完,不等回应,单手撑着桌面轻轻一跃,人已经迈了步子越过两人视线了。
“少主。”老者的声音略微抬高了些,虽是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威慑。
雷朔自觉收回了腿,又撇撇嘴,朝着空白处翻了个白眼,才转身又翻回了主位上,单手撑着下巴,转过头避着老者视线,满脸都写着他在生闷气。
“谷主,我家少主心性顽劣,不束礼教,若有冒犯之处,望谷主海涵。”老者说。
他的语气一直是沉稳又波澜不惊的,听不出明显的怒火或是其他,方才那一句对着楚怜的话,也完全贴合不卑不亢这一个词,倒是难缠。
楚怜思衬间,雷朔已开口接了话:“说起冒犯这个词,早些时候雷莘的做派应该更令楚谷主印象深刻才是,若她对我们雷家小辈有不良印象,那可怪不得我。”
他塞了口糕点,一副被点名批评了要拉着旁人更恶劣的行径来为自己脱罪的样子。
楚怜还在想着如何通过几句客套,自然的将话题引过来,雷朔却直接帮了她。
她做出一副回忆的模样,风凉话的语气幽幽开口:“雷莘公子的排场,以及他那受众人追捧庇护,为所欲为的样子,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明有各家追逐者竞相追捧,暗有雷家暗影卫贴身保护,可不得张狂到不知天高地厚,单挑一家家主?”雷朔又极自然的接了句。
楚怜暗里浅浅勾了下唇,这雷朔,帮她帮的倒是明显,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帮她,但他这次,只怕是要得罪自家人了。
果然,两人这话一出口,赤炎尊者的脸色立马变了个色调,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冷静,他轻轻一抬手,面前的杯盏随着手指离了桌面,悬在空中稳了下盏中的茶。
“楚谷主,早时染坊的事,已有弟子告知过我,我本欲携门下弟子专程道歉,却不知楚谷主下落,这才作罢,不曾想楚谷主突然来访,是我雷家招呼不周,且多有得罪,我这便以茶代酒,向楚谷主赔罪,望楚谷主海涵。”
他说完,微曲着的手指忽然的一用力,杯盏随着手指的方向,旋着身子朝楚怜撞过去。
这一下掺了术,楚怜在杯盏碰到她手指之前猛然一挥,浅白色淡淡的雾托了飞速旋转的杯盏,令其慢慢停下来,她才端了杯子。
楚怜心知,对方表面恭敬,实际也是在试探她的实力,考量她这一谷家谷主的危险性。
赤炎尊者已端起他面前另一杯茶,等着楚怜。
她没着急喝,拿在手里晃了晃,随意道:“赤炎尊者真是体恤小辈,这替他说了半天的好话却连面也不让我见一下,若是换了我们谷家,我只怕早在堂下跪着了。你们不会是真怕我动怒记仇,你们拦不住我吧?”
“楚谷主误会。楚谷主身为谷家家主,势必不会与无知小辈计较。但雷莘重伤还未苏醒,才暂由我与少主代为赔罪。”
“还没醒?看来是我出手太重,要向你们道歉了?”楚怜反问了句。
“楚谷主严重了,此事是雷莘有错在先,待他醒来,我必命弟子压着他去向楚谷主道歉。”赤炎尊者道。
楚怜礼貌的笑了下,没回应了。
她轻轻捏了下飞飞,说:【我本猜测是雷莘醒后寻仇,趁乱抓走阿茹的,便想着来个记仇,兴师问罪,逼他露出破绽,进而将人交出来,没想到他还没醒过来。这可麻烦了。】
【可不是雷莘,还能是谁呢?雷家其他人能与阿茹有什么瓜葛?】飞飞问,【不过事已至此,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再详细的信息我是没办法提供了。】
【接下来……】楚怜也有些犯难了,要不要趁机打住,同老头儿告了别,然后趁乱搜寻一番堂口各处?
反正她是孤身一人来的,刚刚这几步路,也大约了解了堂口的部分构造和内部兵力,或许潜进来也不是不可能。
她正思衬着,忽然清脆的一声响,是物体相撞发出的声音。
声音来源,正是坐上的雷朔。
“你们这弯弯绕绕了半天也不说正事,也太无聊了,我可没工夫陪着听你们一整晚的道歉。”雷朔不耐烦道,“今日清晨乱城内失踪了一个小姑娘,恰好与我们雷家有关,有人拜托楚谷主寻找那位小姑娘,所以她找到了这里来,如此简单的猜测连我都能想出来,老头儿你明知道人家来所为何事,就不能直白一点吗?”
他这话确实丝毫也不拐弯抹角,甚至直白的过了头,让本就尴尬的气氛再度凝了冰。
明明见了不是第一面,也说了不少的话,可面前这人这秉性,也太无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