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瑶悄悄掀开一只眼。
靠近床头,有老妇哭湿了三条手帕,这是她爷爷的外祖母。
往左看,一脸凝重的中年男子,是她爷爷的亲舅舅。
中间的青年男子,是她爷爷的表哥。
然后是一个中年妇人,两人青年妇人,分别是她爷爷的舅母,和两个表姐。
这一圈。
全是祖宗啊!
她心中泛起苦笑。
当然,自己现在也重生成了祖宗,而且辈分刷刷上了两个台阶,成了那个芳华早逝,他爷爷弥留之时还经常提起的姐姐,云安郡主。
也就是说——
她现在是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姑奶奶!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她作为侄孙女,之所以跟姑奶奶起一样的名字,是因为大师算出她命格里有早夭之相,所以才取了和命格尊贵的姑奶奶一样的名字,意在借命。
借命借命。
居然就是这么借的吗?
傅明瑶前世的时候,还是没有熬过及笄之年,缠绵病榻多日后,刚撒手人寰,再睁眼就看到了一圈祖宗,简直吓死她了。
费了半夜的功夫。
才理清了姑奶奶脑海里的一部分记忆,总算弄清了这一圈祖宗谁是谁。
所以她犹豫了半夜,一直到现在还在装晕,就是不想等醒来后,被这一圈祖宗按着训斥。
爬墙啊。
姑奶奶年轻时真是彪悍。
“呜呜呜……”
魏老夫人看着外孙女,掏出第四条手帕,哭得肝肠寸断,呜咽道:“明瑶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菡雁,她要死了,我也不活了!”
听到这话。
旁边的魏成安也是难掩哀痛,家族子嗣不丰,他既无兄弟,也无姐姐,唯一一个妹妹,还是父亲老来得女生的,兄妹俩差了十来岁。
他与妻子,几乎是把这个妹妹当做女儿一样教养长大,却没想到妹妹命薄,这个外甥女更是命薄,才十五岁啊。
“母亲。”
徐氏开口劝慰:“菡雁妹妹最是孝顺,若是她还在的话,一定舍不得见您这么伤心,明瑶这孩子虽然调皮些,却也懂事,或许,或许她是想早点去地下陪菡雁妹妹。”
话音未落。
她也哽咽的再说不出来,泪珠子一串串往地下落,全是出自真心实意。
徐氏四十有九。
两个女儿已嫁作人妇,小儿子刚刚及冠,尚未娶亲,傅明瑶半年前送来魏家,俏生生的跟小姑子当年一模一样,她心里喜爱的不得了。
好好的孩子说去就去了。
她心里简直如剜了一块肉一样,伤心难过并不比魏老夫人少多少。
两人抱头痛哭。
旁边的魏念锦、魏念依姐妹,见本来活泼好动的小表妹,现在出气多、进气少,头上裹着纱布,安安静静躺着,心里没由来一酸,也跟着抹起眼泪来。
魏卓然忍着泪。
他作为男丁是住在魏家的,这半年来跟傅明瑶也算朝夕相处,因为嫌她吵闹,还拌过几句嘴。
现在却后悔的不得了。
暗暗发誓。
如果这次傅明瑶能活过来的话,他以后一定处处让着这个表妹,哪怕对方捉一千只知了放进他的书房里,他也不说半个不字。
傅明瑶受宠若惊。
她虽然知道对方口里的“明瑶”不是指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美滋滋的,做好了准备,正要装作刚刚苏醒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处传来一声巨响。
“姐姐!”
一个十三岁的男孩,直接撞开门板,炮弹似的朝床边冲来,嘴里撕心裂肺的喊道。
傅明瑶垂死病中惊坐起。
爷爷。
是你吗?
“小姐醒了!”
丫鬟拾荷喜极而泣,她自幼跟着原主,忠心自不必提,这会儿双手合十,不知拜哪路神佛,说道:“一定是小姐放心不下二公子,一听见二公子的声音,就从鬼门关回来了。”
闻言。
周围人都深以为然。
北境苦寒,民风也十分彪悍,姐弟俩虽是王爷之女,但傅烈并不溺爱,别的小孩找茬打架,他只教儿女如何打回去,并不直接插手。
傅明景体质孱弱。
每每受了欺负,都是傅明瑶带着他找回场子,也无怪爷爷老年之后,还时常想起这个早逝的姐姐。
而现在。
“姐姐。”
傅明景今年十三,身量拔的倒是高,但是过于瘦弱,白袍锦衣穿在身上,袖口处空空荡荡的,加上姐弟俩都长了一张娃娃脸。
看着就跟十岁出头似的。
爷爷。
我是您孙女啊。
傅明瑶怀着无限的尊崇与敬意,伸手,摸了摸她年幼的爷爷的脑袋,感觉手感还不错,又揉了揉,心中泪流满面——
我摸了我爷爷的头!
见她醒了。
下人搬来椅子,周围一圈“祖宗”坐下,各个都目带关怀的看着她,魏老夫人率先开口,拉着她的手,慈爱的问道:“明瑶,感觉怎么样,可还头痛?”
“感觉好些了。”
傅明瑶乖乖巧巧的应道。
这也符合原主的性子,姑奶奶虽然对外张扬霸道,行事之嚣张更甚男子,对亲人长辈却很尊敬,无愧于这一圈祖宗的喜欢。
爬墙事件。
已经是她怕惊动外祖母,有意收敛的结果了,若是还在北境,哪儿用得着偷窥,直接就破门而入,跟那个美少年面对面了。
“那就好。”
魏老夫人瞧她乖巧应答的模样。
又想起早逝的女儿,不由得泪流满面,擦着泪说道:“菡雁就是个狠心的,说走就走了,你若是再有什么意外,我可真是不知道怎么活了。”
“娘,还说这些干什么?”
魏成安怕她哭多了伤身体,连忙岔开话题,拉过傅明景,笑着说道:“明瑶好好的,明景也回来了,还是第一次来南淮吧,这几天,叫你表哥带你好好转转。”
自从三天前傅明瑶出事。
因见情况危急,魏家就给远在北境的傅烈,和在京城的傅明景都送了信去。
京城与南淮相隔不远。
前世,傅明景收到信后,当即启程,乘船来到南淮,却还是没来得及见姐姐最后一面,今生倒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表哥好。”
傅明景有些认生,但仍恭恭敬敬施了礼,打了招呼,小脸上显出几分一本正经的呆萌。
怀着复杂的心情。
傅明瑶带着自己年幼的爷爷,挨个认全了这一圈祖宗,虽然有同辈分的表姐、表哥,但最年轻的表哥,也比他们大了五岁。
此时魏家还没有第四代诞生。
姐弟俩年龄最小,又因年幼失母,远离父亲身边的缘故,更是惹众人怜爱。
她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场。
众人也有意去去晦气,擦了眼泪,笑呵呵询问起傅明景在京城适不适应,他虽然年纪小,回答的却很有章法,只是体质孱弱,又经过舟车劳顿后,大悲大喜,难免有些打不起精神。
瞧出外孙的困乏。
魏老夫人连忙叫下人收拾出房间,想叫傅明景先去休息休息。
听见这话。
傅明景兔子似的警惕起来,摇头表示只想守在姐姐身边,众人又夸又劝,加上傅明瑶也发了话,他才勉强站起,依依不舍的由表哥魏卓然领着去休息。
又叙了一会儿话。
得知齐王傅烈不日也将赶来,好在傅明瑶已经转危为安,到时趁着人齐全,也正好设个家宴。
傅烈。
她的曾祖父啊。
傅明瑶在家谱和史书中,都见过这位祖宗的名字和事迹,既然能流传青史,必然少不了伟功大业加身,她这位曾祖父也是如此。
前朝皇帝昏庸。
宠妾灭妻,把贵妃宠的无法无天,竟然与西羌合作,与异族大军里应外合,长驱直入皇城,欲屠尽皇室子孙,扶持自己的儿子登基。
国家危难。
傅烈挺身而出,先是击退异族大军,后又带兵追杀贵妃和庶皇子,大权在握的前提下,扶持当时手下无一兵一卒可用的废太子李承辰登基。
之后。
或许是出于感激,也或许是出于忌惮,李承辰违反祖训,封傅烈为齐王,是胤朝自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异姓王。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举人让无数人议论纷纷,主流的猜测,就是傅烈功高震主,李承辰在对他进行捧杀。
之所以封为齐王。
也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意在麻木他的神经,等傅烈毫无防备的时候,再进行狡兔死,走狗烹,甚至有劝傅烈以史为鉴,早作准备的。
但最终。
她的曾祖父傅烈,选择离开京城,镇守北境,放弃繁华富贵的王爷生活,年年都与异族北然作战。
把十三岁的儿子送去京城做太子伴读,这一举动也让人猜测,他是在把儿子送去当人质,以此向皇上投诚,其实君臣关系暗潮汹涌。
那些描绘的有鼻子有眼的推想。
最终都无法验证了。
因为在唯一的女儿傅明瑶死后,傅烈悔恨终生,借酒消愁,他一生征战四方,本就暗伤无数,全凭一口心气撑着,意志消沉后,没过几年就抑郁而终。
死后自然是风光大葬。
而她原来的爷爷,现在的弟弟傅明景,小小年纪继承齐王之位。
也并没有如众人猜测的那样,被皇帝李承辰忌惮夺权,仍是作为太子伴读长大,太子李宣鸿继位后,他也入朝为官,位极人臣。
一生荣华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