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师 濯孟之

楚天阔总觉得说这话的柳长谙话中有别的深意,但他来不及体会,便见柳长谙头也不回的离开崖边,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他听到了对方最后一句低语,“那时候的我,实在是错得离谱……”

明明柳长谙的语气再平常不过,楚天阔却莫名其妙的感觉心底像是被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有些难受。

思过崖名为思过,自然是犯了错的弟子受罚之处,条件十分艰苦不说,还能凝滞人体内的法力运转,让身体沉重如山。

上了这座山,若不是强大到能忽视这影响的大能,便是连御剑都做不到的,普通人甚至连步子都迈不出,所以,以两人的修为,也只能步行下山。

楚天阔一路上几次试图跟柳长谙说几句话,但每每看着柳长谙淡漠的神色,话到喉咙口又给咽了回去。

一路静默,远远看到长屿雕阑玉砌的殿堂楼阁,柳长谙唇角微抿,眸中翻滚的黑云比思过崖下更加汹涌,他,又回来了。

柳长谙方回头看向他,“楚师兄,劳烦稍等片刻,我先去换身衣服,再随你去向师父师伯们请安。”

“好,我在这里等你。”说完这话,楚天阔望着柳长谙离开,心里再一次感叹柳长谙是真的变了,变得知礼了,却也更加疏离了,从前他们,是没有这些虚礼的。

长屿派是仙门众派中的三大巨头之一,弟子众多,实力雄厚,而在长屿内部,又有梅、菊、竹、兰、萱五院,每届掌门便是从五院院长中挑选。

现今的掌门濯孟之,正是竹院院长。

再次出来的柳长谙,身上穿的便已经是竹院亲传弟子的服饰,白色为底,发带与腰带是清新的碧青色,宽袖绣着精致的青竹,整个人都仿佛带着一股葱翠的竹香。

“楚师兄,久等了。”

长屿的弟子服样式相同,五院的区别在于腰带与发带的颜色不同,而亲传弟子,则是在袖口绣有该院标志,便如楚天阔就是菊院的服饰,嫩黄的腰发带,袖口是一丛凌霜绽妍的菊。

楚天阔点点头,侧身示意,“走吧。”

一路上,看到楚天阔与柳长谙的人不在少数,三年前柳长谙的大放异彩让他在长屿中成为传奇,后入门的师弟师妹更是对他崇拜有加,此时看到真人,纷纷凑过来想要说话,不过都被楚天阔的眼神给逼了回去,现在可不是时候。

琉光殿,是长屿主殿。

眼看着自己徒弟终于把人带了过来,坤元子看着徐徐走近的柳长谙,只觉得小可爱瘦了好几圈,心疼得不行,恨不得立马冲过去嘘寒问暖一番。

然而余光瞥了眼首位上面色沉凝的濯孟之,坤元子还是按捺了下来,与旁边的几位师兄妹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心中皆是幽幽叹了口气。

一踏进琉光殿,柳长谙的视线便跟首位上的濯孟之对上,白衣似雪,黑发如瀑,俊美脸上布着冰霜,浅色眸子看着你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柔和的错觉,但其实,那眼中不过是覆盖了雪地的颜色。

对方五百年前以一剑纵横整个仙门,成为仙门第一剑修,声名大噪,也是众多仙门男女的心仪之人,即便他待人冷漠,从来都是拒绝,也还是不缺痴情人暗中恋慕。

柳长谙垂下眸子,这是他的师父,也是他前世所爱之人,爱成疯,爱成魔,最后也因此身死。

柳长谙心内讪笑,既已身死,一切便可消散,何必又让他再来一次?

一步步走近,脚步感觉比之思过崖上更加沉重,柳长谙以为自己见到濯孟之后会失态,会控制不住露出破绽,所以还未进门便拼命压制着自己气息。

然而等真的到了面前,却发现从前只为对方加速跳动的心脏平静得不可思议,仿佛心中曾有的种种执念与疯魔似乎都随着那场地狱炼火化为飞灰,回来的只是一个空壳的灵魂。

他双膝跪下,双手置于头顶,深深磕头,“弟子柳长谙,拜见师父,师伯,师叔。”

仙人驻容有术,除非生机耗尽抑或自己要求,一般是保持着青春不会变老的,像是坐在上方的五位院长,哪一个不是修行了好几百年的老怪?但若不是周身气势,模样看着可跟年轻弟子没什么两样,便是看着年纪轻轻的楚天阔,实际年龄也能当柳长谙爷爷了。

端坐首位的濯孟之自柳长谙进了殿后,视线便未从对方身上移开,对上对方眸子的那一刻,濯孟之心中不知为何一阵钝痛,好似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双眼仍是漆黑深邃的,但是里面,却没有了以前看他时候那让他心动的不敢直视的灼热,濯孟之收在袖中的五指深深扣进掌心,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柳长谙,三年过去,你可醒悟。”

柳长谙保持着磕头的动作未抬头,“弟子知罪。”

虽如此说,但柳长谙的话却并不可信,从前的他犯错也是认罪认得极快,但被心软的师叔师伯们重拿轻放之后,不久便会再犯,然后又是老老实实的认错。

所以,濯孟之加重了语气,“你可是真知罪!?”

柳长谙也知道按照自己从前的信誉度,让人相信很难,何况,便是在上一世,他也是心口不一,表面认错,内心却不知悔改,那时候的他觉得,不过是爱上一个人,何错之有?

不过,那是从前,柳长谙直起身,目光与濯孟之冰冷的目光对上,“师父,长谙确实知错,爱上谁不好,偏偏爱上师父,还对师父出言不逊。”

柳长谙说完,上方几位脸色便变了,濯孟之周身冷气不要钱似的外放,虽然三年前他们便知晓了这一事,但此时再被说出来,仍觉得难以平静。

一边的楚天阔更是惊天之言吓得面色发白,收到自家师父警告的目光,才没有露出太多异色。

柳长谙却好像没看到一般,继续道,“不过这三年倒是让长谙想了个明白,长谙自小丧父,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母亲过世后便来到了长屿,感受到师父对长谙的关怀,便心存依赖,那种感情,不过是把师父当做父亲罢了,三年前长谙那般也是怕有人跟我抢了师父去,所以才那般昏了头脑,今后,长谙不会再说那样的胡话了。”

座上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如果师父们不信,长谙可在此起誓。”柳长谙举起右手,三指并上,眼睛望着濯孟之,平平淡淡不掺任何情绪,声音却坚定有力,“长谙对师父只有恩重如山的师徒情,绝无他心,若有虚言,长谙甘愿受刺骨锥邢,自废修为后逐出师门,终生受心魔所困!”

随着柳长谙誓言越来越狠,濯孟之眸光一变,本能的想开口,但是话到嘴边又硬是吞了回去,衣袍下的身体只有他自己感知到的紧绷,他是长屿的掌门,更是对方的师父,只要不违背,誓约再毒又有什么重要的?

随着话音落,冥冥中,一抹神光钻入柳长谙眉心,昭示着柳长谙誓言已成。

一时间,琉光殿针落可闻,这样的誓言,任谁都无法再去质疑。

柳长谙垂下眸子再次磕头,“还望师父,师伯,师叔,原谅长谙那时候的出言不逊,忘了那些悖言乱辞。”

当年的柳长谙确实说过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让一向对他宠爱有加的师叔师伯失望不已,那时候怎么劝都没用,不过现在人能自己想清楚,是再好不过了。

“既然只是误会,长谙也已经知错,仙门大会在即,孟之,此事就此揭过吧。”

说话的是梅院院长逍冯子,也是几人的大师兄,平日濯孟之再意志坚定,也会给逍冯子几分薄面,现在却好似仍纠结在那,难以决断。

濯孟之指尖紧紧抠进掌心,想通过疼痛让自己集中精神,但望着下方自己疼爱的弟子,想到方才那一眼再寻不到以前让他愉悦的儒慕目光,仍是忍不住散了心神。

他知道自己有一张好皮相,因为仙门无数男男女女向他表明过心意,师兄说他因为长得好,修为高,所以难免桃花多,但那些他从未在意过,因为他的剑道,必须全心全意,一心向剑,心诚,方能剑锋。

所以那些喜欢都未被他放在眼里,任由桃花零落成泥,那些人他也一个都没记住过,即便之后当了长屿掌门,他更多的琐事也都是交给师兄弟们,自己与剑相伴。

后来,他在一次弟子选拔中看到了一个天资出众的少年,少年坚毅的性格,让他第一眼想到的,便是自己院中长青的竹,不哗众取宠,也不盛气凌人,坚韧不拔,自强不息,仿能一己之力,便能破石惊天。

他忍住心中的惊喜,收了对方为徒,之后对方的刻苦,也让他对这个弟子更加满意,活泼爱闹的性格,非但没让他厌烦,反而觉得异常可爱,时常能让他忍不住发笑,师兄弟都笑他说千年寒冰也有化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