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颜看着纪寒有条不紊地给自己上药。
她抿了抿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等纪寒处理完伤口后，沉默地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递给他。
在纪寒略微诧异的眼神里，乔知颜开了口：“我的校服外套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儿小，但……事急从权，你就先将就穿一下。”
纪寒的校服外套上沾满了大片油污和肮脏粘腻的汤汁，就算不是为了体面，单纯穿着这样的衣服想必也不会舒服。
更何况从这几天的相处来看，乔知颜知道纪寒其实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
少女举着自己的衣服，面色诚恳地望着他。
纪寒垂眸。
视线落在那件外套上，墨黑瞳孔中泛起点点涟漪。
他阖上眼睛，认命一样地在心中告诫自己。
够了，真的够了。
太过贪婪，害人害己。
可……
要是真的拒绝，她万一再哭，该怎么办？
于是，“不需要你的衣服”这句话在舌尖儿打了个转，就变成了“我穿里面的短袖去办公室”。
他利落地脱了校服外套，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对面的少女脸上又绽出笑意。
他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悲催地发现油污的穿透力实在是太强，就连里面的短袖都不能幸免。
操！
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现出几分窘迫和尴尬。
乔知颜往前一步。
在少年骤然后退之前，将自己的衣服塞进他怀里。
少女软乎乎的声音响起来：“别推辞了，咱们是同桌嘛，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
她尽量将语气放的轻松一些，绝口不提方才食堂里发生的事情。
气氛一下子变得好了起来。
良久，纪寒冷峻的眉眼间终于含了些许笑意。
算了，去他妈的！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亲近她的想法，既然做不到，就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担忧都见鬼去吧！
他会保护她。
至于自己，是天堂还是炼狱，看造化吧。
神经一旦放松下来，五感就变得分外敏锐。
鼻翼间传来一阵淡淡的栀子香，似雾似幻，灼的人大脑有些不清醒。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她衣服上的味道。
纪寒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犹豫了会儿，终是在少女清亮的目光注视下，穿上了她的校服外套。
明明穿在乔知颜身上又肥又晃，可到了纪寒这儿，却小的明显。
乔知颜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自己和同桌之间的身高差。
这一年，他们才刚刚上高一。
然而纪寒已经窜到了一米八，这是平常女生连说话都只能仰视的身高。
乔知颜身高在女生中算是高的。
但尽管如此，也仅仅一六五左右，她记得上辈子死前，身高已经达到了一六九，而那个人……
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霍思衡，她思绪猛然中断，强行将注意力回转到现实。
那个人，以后都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了，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没必要占据她的时间。
换好药之后，纪寒就去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而乔知颜则拿着他换下来的校服去了盥洗室。
纪寒和她一样，每天晚上都要去育材小学，若是让纪老师看见他这副样子，肯定是要担心的。
不过话是这样说，衣服能洗干净，他脸上的伤呢？
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
盥洗室的阿姨嘱咐她放学后过来拿衣服，乔知颜从盥洗室出来后，到底是不放心，也跟着去了办公室。
乔知颜没想到会在办公室门口碰到祁诺。
这个一头卷毛的可爱圆脸男生虽然和她是同班同学，可他们除了开学第一天说过话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交流了。
乔知颜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外貌。
祁诺自然也看见了她。
见她过来，男孩子的圆脸鼓成了包子，语气也不大好：“你过来干什么？”
乔知颜说：“纪寒在里面，我担心他。”
话音落下，祁诺彻底炸毛：“我就知道，殷素素说的话是对的，长的好看的女孩子都是蛇蝎心肠！”
乔知颜无语：“……殷素素是谁？”
“就是《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的妈妈啊！”祁诺叉着腰，许是气得狠了，说话的时候头上的卷毛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看吧看吧，不仅蛇蝎心肠，还没有文化！！！”
乔知颜：“…………”日哦。
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就安安静静站在走廊靠墙的地方等着纪寒。
祁诺见她不理自己，心里的火气愈旺。
他走到乔知颜面前，控诉般的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乔知颜终于从他的话里攫取出一个有用的信息：“所以，你是说，打了纪寒的那个祁鹏，是你哥哥？”
祁诺纠正：“准确的说，是堂哥。”
闻言，乔知颜还算和善的面容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她背转过身子，额头抵在墙壁上，再也不想理这个和祁鹏同流合污欺负纪寒的同班同学了。
这兄弟俩，都是坏人。
纪寒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女孩子面向墙壁，她抿着唇，一张精致的小脸气的发红，而班上的话痨祁诺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她似是不耐烦极了，猛然扭头，刚要回怼祁诺，却不期然间对上纪寒的视线。
那一瞬间，少女眸中的气愤全都转化为欣喜和关心。
她杏儿眼亮晶晶的，见了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朝着他的方向小跑过来。
他听见她问自己“你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情呢？
教导主任早就调了食堂的监控视频来看，视频上的画面清楚明白地表明是祁鹏先挑衅，他最多只能算是自保，不论于情于理，他都是受害的那一方。
纪寒垂眸，想起刚刚教导主任问他，想怎样解决这件事情。
他说，要祁鹏赔偿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就不会继续追究。
他知道，且一直都知道，在贫穷面前，他的骄傲，一文不值。
可当祁鹏用看臭虫的眼神看着自己时，他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他咬肌微微鼓起，拳头也不自觉握紧。
有人生来在云端，有人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徘徊在泥潭。
他没资格任性。
就在前一秒钟，纪寒还在承受来自祁鹏的轻蔑和恶意，可下一秒，当他走出办公室时，却恍然间觉得看到了天使。
她脸上的笑容足以治愈世间一切的不公。
纪寒眸光微微柔软。
连声音也不自觉放得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乔知颜还没开口，身后的祁诺就冲了过来。
许是发育的晚，祁诺身高也就刚刚过一米七，和一米八的纪寒比起来实在是差的远。
觉察气势上弱了“敌人”一大截，他气哼哼地后退了几步，又企图用大嗓门来表明自己的凶悍。
“纪寒，你把我堂哥怎么了？为什么你这种人都出来了？他还在里面待着？！”
祁诺说完，冷不丁对上纪寒冰冷至极的眼神，他不由缩了缩脖子，可到底是少年人，又有女生在场，怎么肯轻易服软？
他接着道：“你别以为我会怕你，我……我可是……”
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有用的话。
在纪寒愈发不善的眼神里，他眼一闭，心一横，将未说完的话说完：“我可是看过无数武侠小说的人，里面的武功秘籍都被我吃透了！”
纪寒：“…………”
乔知颜：“…………”果真是中二少年欢乐多啊！
祁诺等了半天，都不见有人接话，悄咪咪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看到对面的两个人用一言难尽的眼神望向自己。
他圆脸一下子红了。
纪寒也知道，这男生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实在太聒噪，惹人心烦。
他指了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祁鹏还在里面，教导主任训话，估计你还要再等一会儿。”
这话算是回答了祁诺的问题。
说完，他顿了几秒钟，拉过乔知颜的手腕，带着她走了。
高一（一）班。
这个时间点，住宿生基本上都回宿舍休息了，只有少数走读生趴在课桌上小憩。
纪寒牵着乔知颜进去的时候，班里安静的很。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回到座位。
纪寒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刚才是一时冲动，这才握了她的手腕。
女孩子的手腕真的好细，仿佛一捏就能捏断，他小心翼翼，偏偏卑劣地不愿放手。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敢和少女的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实在太过干净澄澈，仿佛被他这种人看一眼都是一种变相的亵渎。
然而她甜软的声音又再一次传进耳朵里：“这个给你。”
纪寒垂眸，就见乔知颜从书桌里掏出一大包零食。
苏打饼干、面包、果冻、软糖、干脆面、旺仔牛奶……堪称种类丰富。
少年嗓音有些哑：“这是……”
“午餐啊。”
乔知颜将装零食的透明塑料袋子打开，挑了一包原味薯片撕开递给纪寒，道：“折腾了大半天，你一点儿东西都没吃，这些是我早上的时候顺路在超市买的，你不要客气。”
说着她将零食一股脑地倒在了桌子上，生怕纪寒不好意思，又塞给他一个肉松面包和一包辣条。
纪寒：“…………”怎么有种被当成小孩子对待的错觉？
少年左手面包，右手辣条，在少女晶亮的目光下，潜藏在灵魂深处的自我唾弃渐渐转化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
他冷寒的眉眼仿佛春雪初融。
半晌，撕开了面包的塑料包装，然后将它递到了乔知颜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