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可是文丞相钦点的——”石常磊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飕地一声箭矢划破夜空!
他剩下的话顿时都吞回肚子里,条件反射般地一把将谢迎寒扯到身前,拿他做挡箭牌。渝也的羽箭正中谢迎寒脚尖前一点点的位置,明显是在警告他,莫要再轻举妄动。
谢迎寒已经僵硬得像个木头人了。
他见不得血,而石常磊的手腕正血流不止。他还被迫挡在前面,鼻息里闻到的浓厚的血腥味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难受的要命。
石常磊此刻安静地要命。刚刚还在渝家耀武耀威的他,现在老老实实躲在谢迎寒身后,连和渝也对视都不敢。
倒不是别的,只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渝也根本不是一个水平。
他考武举的那年,恰好渝也回盛京复命。看武举台搭得热闹,渝也顺带也报了名。那时石常磊已经过五关斩六将,赢遍所有考生,来到了最后一场擂台赛。他只需要再从上台打擂的人中再赢下三局,就能得到武状元的头衔。
渝也是上台打擂的最后一个,也是关系到石常磊的前途命运的一个。两人刚交上手,石常磊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是乡下到处拜师,学来的没有章法和套路的武学,凭着他自己的天赋和努力,能过关斩将到最后一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
但渝也是在战场上练下来的功夫。他的身手和力度根本不是石常磊靠着那点技巧能取胜的。石常磊是越打越没信心,到了最后已经认命了。大舜的武举不常有,碰到了算是习武之人的运气。武举每次只要一个武状元,被选上了是运气中的运气。
石常磊只当自己没这个运气。
但最后一局渝也故意输给了他,他放水放的很明显,三招两式就自己摔下台,捂着心口连连称赞,“好一招碎心章,厉害厉害!”
石常磊知道,渝也是不想断了他的前程。他前面已经连胜十人,只要再赢一局就能摘得状元头衔。当时他傻站着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还是渝也自己站起身,笑着对他道,“这样的好身手不应该被埋没,武状元非你莫属,有机会来漠北请你吃烤全羊。”
石常磊尽量躲避渝氏父子的目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渝也。他在盛京城久了,早就忘了漠北之约。渝也不在他眼前晃悠,他也就不记得这些往事。但是现在人就在他面前,他根本不好遮掩他的行为。
他低着头不敢看渝氏父子,谢迎寒不停地暗示他说点什么,但他无动于衷。
渝夫人已经急不可耐地拉着孟昭宁来到两人身前,皱眉道,“你们爷俩可算是回来了,可让家里的人好等!”
可看到渝长远黑了不少的脸庞,又看着渝也手上的新添的伤口。渝夫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半天没有在说话。
孟昭宁赶紧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拿出帕子给渝氏擦泪。
抬眸间,她在火把的映照下看到了渝也的面容,容貌俊朗,剑眉星目,整个人身上带着经年征战沙场的气势,符合所有话本里描述的少年将军的模样。
他也看到了孟昭宁,但在她的视线迎过来之前,他赶紧扭头迅速移开眼神。
“说话。”他的语气带着少年特有的直率和冲劲,骑着马慢慢靠近他们。谢迎寒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种浑身充满杀气的人。石常磊倒是个武将,但他常年在盛京内养尊处优,早就没了真功夫。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
渝也的马名唤夺云,夺云浑身洁白,很通人性,围着他俩转圈圈。马尾巴一甩一甩的,甩到谢迎寒的脸上。但他半点都不敢还手。
“……私通外敌,株连九族。”渝也慢慢地复述着两人刚才的话,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叫人心惊胆寒。石常磊的脸上早已汗如雨下,谢迎寒更是好不到哪里去。大概是他身上久经沙场染回来的杀气,叫人心里毛毛的。
渝也手中的弓箭射的真准,谢迎寒此刻还保持着最初的姿势,身体僵硬得要命。坊间早有传闻说渝小世子杀伐果断,很不好惹。他如今仿佛是个被俘虏的敌兵,正在接受对方主将的拷问。夺云的尾巴又一次刷在他脸上,而他却半点都不敢动了。
这马可真高大,要是他抬起蹄子,可能会把自己踢死吧?
谢迎寒下意识想往后退,但是身后的石常磊推了他一把!
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啊!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表明,渝小将军你不安分守己,在、在漠北和敌人眉来眼去、不、不……”
“啊?”渝也的长枪已经横到了谢迎寒的喉咙上,“你说什么?”
他很不喜欢眉来眼去这种诬告,整个人的反应比说他通敌还要激烈。众所周知他不可能叛国,但是要是被谢迎寒扣上行为不检点这顶帽子,再加上盛京城里多得是吃饱了撑着的人,有人拿着这个传风言风语,他真是冤死了。
下意识看了孟昭宁一眼,看她垂眸不语,渝也恨不得锤死谢迎寒,“你不会说话,能不能不说话?”
“可是我们这里有人证!”谢迎寒挥挥手,姚成大立刻将那被俘虏的臣蕃人拉到众人跟前,看到自己手中还有筹码,谢迎寒的声音瞬间抬高八度,“你说,你说他是不是和你们暗地里做了交易?你一五一十地交代!我,我保你不死。”
可那臣蕃人根本听不懂谢迎寒的话,他对着谢迎寒一顿狂喷、唾沫星子都喷到了他的脸上,情绪之激动,任由谁都能看得出他对谢迎寒很不爽。
“你看!他就是说你和他们有交易!”谢迎寒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开始睁眼说瞎话。他想着既然石常磊可以,那他也可以。这场戏已经开演,那就要按照剧本唱完。管他渝也到底是不是通敌,反正他也听不懂这臣蕃人说什么。
“谢迎寒,你是不是把人当傻子?”孟昭宁的秀眉紧促。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俘虏看都看没有看向过渝也,说的也是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但他居然还能这么面不改色地诬告,脸皮的厚度无人能及。
“什么叫把人当傻子?孟大小姐,你说话要自重。”石常磊语气森森地看着她,他不敢反驳渝也,难道他还不敢看教训个弱女子吗。
憋了一肚子气的石常磊道,“你也是盛京城里养大的贵女,不是什么乡野来的粗鄙之女。想必也知道东西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这个道理!”
“喂,你威胁我家里人干什么?”渝也翻身下马挡在孟昭宁身前。他身形高大,往前面一站,彻底将身后的人护得严严实实,“姓石的,这么多年你在京城里的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欺负小姑娘了?她说的话又没错,公道自在人心。”
“好,你们家人多,我不和你争!”石常磊见后面的渝家军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他心感不妙。“走!回去回告丞相。既然我们拿渝小将军没有办法,那就去让丞相大人来处置!到时候在圣上面前,看你还如何狡辩!”
“想走?我们让你走了吗?”渝也是声音一沉,渝长远那般亦是堵在门口不放人出去。谢迎寒被一群宫女保护在中间,半步也不敢动。石常磊见势不妙,他立刻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姚成大立刻横冲直撞!
“他奶奶的!仗着自己家里人多欺负人是吧!”他一把推开渝长远身边的亲卫!但是他使出全力也推不动那人半分,想要靠撒泼闯出一条路愣是闯不出去!“来人啊!救命啊!孟昭宁仗势欺人六亲不认,要对我这个亲表哥下手了啊,渝也要杀人了!救命啊!他们家要造反了啊!”
姚成大信口开河朝着门外大喊——!
他哪里懂什么造反要承担多大的罪责,他只想吸引更多的人过来看热闹。到时候看热闹的人多了,看着他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被这群人高马大的武将团团围住,肯定有很多人相信他们是弱势的。
到时候渝长远他们怎么下得来台!
姚成大信誓旦旦地想着,反正他习惯这样,以前在村里吵架超不过别人,他就开始撒泼喊人。屡试不爽,百试百灵。
“来人啊!有没有人管管渝家!渝也——”话音还没落地,脚踝处猛地被一柄长箭射中!殷红的血渍瞬间将箭头浸湿!姚成大惯常胡闹不讲理,在吵架扯皮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人家看他横行霸道,多半都让着他。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竟然动真格的!
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盛京城里都是些讲道理的读书人,文人书生吵又超不过他,他哪里在撒泼扯皮这上面吃过亏?见势不妙,他顿时倒下,扶着血流不止的脚踝开始大喊大叫,“天啊天啊!杀人了啊,我要告诉我表姑妈!你知道我表姑妈是谁吗?她是京城六品大员的夫人!我的表妹是状元明媒正娶的夫人!我背后是——”
又是一道长箭,姚成大的肩胛骨处被利箭狠狠穿透!他顿时倒地缩成一团,痛的满地打滚,什么叫嚣的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迎寒早就原地昏迷。
他见不得血,渝也的第一箭就让他白眼一翻瞬间倒下。
石常磊看这俩不中用的,暗骂一声,然后立刻跪地道,“渝将军、渝世子,我也是受谢迎寒的蛊惑,才来渝府惊扰了各位。他是新科状元,又是丞相面前的红人,官职身份都远高于我,他说的话我只能照办,要是有得罪,还请各位见谅!”
渝长远知道他是这种见风使舵的人,也不奇怪他如今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毕竟当时文以渊将所有武将贬谪出盛京,唯独将初到京城的他留下还加以重用,必定是别有缘故。石常磊在武将之中的名声早就臭了,渝长远本来还爱惜他的天赋,但现在看他这模样,他是看都不想看了。
“仅仅凭着你自己都听不懂的臣蕃语,就来渝家兴风作浪。”渝也瞪着他,很不想和他多说,“你和我一起进宫,我们今晚就面圣!到底孰是孰非,立刻辩个明白。”
“别啊,更深露重的,陛下早已睡了。再说了是谢迎寒说的,他会臣蕃语,他说的!不是我啊!世子,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您高抬贵手放我这一回吧。”石常磊就像失忆了一样,好像完全不记得他半个时辰前,气势汹汹地冲进渝家时说的话。
孟昭宁看着眼泪才止住的渝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对着石常磊不满道,“分明是你自己说的你懂臣蕃语,还那般指责渝家、指责渝也。现在怎么变成是谢迎寒主谋了?”她秀眉紧蹙,秀气的面容上满是嫌弃,“你口里到底那句话是真的?”
“哎哟渝少夫人,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石常磊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渝家军,他是打死都不会承认刚才的事。“你和渝小将军是一家,你当然会帮着他说话,为他出气。你可不要栽赃陷害我啊!”
“你!”
“没事。”看她被气得脸色发红,渝也立刻绕道孟昭宁身边,在她耳边轻声劝道,“莫和他生气。”
“我不想和你打口水官司。你会不会臣蕃语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边有人会。”渝也话音刚落,石常磊立刻准备反驳“你喊来的人,不都是听你的吗?”
但此时从渝长远的身后缓缓走来一个衣着打扮奇特的人。他的容貌也不似大舜的子民,五官深刻,面容独特,衣着打扮倒是和石常磊身边那个俘虏很像。
果然!
那俘虏见到这人顿时双眼睁大,而后赶紧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渝小将军,你为何带番邦的人进京!你居心何在?”石常磊隐约感觉不对,但是仍旧厚着脸皮质询。
“不能带吗?他是臣蕃太子辽启,是自愿来盛京与陛下议和的。而你抓到的这个人好像是他哥哥辽东函的亲兵首领,辽东函前不久已经因为逼宫被臣蕃国王处死。”渝也看着石常磊的眼睛,一字一顿,“那么,臣蕃的大皇子辽东函是怎么认识你的?”
渝长远适时发声,对着石常磊义正言辞道,“石大人,到底是谁叛国,你心里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