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绵刚到门口,李冬妮就追了出来:“绵绵啊,你怎么没吃几口就走了?都怪你二哥,找了这么些不着五六的人过来,你快回来,我给你留了碗鸡蛋羹呢。”
陆雪绵没动,站在路灯下,看着这个陌生的舅妈,心乱如麻。
她很委屈,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提爸妈的话,就是怕舅妈知道了伤心,可如果舅妈知道爸妈还活着,为什么要瞒着她呢?
上辈子要不是内地看不好她的病,估计这谎言还会继续维持下去吧。
她的鼻子有些发酸,她是真的很想报答舅妈的,但她希望舅妈坦诚一点。
四年级发烧的时候来了台风,外面屋塌树倒,根本没有医生敢来家里,是舅妈不顾风雨深一脚浅一脚送她去看病的。
初二被男孩子骚扰,也是舅妈以一己之力把学校闹了个人仰马翻,从此再也没人敢招惹她了。
高中三年舅妈什么都不管,连二表哥家的孩子都懒得过问,就在学校旁边租了个房子照顾她。
她也因此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安心考试就行了。
也因此更加坐实了懒人的骂名,可她不在乎,舅妈宠她是她的福气啊,她没道理为了别人的闲言碎语不高兴嘛。
可是现在,好像这一切的疼爱和关心都只是因为金钱,这叫她怎么不伤心呢。
她没有爸妈照顾,舅舅也经常在水下执勤,根本没时间管她,在她喜欢上贺梦笙之前,她最大的情感依赖就是舅妈,也只有舅妈。
所以,舅妈的欺骗对她是最致命的。
她无法接受。
但她还要靠舅妈获取爸妈的联系方式,上辈子都是他们主动找她的,她不知道他们在香港哪里。
所以这份虚假的和睦她还要继续维持下去。
她笑了笑:“没事,我不饿,今天贺梦笙给我带了一盒煎饺,我都吃撑了。我就是想你了,回来看看。”
“我不管,你必须把那碗鸡蛋羹吃了再走。”李冬妮说什么也不让她走,拉拉扯扯的,不肯松开。
这时四表哥姜季通回来了,他平时话很少,也因此很喜欢迟美莲张扬的小辣椒性格。
他看到自己妈跟小表妹好像在争吵,吓了一跳,赶紧停车过来问问怎么了。
陆雪绵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往他后座上跳:“四哥你回来得正好,我都吃饱了,舅妈还逼我吃,你快送我回职工宿舍吧,我才不要被她喂成猪呢。”
姜季通知道她搬出去了,迟美莲打电话说的。
他应了一声:“那行,妈我送送她。”
无奈,李冬妮只好撒手,由着这两个孩子去了。
回到院子里,她臭着个脸,见到姜仲达就是一巴掌糊了上去:“你这个败家玩意儿,中个奖比死了亲妈还高兴呢!谁让你把这些猢狲找过来的?我那是给他们吃的吗?啊?”
“妈!干嘛呀,不就是几道菜,我把钱赔给你总行了吧。”姜仲达中大奖了,腰杆子硬了,也敢顶嘴了。
李冬妮又要打她,叫何桂花赶紧拦住了:“哎呀妈,干嘛呀,不就是四个菜吗,赶明儿我做了给绵绵赔礼道歉去。顺便帮这个姑奶奶把衣服洗了,这下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李冬妮哼了一声,又警告了何桂花一句,“你就护着吧!”
“我护着怎么了,那不是你儿子啊?”何桂花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啊,整天盯着二儿子打,二儿子不值钱怎么滴。
李冬妮冷笑一声:“他要不是我儿子,我早就不给你擦这个屁股了!中了个小奖就飘起来了,那人家小鞠家这个月的钱送去了吗?可别到头来钱花光了又要找我要!”
“送,怎么不送,明天我就去送。”何桂花也惦记着这事呢。
不敢忘。
不过这钱被她借娘家弟媳用了,等会还得想办法找姜仲达说好话,要点钱过来。
结果姜仲达并不想给钱,理由很充分:“再等等,这个月底开大奖呢,你让我多押两注,回头多给你点就是了。”
姜季通把陆雪绵送到楼下就回来了,下意识还想往竹楼跑,却见三个侄女儿被撵到了竹楼这边。
他愣住了,赶紧往大屋这边走来。
迟美莲给他留了饭,全都端到了自家那间屋里去了。
姜季通边吃边问:“谁惹绵绵了,我看她情绪不对。”
“二嫂呗,还有谁。”迟美莲不敢说太细,这事她男人都不知道呢。
她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开口。
姜季通吃完叹了口气:“二嫂那性子改不了了,你多护着点绵绵。”
“放心吧,我可不是何桂花,眼皮子浅,昧良心。”迟美莲想想就来气,“你知道你二哥闯的祸吗?”
“不知道,什么事啊,又借钱买彩票了?”姜季通一头雾水。
迟美莲心说果然不知道,何桂花跟李冬妮这婆媳两个整天互相看不顺眼,却又一个鼻孔出气,一起瞒着全家两个天大的秘密,真是不得了呢。
想想姜季通带升学班压力大,她就不拿这事烦他了。
反正她提醒陆雪绵了,能不能查出来算她的本事。
陆雪绵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大嫂许香迎在门口等着。
因为不知道她几点回来,所以许香迎从隔壁空屋里端了个凳子坐着,打着手电在批改作业。
见到陆雪绵过来,许香迎笑着起来:“去哪儿了,到现在才回来。”
“回去看舅妈。”陆雪绵现在看到姜家的人就五味杂陈。
她要先考虑一下这人知不知道她爸妈活着的消息,是不是共同隐瞒她的一份子,所以她试探了一下:“毕竟我没有爸妈,只能把舅妈当妈妈了。”
许香迎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只笑了笑:“嗯,二十几年的感情了,那不就是亲母女吗,没差的。”
呵,果然是绕着关键问题不说,敷衍她呢。
陆雪绵不信大嫂不知道,大嫂可是女主,这种大事怎么会不知道呢,大嫂不说,肯定是另有所图。
陆雪绵没说话,开了门拉了电灯开关。
她动了一个罪恶的念头,她想挑唆这婆媳几个吵起来,说不定到时候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许香迎跟进来的时候,一眼认出来里头的家具价格不菲。
因为她被认回许家之前,她的养父就是个木匠。
不禁好奇道:“你哪来的钱置办这些的。”
陆雪绵不答反问:“大嫂为什么会觉得我没钱呢?”
“我随口问问。之前你赎大妮的时候,不是还要找人借钱吗?”那是去年的事,离现在才几个月。
陆雪绵笑笑:“此一时彼一时,也许是我遇到什么贵人了,也许是舅妈疼我,也许是我爸妈找到我了。什么都有可能。大嫂被许家认回去之前,难道就认准了自己一辈子是个山沟沟里的小麻雀吗?”
许香迎被她怼得无话可说,愣在那里,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得假装看家具,琢磨着对策。
结果她忽略了地上的席子,走着走着就被绊倒了,还划伤了脚踝,痛得她斯哈斯哈的。
陆雪绵过来扶她的时候,故意掀开了半截席子,露出了下面的地毯。
许香迎直接看傻眼了:“这不是椰岛大酒店的那块地毯吗,怎么在你这儿?”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我跟老板关系好,人家送我的。”陆雪绵依旧敷衍着不肯说真话。
许香迎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掏出包里的方巾:“你把这个忘了,我给你送过来。你也知道我出差几天,跟别的老师调了课,所以我这两天课满,没来帮你搬家。”
陆雪绵笑着把方巾接过来,俯身缠绕在了她受伤的脚踝上:“我正愁没办法给你包扎伤口呢,还是大嫂聪明。”
许香迎:……
“这很贵的。”许香迎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位姑奶奶了,今天对她总是冷嘲热讽的。
她不高兴了,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随便聊了几句就走了。
回到家里她问了问何桂花:“你惹陆雪绵了?”
“没有啊,不就是仲达的朋友把菜吃了没给她留嘛,这么小家子气?”何桂花觉得不可理喻,陆雪绵以前也不这样啊。
许香迎也觉得陆雪绵不是小题大做的人,那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呢。
她想不明白,不过她提醒了何桂花一声:“我去她那里看过了,布置得可真高档,不知道是哪来的钱。回头你也去瞧瞧,以后自己买房子,可以照着她的风格布置。”
许香迎微笑看着何桂花。
何桂花却知道她说话总是藏一半露一半。
露的是前半句,藏的是后半句,其实后半句她真正想说的是:你快去看看,搞清楚哪来的钱,万一是婆婆给的你赶紧去闹啊。
何桂花到底是跟她相处好几年了,立马冷笑着说道:“那你先买,我可没钱买。”
许香迎气得不想说话,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第二天她下班的时候去家具城和大酒店问了问,一问,傻眼了:“你说什么?买家叫李冬妮?”
酒店老板才来这边几年,贺梦笙大学四年在北方,回来后又是个家里蹲,所以老板并不知道昨天那个根本不是姜家的人。
他笑着说道:“对啊,她儿子来买的不是吗?说是老太太掏的钱,可真大方,我要三万,只还到了两万九就掏钱了。”
许香迎整个人都麻了。
老太太居然这么舍得?
可是这事不好她出头,回头别人还要说她惦记老太太手里的钱呢。
思来想去,她去了趟城西,来到了一处偏僻冷清的小院子里。
海岛一两点的阳光正是最热辣的时候,却好像照不暖这间院子,里面阴森森的,湿乎乎的。
许香迎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有亲自进去。
而是去附近找了个正在玩玻璃珠的小男孩,招招手,塞了一把糖果进去:“去告诉那边的芮芮阿姨,就说冬妮婶婶花了三万块给外甥女买地毯,还要给她外甥女好几万做陪嫁呢。”
“哦。”小男孩见到这把花花绿绿的糖果,立马来了精神,赶紧当传话筒去了。
院子里的女人正在清洗黏了屎尿的裤子。
听到小孩的话后,立马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妈,你把我爸我哥的衣服洗一下,我去找李冬妮要钱。我说呢,这个月该咱家的钱死活不见送来,原来是给她外甥女充门面去了!她可真舍得啊,居然花三万买了块地毯装大款,气死我了!我要去她那里闹上一闹!”女人气得浑身发抖。
她妈赶紧出来,劝道:“你好好说,别闹得太难看,万一人家一分钱不给,你爸你哥怎么办?”
“她不敢,她要是不给,我就闹去部队,让她儿子坐牢!”鞠芮甩了把鼻涕擦了擦眼泪,气鼓鼓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