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大的会场仍然一片狼藉。
因为这场宴会没有备酒类饮品,也?勒令众人禁烟。?以会场虽然到处是?食物残骸,却没闻到什么烟酒臭味。四周反而围绕着一股淡淡的水果甜香。
他们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互相凝视着。
迟越原本捏着尤伶下巴的手指缓慢放开,他垂眸看着她?,并没有错听她?的问题。
他没有正面回?答尤伶的问题,反问:“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她?听到了费明宴的话,内心便有了这样的猜想。
尤伶仰起头,和男人那双深邃的黑眸对上。
这个男人的长相俊美精致,颜值?有攻击性。相信只要见过?他的人,都不会那么容易忘记他这张脸。
她?没有这两年以前对他?有的记忆,?以关于六年前的事,其实也?毫无?印象。
她?是?不是?把??多地方都忽略了?
一旦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其他被尤伶忽略的问题就?逐一浮现脑海。
费明宴的话如果并没有骗她?,在迟越的学生时代,他真?的有这么一个“?喜欢的小姐姐”……
那么,按照她?了解的迟越,有这么一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存在,也?就?不会有六年前对她?一见钟情?一说。
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的关系她?一开始没有想通,作茧自缚,?以总以为他是?把?自己当?成小情?儿。但实际上,这个男人从开始到现在,都只对她?一个人专宠。
他或者偏执或者暴戾或者喜怒无?常,可他对她?的好毋庸置疑。
?以……怎么会在她?之前,心里有那样一个“小姐姐”呢?
这个人,真?的是?在六年前对她?一见钟情?吗?
还是?说,早在十年前,或者是?比十年前更早之前……
他其实就?已经对她?……
尤伶无?法控制自己这疯狂的念头,她?心跳如雷,有什么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她?让自己镇定下去,想要更加确定一下心里的念头,“……不止六年前,你和我早在十年前的时候就?见过?面,是?不是??”
迟越看着她?,没有回?答。
尤伶手心都出了汗,隐约有种紧张的预感。
她?把?声音放得?轻,又问:“那个人说的那个小姐姐……是?不是?我?”
仿佛经过?了?长时间,又或者只是?短短的一瞬。男人带着一丝金属凉意的独特?磁嗓,在敞大的空间响起。
“是?。”
……
准确来说,不是?十年前,而是?十三年前。他当?时,还是?一个一无??有的孤儿——
这个人就?这样大咧咧地闯进了他的人生中,带给他温暖,带给他光明,同时,也?教会了他什么叫想要。
他十岁以前,浑浑噩噩地活着。像蝼蚁一样龟缩在阴暗角落,不知道自己是?谁,天天数着饿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得狼狈不堪。
是?这个女人的出现,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原来他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底下,活得像个普通人一样。
虽然她?已经忘了,但是?她?曾赐给他新生。
有时候他在夜里猛然惊醒,会错觉以为如今的一切,只是?他编织出来,一个美好的梦。
怀里并没有抱着他想了那么多年的女人,他仍然像垃圾一样,缩在那个寒冷刺骨的阴暗角落,独自腐烂。
可能偶尔会路过?一些液晶显示屏的商户,看一眼橱窗里,在大屏幕上灿笑如花的她?。
就?算伸出手碰触,也?只能碰到冰冷玻璃,那就?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每晚都可拥抱着入睡。
“以前的事,可以都告诉我吗?”
回?到三居室,拿到答案后一路?安静的尤伶,在迟越踏入玄关,踩上客厅地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拽住了他的手,在他回?眸的时候询问。
尤伶之?以能忍到现在才问,是?因为她?觉得会场那里,并不是?一个?好的谈话地点?。得到了他的确定,她?便一直按住内心的好奇,等二人回?到家了再问。
她?对以前的事,仍然充满了疑惑,想要男人给予答案:“十年前,你是?怎么认识我……”
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先去洗个澡。”
迟越打断尤伶的话。他把?她?拉进客厅,随手将她?的小提包抛到沙发?上,转而对她?挑眉,低声调笑:“还是?说,你希望我帮你洗?”
尤伶看着迟越,心里隐约觉得迟越现在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但好像不太想和她?提到以前的事。
她?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出口的却是?:“我自己洗。”
她?的内心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问,却无?从问起。也?许她?真?的该洗个澡,好好理?清一下混乱的头绪。
“去吧。”男人把?她?的刘海撩了一下,又逗弄似的捏了捏她?的脸蛋,便让她?进入浴室。
尤伶茫然地站在门口一会,选择了淋浴。
花洒兜头淋下来的热水冲刷着身体,浴室升腾起雾气,在镜子上慢慢地覆盖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水。映在上面影子朦朦胧胧的一团,完全看不清楚样子。
尤伶伸手一抹,镜面上的雾水被抹去,隐约可见她?被水沾湿的轮廓。
她?看着镜子的自己一会。
在淅沥沥持续不断的热水洗礼下,尤伶内心的混乱开始清晰地分出条理?。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的地方。
比如说,明明是?十年前便认识她?了,为什么他会说六年前对她?一见钟情?呢?
为什么他要把?时间线推后,而不是?直接说出来?
尤伶不由得想起,六年前,是?迟越刚刚回?到迟家的时候。
他当?时以私生子的身份被带回?迟家,还引起一阵骚动。
但如今想来,六年前在迟家大宅那次,她?其实没见过?他。
当?时出来应酬的,是?迟越的父亲和迟夫人,以及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作为见不得人的私生子,那一次,他甚至没有得到正式在众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想到这,尤伶不由得心一紧。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却莫名?地让她?觉得心疼起来。
?多人对他压迫亲爹放权,逐迟夫人出门,致异母大哥残废等等事迹如数家珍。
却没有谁知道他在回?到迟家之前的过?去。
就?连她?,也?只是?熟悉已经成为迟家掌权人身份的迟越,而不是?过?去那个不为人知的迟越。
她?对他的过?去没有任何记忆,他却惦记了她?十年……
一股莫名?酸楚突然溢出胸膛,尤伶不再看着镜子,她?低下头,将泡沫冲洗干净。然后她?关掉热水器,抽了套浴袍穿上,赤着脚走出浴室。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侧对着她?,正倚靠在客厅落地窗的窗沿,俯视着楼下的光影夜景。
他像是?嫌弃有点?热,把?外套脱掉,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衫。又将两只袖子挽到手臂处,露出半截精瘦结实的肌肉线条。
尤伶望着男人俊美依旧的侧脸。
他?年轻,能不到二十五岁便成为迟家说一不二的老大,肯定付出了旁人不知道的艰辛努力。
现在的他,无?论背地里怎么说,也?再也?没有谁敢在他面前提起他私生子的身份。
男人一直看着窗外,尤伶也?安静地看了片刻,而后缓步走过?去。
“……我母亲叫迟娅。”
他突然说话了,说的却是?和他们之前的话题完全无?关的事。
尤伶停住脚步。
男人转过?头,视线在她?身上的浴袍扫过?,而后往下移,落在她?的赤脚上。
那小脚趾在他的目光下缩了缩,有丝可怜巴巴的意味。迟越一顿,离开落地窗,走到尤伶面前,弯身把?她?抱起。
他把?她?放在旁边的沙发?上,然后他单膝跪着,捉住尤伶细白的脚丫,慢慢拂去上面残留的水珠。
“她?是?我爷爷从孤儿院收养的女儿,这是?第一个悲剧……并没有记在他的名?下,这是?第二个悲剧。爷爷死?后,十八岁那年,她?被我那个已经结婚生子的父亲借醉酒侵犯了,这是?第三个悲剧。迟家丢不起这个脸,于是?把?这件事掩盖下去了,以假借送她?出国留学的名?义,其实被软禁起来,当?了父亲的禁脔……”
迟越温柔又仔细地弄干她?的脚,然后让她?踩到沙发?上面,不再让她?碰触到冰冷的地板。
然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骇人听闻。
他还挺有兴致地点?评了一句:“上流社会的世界,是?你无?法想象的肮脏。”
“迟……”尤伶不安地一动,迟越却抬手摁住她?的肩膀,就?着单膝碰地的姿势,仰头看着她?。
“明明是?一起长大,虽然没有血缘,但也?是?情?同手足的兄妹……我母亲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想自杀的时候,发?觉不幸地怀了我。”
“这是?第四个悲剧。”
迟越微微一笑:“我那个父亲不让她?打掉,就?这样,我作为私生子出生了。在我大概两岁的时候,她?大概是?再也?忍受不了,从窗台跳下去了,当?场死?亡。”
男人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没有痛苦,甚至没有愤恨,连一丝情?绪都没有,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尤伶指尖发?冷,想伸手抱住他,肩膀仍然被他摁住,双手动弹不得。
“……我父亲那个原配一直以来忍受着母亲的存在,直到她?死?去了,她?找机会说服父亲把?我带回?老宅,然后……”
尤伶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肩膀被按住,只好艰难地低下头,以吻用力地堵住他的嘴唇。
迟越眼睛微睁,惊讶的情?绪从他的眼里一闪而逝。
他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法拒绝他再说下去。
然而还没说什么,迟越便发?觉贴在自己唇上的温热嘴唇细微颤抖着。小女人眼睛没有闭上,从眼眶滚出一滴豆大的泪珠,眼底瞬间红了一圈。
她??少?哭。
迟越见状神智一恍惚,摁着她?的力道就?轻了。
尤伶一扭身彻底挣脱,转而用双手环抱住迟越,用尽了全力。
又是?一滴热泪滑下来,打在迟越的脖子上。
小女人用令人心碎的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如果是?今天的问题让你想起这些事,我不问了,你别再说了……”
她?语言太过?空白,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想止住他这种仿佛毫不在意的倾诉。
她?眼泪掉下来,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好奇十年前的事,让他想起这一切。
她?说她?想知道他以前的事,他就?真?的把?一切血淋淋地剥给她?看,仿佛不会痛一样。
“……傻瓜。”
迟越神情?转柔,抱住那细细颤抖的身躯,拍抚她?的背脊。
“不关你的事。不要难受,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他的原意也?不是?让她?难受。
其实还有更不堪的事他还没说。
对于迟家这一团乱,他真?的不难受,也?不怨恨。
那些事情?,从他成为迟家掌权者的那刻开始,已经离他?远。
他现在活得比?有人都要肆意,他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人。
败者才会怨恨,如他如今那个躺在疗养院的父亲,如那些在暗处跳脚的小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生了很惨的事,用手机码字结果按错键了,把存稿三千全删了,恢复不了……
还要重写呜呜呜呜
还好赶得及写完呜呜呜
——
晚点再捉虫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