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这个人嘲讽的水平真是高......”
莫菲在王衍府邸门口踌躇不前。根据沈炼的明示,对方这次意外受伤跟陆炳脱不开干系。偏偏今天陆炳还光明正大地派人来上门慰问,怕不是特意来膈应人的?
想到这里她顿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我们就这么走进去当真没问题?”
莫菲不确定地回头看了看众人,沈炼觉得她的想法挺有趣:“难不成咱们这就么打道回府?”
“他伤得那么凑巧,明摆着是......陆某人在捣鬼,我们这样大大咧咧上门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嘛。”
“若真如你所言,那他就不会派人来接我们了。”
沈炼话音刚落,刚才那个跑去通传的门房正好回来了,他走下台阶毕恭毕敬地请众人进门来。然而沈炼和祁慎言连同小随从都没挪步,三人约好了似的齐齐看着莫菲。
“您才是正主,请在前头走着。”
看热闹不嫌事大,沈炼完全不在意自己跟对方也有过节的事实,轻松地在旁起着哄。莫菲总算忍住了没瞪他,想想陆炳身边这群人就没一个是让人省心的主。
说起来,自己对王衍也并不了解......
她只道对方是个“万恶的暴发户”,尽管两个月前这个头衔还属于陆炳,如今已自动易主到了别人头上。王衍的府邸比陆家规模稍小些,但观其内部的建筑及装饰则多了几分浮奢之气。
“王衍出身不错。”
沈炼看出了她的想法,轻声提了一句。
“看着就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莫菲几乎不动嘴唇地答道。
悄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主人家已经站在道中等候他们了。
“沈炼?真是稀客,我还当你不屑与我这种人为伍呢!”
王衍用特别夸张的语调叫道,他今天只套了件浅灰色鹤氅,站在那若是闭嘴别说话,倒也有点潇洒风度。
可惜一开腔就暴露了他的草包秉性,直教人惋惜他白生了那张俊俏脸蛋。
“王大人说笑了,听闻您先前意外受了腿伤,陆大人好生担心。他忙于公务一时走不开,这才托我们来登门探望。”沈炼状若关切地看了看王衍的腿,“如今伤势如何?”
“啧,你们读书人就是经不起事——摔一跤而已,能叫伤吗?只是下马时不慎磕了一下,如今已能行走自如。你回去见到陆大人时替我带个话,就说承他关心托人来探望我,这情我心领了。”
两边人终于做足了表面工夫,王衍便请他们到厅中坐下慢叙。在他走路时莫菲特意观察了一番:难怪他今天穿这么宽松的服饰,原来是为了遮掩自己的伤情。他左脚总迈得慢一拍,左臂也无力地垂在身旁,看来这一跤摔得够呛。
王衍的能耐就在于其极擅装腔作势,明明手脚酸疼,还硬装出毫发无伤的样子。
他回头招呼其他客人时恰好注意到了莫菲在看他,居然还悄悄冲她使了个眼色,先前校场上的那番不愉快仿佛从没发生过。
沈炼冷哼一声:“看来摔得还不够惨。”
莫菲只有在旁苦笑的份,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男人凑到一块总会弄得剑拔弩张。
等王衍和沈炼分了主宾各自坐下后,莫菲又自觉进入了隐身看戏模式。
身为女性她在这里极少有机会参与什么大场面,官员间的社交场合也从来与她无缘。反倒是王衍和沈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锦衣卫里的事让她听在耳中还有几分熟悉感。
两人谈及兴浓处,王衍突然拍案大笑:“这么说,陆炳那厮是真视王某人若无物了?”
“也不尽然。”
对他的口不择言,沈炼早已有所准备。
“我知陆大人与您素来有些话不投机,但他私下对我们提起您时仍赞不绝口。毕竟南镇抚司诸位长官中论其最杰出者,当论您二位......”
“陆炳还能夸我?他夸我什么?”
王衍拣了颗葡萄连皮扔进嘴里,边嚼边问。
沈炼努力不去听他那咂嘴声,目光坚定地直视他的双眼。
“实不相瞒,来时陆大人只吩咐我如此这般向您转达,至于他能夸您什么好话......沈某还真编不出来。”
“噗——”
实话来得太突然,王衍一颗葡萄囫囵吞下刚好给呛住了,费了好大劲才咽下肚去。
他喘着气抬起头来,想从沈炼脸上看出点端倪来。两人互瞪了有一会儿工夫,王衍没憋住,率先笑出了声。
“沈炼,先前你说陆炳夸我,我是不肯信的。你后头那句倒像是那厮能说出来的话!”
他没心没肺地笑了几声,顺便也卸下了先前端的东道主架子,恢复成了众人心中那个熟悉的、没正形的王衍来。
“他向来鄙夷我,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我想他就算再憎恶我——”他说着拍了拍自己胸膛,“也不致暗中来给我使这么个绊子。你既爱说实话,不妨再实诚些,告诉我他究竟图什么。”
话已说开,沈炼不慌不忙地拱手先施一礼。
“承您大度,不计较沈某刚才这番失礼之言。我知您不爱拐弯抹角,那便直说了罢?”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陆大人的意思是:郊祭随行护驾之行,您不宜去,亦不可去。”
......
无名在窝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外头人生嘈杂,害得她大早上的连个懒觉都睡不成。
屋子里原本焚着一炉香,用以对抗外头飘来的种种异味。可惜这地方乱糟糟、臭烘烘,最后焚香之人放弃了抵抗,熄灭了香炉以免让空气的味道变得更加恶劣。
“都已过中午了,还不肯起?”
莲如背对着床铺冷冷地问道。
“和尚,我昨晚做了一梦,又梦见她了......”
“这话我过去听过不下十遍,所以这次又梦的是谁?”
“和你这秃驴没法说!”
无名叱了一句,踢开被子就要起床。谁知皮肤甫一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她就冻得打哆嗦,无名赤着脚站在屋里的石板上,像个小娃娃站在冰面上一样瑟瑟发抖。
“好——冷——啊。”
她牙齿在咯咯打颤。
莲如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诚恳地问道:“这位施主,您穿上衣服再说话可好?”
“怕甚么?你对凡人的皮囊又不感兴趣,不怕被你看了去。”她说着伸出手去捞来件衣服胡乱披上,又不放心地嗅了嗅袖口,“新衣?”
“新衣。”
“呼,还是和尚人好!”
她满足地系上衣服的带子,在原地转了个圈儿活动活动手脚。此刻的无名脸庞上未加妆饰,完全是她的本来面貌。见过这张脸的人极少,在京城中或许只有莲如一个。
“真是久违了......”
莲如凝视着她的面容也陷入了感慨:这张脸与记忆中的略有差别,但无疑是“无名”这个人身上唯一不变的地方。
无名吐了吐舌头:“像没穿衣服似的,怪不自在。”
这话莲如简直没法接。
他照常忽视了无名的疯言疯语,拂净了凳面坐下来等无名完成例行的化妆。也就这点时间里能让无名保持安静,而非叽叽喳喳地吵得他头裂。
“我梦见她了。”
莲如不声不响地喝着茶,懒得搭理她。
“真的!”
“哦。”
茶已经凉了,莲如才喝了一口就嫌弃地搁下杯子,他搓搓手掌望着无名化妆时的背影。
“和尚,我真梦见她了。”
“我知......道。”
他的话被硬生生地掐断了,无名似乎完成了手上的工作,缓缓向他转过身来。
“是她,是她。”
无名眨了眨眼:她只修饰了自己的左半边面孔,那眉形,那肤色,发丝垂下的角度乃至说话时的眼神。
几同莫菲一模一样。
莲如眯起了眼睛审视着她的伪装,又伸手扳过下巴仔细检查一番。
“这姑娘我也曾见过,若记得不错——是那天你我在街上碰见的,陆炳的女人?”
“嘿嘿嘿。”
无名挣脱了他的手,拿起镜子端详着自己的倒影。
“不知为何近来我总梦见她,有时是在囚室的小道上,有时是一片不可捉摸的黑暗中。每当我醒来,她的面孔就在我眼前晃。”她戳了戳自己的脸蛋,“你说,我该不该去找她当面对质,弄清其中缘由?”
莲如扬起了眉毛:看来她发病的严重程度正与日俱增,渐渐地没得救了。
“是该用这张脸。”
她指着自己伪装过的左脸。
“还是用这张?”
她又捏了捏自己毫无掩饰的有脸。
“这位施主,依贫僧所见......这样正好!”
在莲如面前无名没有什么戒备,一时竟着了他的道。莲如刚从墙壁上蹭了两手灰下来,左右开弓齐齐在她脸上抹了一通,随后拎起她的后衣领不由分说地拖了出去。
一路上无名的骂声不绝于耳。莲如恍若未闻,使出大手劲来把无名边磕着台阶边往上头拖。
“秃驴!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
“钟楼。”
莲如简短地答道,他成功地将胡踢乱蹬的无名一把扔在了钟楼的顶上,轻舒胳膊呼了口气。
这里视野开阔,站在楼顶上恰好能清楚地看到嘉靖郊祭时必经的那条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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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老是咳咳咳咳,不过今天碰到一个喜事,我和失联好一阵的笔友终于重新联系上了,很开心,十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