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惑人

周守行终于勉强地为莫菲揭开了尘封在历史背后的一角隐秘,但这些怀疑尚未得到证实,而他也没有那个兴趣再深入探索下去。

谜题抛到了莫菲手里,“到北方去,要到北方去”,周守行离开时还一直念叨着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他没等陆炳回来便匆匆离开了。

“周兄已经走了吧?”

不知几时陆炳又回到了她身边,莫菲仰起头看着他回答道:“嗯,出去有一阵子了。”

“我们今天耽搁了他这么久,可能要害他回家挨老婆骂了......”

“听你说得好像周大人真地很怕他夫人啊?”

“不然他干嘛跑得这么快?”

陆炳反问了一句,莫菲努努嘴让他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时辰又不早了,这个时间点街上也快宵禁了,我想他还是怕错过了时间被堵在半道上,所以才这么赶的吧——毕竟宵禁后要是被当街抓到可是要捱棍子的。”

“那你就想错了,周兄再怎样也是鸿胪寺卿,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就算被抓到最多不过折银罚款,不至于让人给摁在地上打。反倒是周夫人她发起火来比刑杖可怕多了。”

想到周守行那战战兢兢的样子,莫菲同情地点了点头。

“祝他能准时到家吧,我们也该走了,皇史宬不欢迎留得太晚的访客。”

莫菲答应了一声,将借来的图书交还给守在一边的书吏。那个人面无表情地检查了一番,确认书籍没有污损后向他们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离开了。

......

夜间要遵守宵禁,这是所有京城居民的生活常识。违禁的人一旦被抓住就要被罚笞五十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入秋后天日也逐渐短了起来,伴随着太阳落山,街上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各回各家。

在这样的背景下偶尔还有一两个逗留在外不肯回去的人,看上去就显得既可疑又扎眼了。冯谦刚刚摆脱了牢狱之灾,现在的他换上了一身体面行头,又恢复了平时的雅士做派。

只是他脸上那些尚未痊愈的淤痕还在诉说着之前他在牢里的那番遭遇。经过这场灾难后冯谦的胆子反而大了起来,他扶着小巷的矮墙慢慢地向前走着,指尖一寸寸抚过那些墙砖。

最后他停下了步伐,低头端详着墙上与自己齐胸高的那块地方——那里被人用小石子划下了三道槽凹,细看会发现这是三条平行的短线,显然是有意而非随手画上去的。

“上次来这里也不过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再来时却觉得已过了很久。”

他轻轻叹着,一边掏出手帕擦去了指尖沾上的土灰。

此时再想出去已经晚了,大街上的官兵已经放下了街口栅栏上了锁,一个个街区间就被这些路障切断了联系。冯谦仍然不慌不忙,负着手独自立在巷子里不做声。

忽然一双手悄悄从他两侧伸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随后他感到背上被人轻轻地推了一下。

“好久不来,想你也没处想去,究竟躲哪儿了一个多月不见人!”

青梅那清脆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攥住了她的手,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平时强势傲慢的青梅此刻像只顺从的小动物一般任他拿捏,两人就在巷角的阴影下相拥了片刻。

“焕玉......你怎么不说话?”

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情郎说话,她有些不满地从他怀里抬起脸来,在他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个吻,又缠紧了他有意无意地撒着娇。

冯谦仍然没有说话,他刚想低下头来却被这个动作牵动了颈部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青梅这才惊觉他受伤了,伸手想去探探他的伤情。

“别动,没事的,小伤罢了。”

他的手挽着少女的腰轻轻安慰着她,久别重逢,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们挽着彼此的手穿行在巷道间,熟练地避开街坊以及宵禁守军们的耳目,就这样消失在了夜色中。

......

这一出莺莺夜下会张生演得湘竹心惊肉跳。她本来不知道自己的好友居然与外面的人有了私情,如今守着这个秘密正坐立不安。青梅今晚神秘地让她替自己把风,肯定又是不知死活地去见那个人了!

“怎么还不回来,真是要命了!”

她烦躁地在院门边踱来踱去,青梅临行前特意叮嘱让她守在门边别让门锁上了。在冷风里站了半个多时辰,湘竹的腿都站酸了。一点寒意侵入体内,激得她鼻子发痒正想打个大喷嚏。

院门后忽然传出一声响动,她吓了一跳,捂住了口鼻连忙躲到了院子角落的一棵树后。

木板门被推开了,带头引路的是安家一个平时很受重用的伙计。他后面跟了几个人看上去却都很陌生,湘竹只能认出其中一个白袍老头是个有名的珠宝商人,和他同行的那些人想必也都是一路的。

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捧着个小木盒,仿佛里面装了很贵重的物品。他们在伙计的引导下走进了屈念秋住的那间屋子。

屋里灯火通明,主人家显然也在等着客人们的造访。有三两个用人提着灯笼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湘竹心中暗道要坏事,她只能无助地藏身树后,心中祈祷着这些人尽快离开。

屈念秋今晚摆出了待客议事的席位,但没有像上次那样分了主次顺序。几个人舒适地坐在屋子里,就着酒食畅谈了起来。连那个严守戒律戒酒的珠宝商都剥了一个桔子边吃边听他们议论。

“屈爷,看看这个耶?”

杜刑含着铜管的一端,懒洋洋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他喷出的烟雾盘旋在屋子上空久久没有散去。铜管底下连着一柄精致的小壶,周身雕着各式花纹。

他握着壶身轻轻摩挲,似乎有意向屈念秋展示着这柄新式烟具。

“都说天.朝地大物博无奇不有,但要说到器械上那些异邦人的心思一点也不输给咱们。您看这柄烟壶,做得多漂亮!”

屈念秋摆了摆手扇开周围环绕的雾气,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杜刑。

“这就是你想来给我献的宝?不过是个铜器罢了,要做我们还是做得出来的。”

“您这就是装糊涂了嘛,铜壶固然不稀奇,稀奇的是壶里烧的草。”

杜刑用手指挑起腰间佩着的烟草袋,锦绣的小囊里塞着的正是当时在明朝尚属罕见的烟草,“就是这种草药,乍看很不显眼,但尝过才知道其中奥妙,真让人爱不释手。”

“你他妈摸你相好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最后不还是撒手换人了?”

旁边一个肌肉虬结的男人抢白了他一句,杜刑笑着咕哝了一句什么,好像在说“不可同日而语。”

那个男人的右耳缺了一小块,看上去就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但在屈念秋面前他的态度显得很恭敬,就算在嘲讽杜刑时眼睛也是望向屈念秋这边的,他知道这两个人向来不对付。

“淡巴菰草如今已渐渐传了进来,可惜数量稀少,京中能享用它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只看个新鲜,不像杜某人这样敢于带头吃螃蟹。”他又得意洋洋地喷出一口烟,“只要是好货早晚能遇上识货的人,我觉得这就是今后几年的财路所在了。”

屋里其他的人虽然都不喜欢杜刑,但无疑赞同他的看法。这些人抱着团来到了屈念秋面前,就是希望他能牵头将烟草的生意给做起来。

“您意下如何?”

杜刑的眼睛里永远闪着贪婪的光芒。

屈念秋不为所动,他闻了闻空气中的烟草味,脑海里浮现起烟草带来的迷幻感受——这确实是一件能迷惑人的新鲜事物,但烟究竟对身体有害还是有益?这点他拿不准。

“罕叔,你的族人久有吃烟的历史,你对烟草了解多少?”

白袍老人抿着嘴看了看身边吞云吐雾的杜刑,回答道:“初食醒神,久食伤身。”

看他的意思并不赞同这笔买卖,但牵涉到多方的利益令他无法直接表态。屈念秋点了点头,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房间里的另两个商人。

“我觉得老杜说得有理,越是新东西越是要去试一试,现在的人多不识烟草为何物,正所谓奇货可居。”

“我......我觉得还是探探官府的口风?”

几个商人围坐在灯下,冲着这新传入中国的草药纷纷议论了起来。

“烟草的销路倒是其次,这东西主要自海外传入,众所周知我朝对海外的生意管得甚紧。海禁一日不开,这东西就只能是富人家手里消遣的玩意儿,毕竟货源跟不上啊。”

周围人附和着点头,均觉得此言有理。

“别那么悲观嘛,我倒觉得这海禁着禁着,万一开了呢?做买卖就是要往远了赌,赌一个别人吃不得,而我吃得。”

杜刑终于熄灭了手里的烟杆,他就是那个极力撺掇烟草生意的主使人。

......

商人们就着这新兴的财路争论不休,急坏了躲在院里的湘竹。她又在树后守了好一阵子,忽然听到墙那头传来几声宛如夜莺的鸣叫声。

“死丫头,还真学起莺儿来了!”

她恨恨地骂了一句,探头向外看去——刚才那几个用人刚好都回去了。

湘竹赶忙跑向院门,抬起了门上的木闸将门推开几分。一个身影灵活地闪了进来,正是今晚溜出去私会情人的青梅。她的脸上泛着神秘的潮红,将手指按在唇边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指。

“没救了......”

望着朋友那兴奋的神情,湘竹在心中暗暗哀叹着。

至少现在,她俩都以为今晚这场私会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