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的回响

听到顾淮青的建议后陆炳沉默了一会,他首先顾虑的是祁慎言。

“当然慎言那头有点不大好交待,毕竟人是他领回来的。”淮青爽快地承认了自己这个计划中的重大缺陷,“最好别让他和那孩子走得太近。”

“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陆炳当真考虑起了顾淮青所说的可能性,这位年轻的谋士提出了一种思路:“近来慎言很勤于在外走动,尤其热心与那些商帮打交道。我想来想去,那里唯一能吸引他的也只有安记茶行里的女主人了,听说确实相貌不俗?”

“异邦人生得一副异相,不足为奇。但你的消息倒真灵通,居然知道茶行幕后的老板其实是那女人。”

“嘿嘿,不是我消息灵通,是我刚巧从沐小姐那里听来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没想到慎言会让一个罗刹女子给迷住了......”

他似乎觉得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就是容易感情用事,不过这倒给我们行了方便。您这阵子不妨多放他几天假,由他爱去哪就去哪,他一颗心只要放在别处那小乞丐的下落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关心了。”

“你可别以己度人啊。”陆炳忽然以长辈的语气教训起了他来,“慎言的脾气我清楚,性子直,偏偏又容易心软。他若是想负起照顾那孩子的责任来,任你使什么法子都无法让他分心。反倒是你......”

陆炳站起身来走到淮青面前,手掌一下子拍在了他的肩上:“岁数不大,个头也才刚到我肩膀,怎地活得像个老头子似的?整天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顾淮青任他揶揄了一番,既不附和也不辩驳,双眼认真地盯着自己的上司:“这样做对大家都好,不仅能尽快了结了案子也免得日后慎言背后多个拖油瓶。不管那个行刺你的人和在码头桥上行凶的人是不是同一个,这两起案件中的凶手都是既有胆子又有脑子的硬骨头。小叫花子是他唯一露出的破绽,机不可失。”

“还倔?”

陆炳松开了手,他知道要劝淮青这样的人改变心意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你若真想要继续坚持己见,就不该找沐姑娘来为凶手绘制肖像。她和慎言情同手足,对他的经历也一清二楚。如果慎言真把那孩子看成了当年的自己,那么他的师姐想必也有相似的感受。何子在他俩手里会被保护得妥妥帖帖,到时候你想动什么鬼脑筋可就不太容易了。”

他并不愁查案的事,反倒是淮青这样日益阴沉的性格让他感到有些担心。

过早地接触官场与刑狱间的事务让淮青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只有在阐述什么新想法时他才乐于开口。

而且这年轻人最近是不是对刑具方面研究得太多了?

“既然如此,那我另寻它法吧。”

顾淮青终于让步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他抬起手正要向长官道别,身边先有一个人同他擦肩而过,三步两步蹦到了陆炳面前。

“哥!我来抓你回家吃饭啦!”

陆铃不知何时从外头溜了进来,和往常一样陆大小姐在这座官署里出入自如无人敢挡。以往事先还有人通报陆炳一声好让他提前做准备,今天可能是铃儿跑太快了,报信的人没来得跟上......

“胡闹,你给我好好在家待着,没事不许随意进出这间屋子。”

铃儿冲他扮了个鬼脸,对兄长的威胁无动于衷。

“你以为我好稀罕找你呀?我是来找莫姐姐的,喊你回家只是顺便。”

“那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她刚走没到一刻钟。”

“咦,她去哪里了?”

陆炳很气人地故意转头看向别处,“她没告诉我,我不知道。”

“哼。”陆铃不高兴地鼓起了腮帮子,“你看看你一天到晚的不着家的,嫂子都不理你了吧?该!”

没等陆炳开口,铃儿一甩头发就奔出房间去了,留给屋内两人一个模糊的背影。

对于她这样的顽劣性子陆炳只有扶额的份:“还跟个孩子似的,一点都不知道自律。”

从刚才陆铃进来开始顾淮青就一直谦恭地低着头,别说与她打招呼,两人就连视线都没对上过。现在陆铃离开了他才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听见陆炳的抱怨他下意识地开口说道:

“不,已经不是孩子了......”

淮青这句话的语调太过认真,以至于陆炳以为他指的是之前谈论的那个小乞丐。

“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属下先告退了。”淮青拱手为礼将之前没来得及说的告别辞给补了回来。

“别太劳神了,南镇抚司不是少了你一个就转不动——”陆炳的话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淮青已经听不清长官在说什么了。他的心思早就飞去了另一个方向:

当年在身边一同嬉闹玩耍的那个小女孩,如今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

“小赤佬,你这又是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人!?”

沐晚烟叉着腰站在门口,不让祁慎言和何子进门。

她敏锐地注意到了何子衣领上的污垢和发黑的指甲缝,以及那如同鸟窝般的蓬乱头发。

看这反应,祁慎言应该不是头一次接济收留流浪儿了。

“喂,小何你多久没洗澡了?”

祁慎言悄悄地问了何子一句,男孩很不好意思地伸出三根手指。

一看到沐晚烟那由诧异转为愤怒的表情,他咽了咽唾沫,小心地屈回一根。

“祁你找个大浴盆,烧好热水,去领几套毛巾和小厮的衣服来,不先把他收拾干净了别让他进来!”

晚烟说完一把将莫菲拉进了房间,然后无情地关上了大门把男人们全拒在了外面。

何子幼小的心灵今天已经受到了太多的惊吓,一个“净”字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还没等他说话,两位东厂的公公就面无表情地抓住了他两边胳膊,提溜小动物似的将他一路提走了。

望着何子惨叫着远去的身影,祁慎言的额头上默默流下了一滴汗。

他回身用拳头在门上捶了几下,大声喊着师姐快开门。最后是莫菲好心地将他放了进来,晚烟正坐在屋中的躺椅上,懒洋洋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呃......师姐,最近忙呢?”

祁慎言搓了搓手掌,太久没回到东厂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沐晚烟听到他这句废话,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知道问候我,怎么就不知道先去给干爹请安?没良心的东西......”她见他这副笨拙的模样就来气,大大地数落了他一番。祁慎言在旁边喏喏地听着,不住地点头,直到晚烟说累了嘴他才扬起脸来,二人视线交汇——

“他人在祠堂那静坐呢,要不要去探望,随你。”

沐晚烟撂下这句话就不肯再搭理他了,转而去和莫菲聊起了闲话。祁慎言心中有些忐忑,但最后念旧的情绪占了上风。他向师姐赔了个笑脸,推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哎......”

等祁慎言彻底走得看不见了,晚烟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莫菲坐在了她梳妆台前的小凳上,一边欣赏晚烟新入的收藏品一边等着她开口。

果然沉默只维持了片刻。

“你说这些男人究竟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呢?”晚烟忽然问道。

“水泥吧。”

莫菲不假思索地回答。

在陆炳手下吃了太多闷亏,她实在搞不懂陆大人这种角色究竟算朝廷中的清流还是泥石流。

晚烟无力地笑了笑,说道:“我们家祁啊,脑子里装的恐怕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一点过去的小事情他都记在心里不肯忘。念旧固然是好事,可太沉溺其中了也不行。干爹常说男人总是要走出去的,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祁刚满二十岁就被他一脚从这儿踹出去了。”

这是头一次有人对莫菲提起有关萧随和祁慎言的往事。

她一直不知道是何因缘让那个冷酷傲慢的萧公公能收留并培养出祁慎言这样性格爽朗的义子来。但晚烟只起了个头却没把话题继续深入下去,莫菲一颗好奇心无处寄托,心里好不郁闷。

“你们府里的那个姓顾的小哥托人给我来了信儿,说是请我替那个小叫花子画画,对不对?”

她提起了此行的正事,莫菲坐直了身子点头称是。

晚烟从袖口取出一柄小折扇,打开扇面轻轻地摇了摇。

扇柄的小玉坠子在烛火的映照下反射着一层幽光,晚烟很慢地扇着,一边回忆起淮青的嘱托。

“那天晚上陆大人遇袭的时候,我也在场。”

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是说他背后中箭的那一天?”

“没错。”

晚烟缓慢地点了点头,她看见莫菲的眼里忽然闪出明显的焦虑来,不禁笑道:“先别激动,你的陆大人不是没事嘛。听我慢慢道来。”

莫菲屏住呼吸点了点头。

“虽说我是东厂的档头,在眼力方面对自己很有信心,但那天晚上天色漆黑连点月光都没有,就算我也看不清那个射手的真面貌。只听得一声□□,随后就是大家的喊叫声。”

“那个射手啊,动作快得如同鬼魅一般。”

晚烟慢慢回忆着那一晚发生的情景,一行人手中的火炬只能照亮眼前一片的空间,但他们都能清楚听见从黑暗中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她从躺椅上缓慢地坐了起来,走向放在房间墙角下的那口大箱子,从里面取出了自己的画具。

“他或她究竟长得什么样呢,这连我也觉得很好奇。”

女画师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她将画笔和砚台放到了案上,等着那个小乞丐回来说出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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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丧失人性的顾淮青也是有软肋的,他和陆铃从小相识。自从他加入锦衣卫后就尽可能同铃儿保持距离,但随着两人的不断成长,他发现自己很难再对她视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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