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盛京城里都传疯了。

孟家被退婚的大小姐,转眼就要嫁给渝家的小世子。

听说渝小世子正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成亲……

听说孟家准备两个女儿一同出嫁……

听说渝家热热闹闹,孟家倒是比较镇静。

“孟大人真是好福气,两个女儿一个嫁给渝小世子,一个嫁给新科状元,他这个岳丈大人以后就高枕无忧啦!”

“你们说这两位小姐谁嫁得更好?”

“自然是二小姐啊!谢状元深的丞相大人喜爱,早已三番两次被邀请去相府做客。丞相大人是陛下跟前的红人,状元郎以后肯定飞黄腾达啦!”

“但渝小世子也是骁勇善战啊!”

“啧啧……一介莽夫,总是要比知书达理的翩翩少年郎差些的。而且你们有谁见过渝也?渝家的人肯定会夸自己的独苗苗长得俊秀好看,但是谁看过吗?你看过?我看过?还是他看过啊?”

“渝家说是京城人,但是渝家的当家主母是漠北女子,现在爷俩儿也常在漠北,早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京城人啦!乡下来到武将而已,以后说不定就常年镇守漠北,走下坡路。再说了,他常年不归,嫁过去不是守寡吗?”

盛京城外是流言满天飞,但是孟府倒是安安静静。

临到出嫁前一天,府里都是什么风声也没有。

锦绣一边给自家小姐梳头,一边嘀咕,“夫人最近也没来找您的麻烦,好奇怪呀。以前可是闲不了多久,就要来找由头骂人的!”

“谁知道呢?”孟昭宁眯了眯眼,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的样子。

“小姐!!”锦绣看她这副淡定的模样,忍不住道,“都要出嫁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正常反应呢?既不哭、也不恼、也没有什么寝食难安的反应。”

最近孟昭宁依旧是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连晚膳都比平时多用了小半碗,胃口渐渐地好起来。

“嫁谁不是嫁呢?渝小世子对我来说,倒也可以。”她困得都要流眼泪了,忍不住道,“早些睡吧。“

“咚咚咚!”门板上被敲得猛响!

孟昭宁皱了皱眉头,还不等锦绣去开门,姚氏就带了两个身体健壮的婆子破门而入!

“昭宁,你是真的不懂事啊!”姚氏一进来就数落,看着她房里挂着的鸳鸯金丝绣线的嫁衣,她顿时加重了语气,“我和老爷等了你这么长时日!你就是装傻不开口是吧?你难道不知道你妹妹的聘礼不如你的多吗?”

其实姚氏这个语气,算是正常的。

在过往的十六年来,她无一不是以这样的口吻对孟昭宁说话。她以前很想讨母亲的欢心,便逆来顺受。从未反驳她大大咧咧的责骂,只是如今,她想开了。

“二妹的聘礼是不如我的多,所以我该如何呢?”即便这世道武将不受待见,但是渝家三代军功,是跟着先帝打江山的武将世家,这点家底还是有的。谢迎寒出身寒门,父亲也只是个地方小官,能出手六箱子的聘礼算不得差了。

“我和你爹辛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钱?现在你什么意思?自己得到的聘礼就放在你院子里的小库房,不分些给我们是吧?!”姚氏道,“我可看见了!渝家送了六箱子金器、两箱子珠宝、还有一箱子玉石、加上一些绫罗绸缎,拢共十八个大箱子!”

姚氏说的唾沫星子直飞,但是看面前的人不为所动,她更是要脸红脖子粗,“你真是太不懂事了!那可是你唯一的亲妹妹!你和她同一天出嫁!你到时候八抬大轿,带着你自己的嫁妆聘礼浩浩荡荡二三十箱,湖月就惨惨淡淡的十箱不到的场面,你让我和你爹颜面何存!到时候人家都要说我们孟家厚此薄彼、对待两个女儿不公!”

姚氏的声音说的贼大,就是为了让守在外面的孟父听见。她要让他知道,这个便宜女儿就是个白眼狼!看他还要怎么说!

“我唯一的亲妹妹……”孟昭宁喃喃道,“母亲,这么对年了,孟家到底是不是厚此薄彼、是不是不公平,你心里真的不知道吗?”

为了找回孟湖月,姚氏当年可以说是散尽家财。后面他们的生活早就是大不如前,家底都被她拿去找人,要不就是借酒消愁挥霍。孟昭宁每月的银钱不过几钱银子,有时候家里入不敷出,她连那可怜的几钱银子都没有了。

“我可以和您再解释一次,当年湖月执意下水游玩,想要跑到冰湖里去捉鱼。我连忙跟下去,只是我下去后再也不到她了。”她也只比孟湖月大一岁罢了,她尚且年幼,鼓起勇气入冰湖,找遍了湖里都找不到妹妹,她上岸的时候也已经只剩半条命了。

但是姚氏从来都不听,每每提到这个只知道横加责骂。

“那些事都过去了!你提这些是什么意思!”姚氏知道理亏,她不想在孟父面前说起这些,只是转换话题道,“我说的是现在!现在!明天就是出嫁的时候,你难道真的要让你的妹妹难堪吗?”

“妹妹?我的妹妹抢走我的未婚夫婿,然后每日嘲讽戏弄我,是这样的吗?”她说话的语气很淡,根本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是说的是客观事实罢了。

“你!好!我说不过你!”姚氏偷偷看了眼门外,担心关键时候孟父又胳膊肘往外拐,于是她再次转移话题,“嫁出去的女儿拨出去的水,这么多年你吃的喝的都要钱,要是你这么不讲情面,那就趁着今晚,一并算还给我!”

“锦绣,去把我的画拿来。”

姚氏还没回过神,只看到一副精妙绝伦的水墨画被平铺展开在她眼前。她顿时神色微变,抿了抿嘴巴,略微慌张过后,忽然开始喷人——

“我可告诉你!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知道你现在——”

“这是我画的山水图,因为画的很像墨渊大师,而被人拿到世面上去高价售卖,说是墨渊的真迹。”在安宁寺门口,孟昭宁一见到这画,心中便有了猜测。她回来之后立刻去了自己的库房,发现曾经闲来无事时画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如今大顺很尊重这些字画大师,曾经有人制假贩假,被墨渊大师的弟子发现了,那人立刻被送往官府,抽筋拨皮。”她的声音一字一顿,听得姚氏汗如雨下。

这么多年,姚氏不知道拿了她多少副画去卖。卖得的钱是她的,但是这种售假的危险却是被嫁祸给了孟昭宁。

“母亲,既然你要算吃穿用度,那不妨先猜猜,这副画我花了多少钱买回来?”

片刻的沉默过后,是猛地推门声!

孟父作为一个文人,平时对夫人也算是客气。不仅是因为姚氏凶悍,更要紧的是他们家道中落,都要靠姚氏岳丈家那边帮衬,所以孟元对姚氏平日里欺凌大女儿的行为,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现在不能了!

“你这蠢妇!你怎么敢!”墨渊是帝师!还是先帝最要好的几位朋友,他的地位在盛京里是文人圈内无人可及的。冒充他的字画高价售卖,不仅会惹得吹捧他的那些后生的愤怒,还会让陛下不悦。

“你快去把那些画都赎回来!”姚氏不懂,孟父可是知道,如今的陛下很珍惜老师的字迹,能花千金搜罗一副,要是那些假的字画被他搜罗回去,那就是欺君之罪了。如今的世道很厌恶冒名售假,盛京城内的文人又喜欢抱团声讨,她怎么敢的啊!

这不就是个活生生的把柄吗?

“……”姚氏只想着卖钱,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她皱眉道,“钱早就花了……”

“都花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不知道!”姚氏高价售卖这么多字画,他是一个子儿都没见到!

“问问问!你就知道问!府里这么多年的开支你以为是靠什么支撑的!就你那六品芝麻官风俸禄!怎么让你锦衣玉食的!为了找湖月,家里花了多少钱,你不知道吗?现在出了事就知道赖在我头上是吧?”

孟父想说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你能赎多少是多少,不要让它们再在市面上流通了。”

“没钱。”姚氏还是这么一句话,脸一歪,看都不再看他。

两人沉默许久,姚氏冷不丁又开口道,“你也看到了,家里现在出了岔子,你那二三十箱嫁妆,留个一二十箱再家里,不过分吧?”

“你——!”锦绣本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但她如今被姚氏的无耻震惊了。

“姚夫人,我并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这样命令,不合规矩。”孟昭宁的声音很淡,语气也是意兴阑珊,但姚氏顿时瞪大了眼睛,孟父没说什么,只是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毕竟姚氏对她,不算什么好娘亲。

不知昭宁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也是,被这样区别对待这么多年,姚氏习惯的对她发泄情绪,动辄吼骂,她能猜到自己并非亲生也不稀奇。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要和我们恩断义绝?!我们养你这么多年——”算账的话一开头,但她立刻住嘴了。那么多的字画已经足够养孟府这么久了,说是孟昭宁一直在养他们都不为过。

“是谁告诉你的!”

“孟湖月。”孟昭宁的确是从孟湖月哪里听到的,只是是上一世罢了。

姚氏刚想骂人的嘴收住了,她想到自己亲生女儿那大嘴巴,也很有可能。于是她停顿一下下,而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毫不顾忌道,“是又怎么样?你就是我们捡的!我们成亲以后迟迟没有孩子,这才去寺庙里抱养了你,后来不久就有了湖月。你的确不是我的女儿,这个家里你一直是外人。”

“你就是多余的那个!当时走丢的为什么不是你啊?”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亲耳听见姚氏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姚氏说这话的瞬间,孟昭宁心里猛然升上来一种难受的情绪,但只是片刻,便被她压制下去。

看孟昭宁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姚是觉得无趣,便不再激她。

“现在我们要去赎回那些字画,你要是不出钱,那到时候你也脱不了干系!”姚氏想着反正已经撕破脸,她索性直接明抢了。

“我不会出。”孟昭宁依旧不为所动,“到时候真的出事,我自会解释,这些字画的售卖、交手、运送各个环节我一概不知,也有锦绣为我作证。但是如果到时候我真的解释不清——”

姚氏冷笑一声,“你觉得会有人信你吗?人家只会觉得我们是一家人,你在明哲保身罢了。”

“是的,所以如果我的证词无人相信,那么大家玉石俱焚。”孟昭宁一字一顿,神情没有任何波澜,“我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无牵无挂,所以,我无所谓。””

姚氏:“!!!!!”

姚氏万万想不到她是这么的冷情,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想来也是,她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乡野小孩儿,无牵无挂所以这么无所谓。姚氏指着孟昭宁,还不忘威胁她,恶狠狠地道,“行!!算你狠!明天以后,你就和孟家没有任何关系了!要是在渝家那边受了欺负,也不要肖想我们会帮你!

你也不想想,渝家高门大族,无缘无故娶了你不就是看重孟家的背景吗,以后我自会和渝家说明,我们没有你这个女儿!”

看她无论怎么说,孟昭宁都是不为所动的态度,姚氏彻底愤怒了。

她将桌上的东西一掀,甩手就走!

孟父犹犹豫豫半天,最终低声道,“其实我也知道昭宁你这么多年过得都不是很好,但是我无能为力。当时抱养你的地方就是安宁寺,如果你能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就尽快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在回孟家了。”

说完他便也离开。

锦绣看着这满地狼藉,默默蹲下收拾。

孟昭宁只觉得头晕。

她不过是佯装镇定罢了,虽说比上辈子有长进,但是亲耳听到姚氏那句“我从未把你当过一家人”的时候,心里复杂。

“小姐,你……”锦绣担忧地看着她。她心底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刚刚她只是站在一边听着,都不能在一瞬间接受得了这么多事情,何况是孟昭宁呢?

哪怕姚氏再怎么讨人厌,锦绣只觉得,自家小姐好像真的无处可去了,她们即将连这个虚假的家也要没有了。

但她好像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孟昭宁揉揉眼睛,轻声道,“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和此地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