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十六帝,其中不乏特立独行的个性人物。而嘉靖皇帝朱厚熜除了修仙罢工外,在盖房子方面也有着相当浓厚的兴趣。许多宏伟建筑在嘉靖年间拔地而起,未来的名胜古迹成了莫菲眼中刚完工或者正在施工中的项目,让她有种行走在山寨版历史中的感觉。
“这座桥的扶手上雕的石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什么时候造的它呀?”
从安家出来后莫菲就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见祁慎言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她便乐得跟在他后头瞎逛,以此打发剩下的时间。
“让我想想......”他也伸手摸了摸桥上的石雕,“好像是去年才有的。”
“哦。”
莫菲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虽说京城里多数建筑跟皇帝的意志没什么关系,但她仍有种被嘉靖坑了一把的感觉。
“咱们这一路沿河走来尽看桥了,光是在之前那座桥上你就呆了一刻钟之久,京城里的桥有那么好看?”
“要看的不是桥,而是桥上桥下过的人。”
两人在这条傍水的街道上徘徊许久,河两岸的人来来往往虽然热闹但河上行的船更是显得密集。起初莫菲还能好奇地数一数放眼望去能瞧见的船究竟有多少,但数到第二十三条时她就放弃了,眼睛疼。
祁慎言还在耐心地观察着运河,莫菲闲得无聊,只能在一旁跟那桥栏上的石猴大眼瞪小眼。
“莫姑娘,你知道这座桥下一天要过多少船吗?”
他突然问了一句,莫菲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刚刚我还想数数看来着,可实在太多数不过来了。”
“也是,数量真不少。”
祁慎言双手撑着腰直了直身子,脊背因为长时间的弯曲而有些发酸。他捶了捶肩膀,笑着对莫菲说:“走,再到桥那头看看去。”
“你在这里看桥也看得这么出神,该不会是想到了那个落水身亡的老人吧?”
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哎,我就知道......”
天气固然不热,但人堆里站久了也出汗。莫菲用手扇了扇风,她有些疑惑祁慎言究竟能从这些桥上看出什么门道来。
“说起来我们刚才看的这一路,十座桥里少说有六座是新的。不光桥新,连桥下的这条河也可说是条新河。嘉靖七年时为了修皇家的坛庙,有人主持疏通这条通惠河令其恢复了原有功能。如今在这条河上过的粮船一年可达五百万石,再加上运送木材布匹及各类财货的船只,几无一刻停歇。”
“等等,你说运粮的河道,难不成......”
莫菲扶着桥栏再度向下望去,水波潋滟,浮荡着一片暖融融的阳光。不断有船只从她脚下次第穿过桥洞驶向远方,号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这里就是京杭大运河?”
她惊讶的声音迅速被水流声和人声吞没了,祁慎言想了一想说道:“没听过京杭大运河这种说法,不过这条漕运也配得上‘大运’之称了。”他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子轻轻从桥上抛下,只在水面上溅起了很小一朵水花就咕嘟咕嘟沉了下去,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壮哉。”
他感慨了一句。
不常见到祁慎言这副大发感慨的样子,莫菲也不禁为这条充满历史感的运河所影响,投入地看着大河滚滚。她猜得没有错,虽然明代尚无“京杭大运河”的说法,但此处确实是大运河在北方的一段。
确若祁慎言所说的那样:大运河上漕运无比繁忙。加上嘉靖改祀后新建建筑需要更多的建材,河面上总有大小船只南来北往,河道上总有人影。
她顿时明白为何祁慎言要沿河查访了。
莫菲扯了扯祁慎言的袖子,凑近了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运河如此热闹,事发当天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落水的老人,这点极不寻常。”
“正是如此,倘若是段僻静的水域也就罢了,可这里是京城漕运的主干,总会有船只在水上走。一个大活人掉进水里怎么着也能扑腾两下喊声救命什么的,可居然没一个人注意到落水者的挣扎?这未免太奇怪了。”
“那依你看来,这种情况是......抛尸?”
“现在还不好说,仵作已经验过了那具尸体,肺部有积水,几乎能确定是溺水身亡。除次之外未见明显外伤,如果说特意把人先摁在水里让他呛死再抛尸河中,未免也太大费周章了。”
“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莫菲补充了一句,在锦衣卫的这段日子里她见过的命案不多,但在其它同僚口中听来了好些诡异的案情。现在她最相信一句话:凡事皆有可能。
“再看看,河上总会出点状况的。”祁慎言手搭凉棚向着远处眺望,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地方示意莫菲来看,“譬如你看这位伙计......”
他指的是艘体积颇大的运船,船头立着个打赤膊的水手,正在和岸上某个认识的人大声打着招呼。
“嗯,这位老兄怎么了?”
“他没发现他船要撞了。”
“啥?”
他不说莫菲还没发现,这艘船虽然看船头的方向好像没有偏得太离谱,但若放任它继续这样驶下去船身保准要擦到桥墩。这么大体积又载满货物的船要是猛地碰上来,就算桥不毁,船舷也得毁掉一大片。
“那还不快提醒他?喂——那边那撑船的啊!”
她憋足劲喊了一嗓子,但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距离隔得太远周围又人声嘈杂,根本听不清谁在叫谁。莫菲绝望地看向祁慎言:如果现在再不提醒船夫调整方向,再耽搁一会就来不及了。
“喊是没用的,这种时候你得这样——”
祁慎言又捞起了一块石头,这次的分量比上次的还大了许多。他攒足了劲将手臂猛地划出一道弧来,石头脱手而出,迅疾地从空中飞过去,刚好擦着水手的头皮而过。
那人被吓了一条,张开嘴好像在咒骂着什么一般四处寻找罪魁祸首。祁慎言非常热情地向他招了招手,要杀人般的视线随即转到了他的身上。
“看——方——向——”
他也扯着嗓子向水手发出了警告,即使对方没听清他的喊声,他的手势也足以让对方明白眼下的险境了。
那个水手顾不上发火,惊慌地向同伴们挥手喊着什么。桥上有行人听见祁慎言的喊声也驻足观望河上的景象,忍不住也喊了一嗓子。
“船要撞了!”
这是一个人在喊,更多的人听到了声音加入了他的行列,桥上桥下都是一片惊呼。
“船——要——撞——了!”
船夫们火急火燎地操着竹篙用力将船朝着河心方向撑去,舵手连忙吧船打向反方向。这艘大船一减速,紧跟其后的船只也不得不慢了下来,这一放慢可不要紧,连累得后头七八条船彼此间都显得拥挤了起来。
“怎么办啊,眼看他们船要翻了啊。”
“先别急着下定论,这种事其实还挺常见的,那些人能应付。”
果如祁慎言所料,大船在一片叫喊声中艰难而缓慢地调整了船的航向。船首一头扎进了桥洞底下的空间,随之船身也钻了进去。连带着莫菲和祁慎言在内,桥上所有的人都跑向了另一头等着看船过桥下时的情况。
“过来咯!”
随着水手们的一片欢呼声,大船终于毫发无伤地避开了桥体,安全驶了过去。船员们纷纷朝祁慎言拱手示谢,祁慎言也挥了挥手作为回礼。
“呼,还好你反应快,刚才可太险了。”
想到这艘大船撞上桥的惨状,莫菲不禁心有余悸。祁慎言倒神态自若:“以前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不足为奇。”
二人走过石桥,对岸桥头处有个推车卖面条的摊子。摊主拿着笊篱将一团面条下到滚水里去烫了烫,提起来沥干了水分甩进碗里,淋上一圈浇头拌好了香喷喷地端出来,引得食客们垂涎欲滴。祁慎言不禁也多看了那面摊两眼,这才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好奇怪,你怎么好像是这河边土生土长的人似的,对这里的生活节奏这么适应?”
祁慎言还在心里盘算如何在漕运中制造一段无人目击的空隙,莫菲问话后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
“这并不奇怪呀,因为我确实在这河岸边讨过一段生活。具体的你问陆大人,他一清二楚的。”
锦衣卫里多的是富家子弟,很少有祁慎言这样自承出身贫寒的人。他拍掉手上的尘土放眼向河面看去。
“我少年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这河边度过,直到义父收留了我我才有个去处。在那之前我可是这条河上有名气的野孩子......”
他的声音逐渐放低,好像想起了什么令自己不大好意思的事。
“所以南镇抚司里无人比我更熟悉这条通惠河,每年河上行那么多船,难免会有些意外落水救不回来的人。但从没听说有谁是意外地悄悄死在这河里的,仵作的验尸文书一出,我就觉得有蹊跷。”
“难怪你那么笃定那个老人家并不是意外溺死......那这件事和安家有什么关系?你不止一次去他家拜访,总不会真是因为觉得她家女主人生得美吧?”
祁慎言用一种观察迟钝动物的表情看着她。
“本来就是啊,你不觉得她生得很美吗?”
她被这种理直气壮给震慑住了。南镇抚司上梁不正下梁歪,长官脸皮厚,连带着部下们也一个个传染了这种毛病。
但祁慎言的说法显然只是种托辞,莫菲不满意地盯着他,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粗线条的大块头内心其实有更多更细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