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变恶龙

一伙人就这样吵闹着把莫菲半推半赶送进了校场。莫姑娘至此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额头上写着“听天由命”四个大字。

但在场之人里最心虚的还不是她——小乞丐何子被夹在祁慎言和夏翎中间,三步一哆嗦五步一回头,时不时还冒出一句“我不去东厂!”

“真是个小菜鸟啊......”

莫菲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感想,不知道先前夏翎对这孩子说了什么可怕的话,弄得他一心以为自己要被送进东厂净身入宫,吓得男孩魂飞魄散。毕竟在外人看来东厂二字终归和宦官是分不开的。

“姐姐你看他们理都不理我,你发发慈悲帮我去求个情,放我一马吧!”

他才哭到一半,后半截的哀告声就被硬生生地堵回了嘴里。何子睁大了眼睛,瞳孔中映出一片由甲胄反射的金属光芒,前方的军阵里□□如林,方方正正的校场上有四名骑马的将官各据一角,骑士身着罩甲,马匹也挂上了沉重的铁铠。

何子敬畏地看着眼前这幅画面,卫士们手握□□,抬手以枪柄猛击地面同时发出啸吼,反复三轮,震得他耳膜都有点发麻。正待何子要接着往下看时,却听得莫菲和她身旁一个猿臂阔肩的男人在议论着什么。

“小杨哥,他们这套是不是上星期,啊不,我的意思是说上旬的时候刚排练过啊?”

“对......隔三差五就来这套,一点新意都冇。”

姓杨的那武士话不多,开口时嗓音低沉厚重。他抬起胳膊比了一个弯弓搭箭的姿势,朝校场西面那个军官远远地虚射了一箭。

对方居然注意到他了。

马背上的军官抽出腰间长刀举过头顶挥舞了两圈,随即收刀入鞘,两脚一夹马腹策马朝他们发起了冲锋,来势汹汹,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喂!你们小心点,看那马要冲过来啦!”

小乞丐惊叫了起来,马蹄沉重地踩着地面踏出鼓点似的声响来。面前这群人却都对此无动于衷,男人们也就罢了,怎么连那位看上去文弱的姑娘也这么淡定?

“吁——”

马脖子下挂着的护帘甲片摩擦碰撞出刺耳的声响,眼看战马就要撞上站在前面的女子时马背上的骑士长喝一声,猛地勒住缰绳强行将马拨转了方向。他的坐骑因为惯性几乎收不住步子,被勒得人立了起来,前腿在半空中踢腾了两下扬起好一片尘土来。

“烦不烦啊你们,来来去去都是这套广播体操,我看都看厌了。”莫菲非但不惊,反而一脸不以为意地嫌弃上了。

“王兄,还得加把劲再练练呐。”祁慎言也发出了大笑声。那个姓王的军官没表示出什么抱歉的样子,他侧过身轻巧地滑下马背,开口时语调里带着微微的懊恼。

他恼的不是自己驭马无方,而是莫菲这个姑娘居然没按常理出牌。

“都怪在下这匹坐骑不听使唤,险些酿出大祸来,姑娘可有受到惊吓?”

做戏做全套,平时他靠这个套路糊弄住了不少小姑娘,但在莫菲面前则是清风拂山岗,拂的还是花岗岩。

“惊吓是没有的,倒是差点把我衣服弄脏了。”

王衍这匹爱马颇通人性,莫菲大着胆子凑上前去摸了摸马脖子,马轻轻扭过脖子看了她一眼,用蹄子刨了刨土显出一副很自在的样子。

“王司徒你又在饶舌,看你座下这匹马儿都比你懂事,知道见到莫姑娘要礼让三分。”夏翎也加入了嘲讽的行列来,王衍的厚脸皮和油嘴滑舌是他两大招牌,不经意间让人给起了个“王司徒”的诨号来。

他坦然地用戴着护手的右拳敲了敲胸口甲胄,对夏翎的嘲讽表示不屑。抛开此人的恶劣本性来看他倒也算是仪表堂堂,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莫菲暗出了一口气,小心地从马面前退开来,回过头作出轻松的样子安慰何子道:“你别怕,他们不过吓唬人罢了。”

何子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姐姐,敢情你和他们原来是一伙的啊!”

“不不不,我也是让人给绑架来的。”莫菲故意撅起了嘴,“当初他们把我扔进地牢了关了好久,还威胁要对我动刑,连审带恐吓的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莫菲一时恶作剧心起,忍不住满嘴跑起了火车。

还好何子不傻,没相信她这套忽悠。

“所以咱俩是同病相怜,你跟着我来就不要害怕了。”

她毫不顾忌地挽起了男孩的胳膊,像带着自家小兄弟一样坦然地向前走去。何子虽然惯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却从没和达官贵人家们近距离接触过。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性。

原本莫菲是个不爱出头的人,但见这帮家伙合伙吓唬小孩,顿时心中生起一股打抱不平的情绪来。她目不斜视,直接走向了面前的方阵。

“......还真是不一样。”王衍咕哝了一句,翻身上马,催着坐骑赶回了自己原本该站的位置。其余三位将官也各自发出了信号,一百二十人的方阵同时顿足,以中线为界转身相对而立。

听见男孩在身边发出的“哇”的惊叹声,她微微一笑,带着他走近了人群。

莫菲的眼前浮现出当日陆炳带她参观校场时的画面。说是参观,其实是给这个不服管的囚犯一个下马威。曾经莫菲见到这些全副武装的锦衣卫爪牙都要提心吊胆,但现在她知道这里面大多不过是些纨绔子弟,站岗执勤看上去华丽,若论实干其实远不及她身边祁、夏这群人。

“抬头挺胸,小家伙。”

随着她前进的脚步,卫士们逐排后撤两步,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来。

这是锦衣卫平时训练时标准的仪仗队列,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动作和铠甲武具的声响,铜墙铁壁自动敞开了。莫菲身后这帮兄弟也优哉游哉地跟着过去了,他们在南镇抚司里职位都不低,经过时两侧卫士发出向长官致意的喊声。

“估计到明年他们就得改口喊‘陆夫人好!’了。”

祁慎言乐观地发表了感言,夏翎有些怀疑:“太快了吧?怎么说也得后年才差不多。”

“不,依我看一年足矣。”

这副自信的样子激起了夏翎不服输的性子,他轻轻捶了一拳对方的胳膊:“敢不敢跟我打个赌看谁猜得准?”

“赌就赌,你说多少?”

“五十两如何?”

“好啊,来就来!”

这哥俩一个被陆炳罚了整年的工资和奖金,一个被师姐敲诈空了钱包,现在自相残杀起来还挺乐呵的。莫菲其实听见他俩的悄悄话了,但在众人面前她不好意思开口吐槽,只能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姐姐,原来你才是官最大的那个啊!”

何子的眼睛里满是天真无邪的憧憬之光。那个姓王的军官在莫菲面前都吃了瘪,这给何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等众人走出了校场卫士们的视线后莫菲才附耳对他说道:“没有的事,我这是狐假虎威啦......”

“那也很威风了。”何子赞叹了一句,让莫菲又想起了当初那个一心想抱大腿的自己。如今时过境迁,居然有人把自己当成大腿了。

“好了,姐姐接下来还有事呢,你跟着这位祁大人走,他会把你安顿好的。”

莫菲凑到他身边闻了闻,又补充一句:“顺便把你这身行头也洗洗换换,这样才显得清爽呢。”

男孩不禁涨红了脸,甚至忘了自己即将被送往东厂的这个无□□实,分别时一路走着还不时地回头看着莫菲远去的背影。

......

“淮青,人都走了你还装聋作哑作甚?有话直说。”

堂外众人聚首之后淮青又独与刘端讨论了一会儿,这才折返回陆炳办公的屋子来。他不像其余人那样站在堂下回话,而是和陆炳挨得很近。

这是非常自然的事,因为在莫菲来到锦衣卫之前,她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原本就属于顾淮青。

陆家和顾家原有故交,彼此又都是当地的豪族。在陆松带家属入京时顾淮青顺理成章地跟着他们一同前往。他虽然比陆炳年轻许多,但因为头脑聪明言谈得体,几年下来反而成了陆炳身边最受器重的心腹。

陆炳也将他视作自己将来的接班人一般悉心培养,南镇抚司上下都不敢小看这个年轻人。

“是,那我就先从您关心的事说起,莫姑娘在明堂祭祀时的位置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和内侍们走在一起,但仪祭开始时站得远远的没她什么事,就是个让她去长长见识的闲职——”

“淮青。”

陆炳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这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事。”

“是,那就说说新来的这个小兄弟?慎言带他回来虽然鲁莽了些,但未尝不可顺水推舟发挥他的作用。我已派人送信给东厂的那位沐师姐了,她会调集厂卫里手艺最娴熟的画工按那男孩的描述去绘制杀手的相貌。”

陆炳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淮青会意:“诚然画出来的肖像并不准确,但那没关系,我们只需要让外人认为我们掌握了足够的线索即可。”

他停顿了一下,俊秀的面孔上露出与年纪不相称的冷酷表情来。

“莫姑娘是决不能以身涉险的,但这个小乞丐......应该不要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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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衍之前就试过撩莫菲,折戟沉沙。

这章的标题既指莫菲也指顾淮青,久在京城很容易被自己所处的环境所同化。顾淮青是南镇抚司里的逸才,但同时也是个非常功利的人。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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