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这辈子动脑筋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思考问题让她感觉极不自在。
邻街的莫菲与同行者走在通行无阻的大道上,要翻墙穿巷跟上他们的脚步并不容易。好在他们之中还带着个小孩,明显拖慢了步速。她呼了口气收紧小腹,侧着身子和脑袋从两座房屋间的狭缝中挤了过去。
她在远处估量了一下莫菲的脚程——他们逐渐偏离了主干道,沿着运河岸朝向码头走去。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会融入人群中,再追赶起来就困难了。
......
“故地重游,有何感想?”
莫菲揉了揉何子的脑袋,他好像还没习惯用皂角洗头的清洁方式,虽然梳过但依然不甚整洁。男孩的样子有些畏缩,眼睛东瞄西瞄的像在找东西。
“能有什么感想,无非是怕和过去的熟人撞上。”祁慎言的巨掌扳着男孩的肩膀把他晃来晃去,沈炼仰头笑了一声,揣着手没有说话。
码头上飘来了些微鱼腥味,这个时间捕鱼人们早已卸空了船上的渔获,只是沾满鱼鳞和粘液的筐和篓还在向外散发着异味。这两天进京城的商船少了,但运送粮食的船不会因此减少。城里还有成千上万的人需要吃饭,漕运在供给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何子渴望地看了看那些渔船,踮起脚附在祁慎言耳边说了些什么。听罢祁慎言用手指弹了一下男孩的脑瓜子,说道:“嘴馋了就直说,有啥不好意思的。”
他咧开嘴看向莫菲和沈炼:“何子说码头边上有家馆子卖的鲜鱼杂烩十分有名,以前人家总不让他进去,今天来了他想去尝尝鲜。”
男孩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几日不见这小孩还学会委婉了?
“想去就去呗,小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就该多吃点。”
莫菲答应道,沈炼也在旁点头附和。虽然不该在晚餐前先去下馆子,但看在何子两眼放光的期待劲上谁都不忍心拒绝。男孩拉着祁慎言的手兴奋地朝那家店走去,莫菲和沈炼其实兴致不浓,两人慢慢跟在后头。
两个月时间不足以让莫菲看遍明朝京城的所有景致,傍晚的码头比白天清静,运船渐渐地不再驶入。莫菲站在河畔眺望对岸,水手、脚夫和行人各自踏上了回家或登船的路。
正因如此,行走在对岸的那个女子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码头上的劳工全是糙汉,偶尔出现的女性穿着也不如那人精致。对岸的那个女子服饰与周围格格不入,隔着河也能看出不是那些干粗活的人能负担起来的昂贵衣物。
莫菲好奇地注视那个姑娘从街上走过。她的步伐轻快,一路走着还轻轻撞了某路人的肩膀。女子停下脚步像是道了个歉,旋即迅速走开了,走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个小袋子。
她将袋里的东西倒进了掌中,然后将袋子远远丢进了河里。
“原来是个小偷啊......”
莫菲在心中暗想,无论什么朝代小偷永远不愁没有工作。她饶有兴趣地等着看后续发展,但女贼走到与她隔岸相对的位置上就站住了。
对方缓缓转过身来,这下两人变成了面对面。
古代人工开凿的运河宽度最多二三十米宽,在这段距离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的相貌。莫菲猛地捂住了嘴以免惊叫出声。
她看见了自己一直魂牵梦绕的面孔——在她从现代坠入明朝前最后见到的人。
在她背上轻推了一下,将她推进嘉靖十七年的人。
沐晚烟根据何子的描述画出的暗杀番商的人。
——无名张开了双臂,用显眼到无以复加的姿势呼唤着莫菲的注意。
莫菲缓缓松开了手,在这个异样年代里她见识了许多东西,让她能迅速让自己的情绪稳下来。
无名用手指了指面前的运河,那意思很明显,隔着一条河她是来不及抓住自己的。
“无名。”
莫菲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说出了这个临时代号,尽管她不知道这确是对方的真名。
无名忽然笑了,她的嘴唇动了动。
没能读出那个口型,她猜测无名同样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无视周围路人的惊异目光,无名居然挥着手臂转了个圈,在原地摆出了起舞的姿势向莫菲发起挑衅。此刻莫菲的心中闪过无数个疑问,她只想抓住对岸那个神秘的凶手,问清她将自己带进明朝的诀窍与动机。然而对方只是在河畔悠闲地转着圈,对她的愤怒与恐惧熟视无睹。
“莫姑娘——”
祁慎言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莫菲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看到他站在何子说的那家餐馆前朝自己招手。沈炼跟何子显然已经在里头坐下了,见自己迟迟不来他才出来喊他。
“等等,你!你快过来看那个!”
莫菲忽然反应了过来,她大声叫着让祁慎言赶快跟来。见她神色有异,祁慎言顾不上提醒店里人就迈开双腿飞奔过来。
“怎么了!?”
“你看就在河那边——”她扯着祁慎言的袖子给他指方向,刚才无名正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我看看......”祁慎言睁大了眼睛努力张望着,“......看什么?”
“你没看见吗那个在河边的女孩子!”
莫菲说着回头看向对岸,她也愣住了:对岸只有几帮男人在走着,却没有了无名的踪影。那个女人像码头上的一阵雾气般就这么悄然消散了。莫菲的嘴兀自张着,却想不到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女孩子我倒没看到,但你的眼睛真够尖的。”
扔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祁慎言猛窜了出去。他一个箭步冲上离他们最近的石桥,脚踩上桥栏借着冲刺的势头毫不犹豫跃向河面。
周遭的人也被他的举动给惊住了,但祁慎言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一条小船上。让他这么一砸,小船微微晃了两下,两个船夫差点直接掉进了河里。
祁慎言这出戏引起了周围不小的轰动。连饭馆里的沈炼跟何子都察觉了混乱跟着跑出来。人们挤在河边朝着河中的船指指点点议论着,只有莫菲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仍不放弃地搜寻着无名的身影,但对方已经消失了。
莫菲有些烦躁:她几乎就要和无名开诚布公地对峙了,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毫无意义地露了个面就再次失踪。甚至没有一个人在看自己所指的方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另一边的小船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边?
似曾相识的预感在莫菲心中堆积起来,她毫无来由地想起了曾经也有个番商老人在无人目击的情况下被人无声无息地取走了性命。
还没来得及回忆细节,背上那熟悉的一推已经让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她大幅地挥着手臂想稳住身形,只是一推之下的劲道让她毫无反抗之力。同时从小腿处传来的一点冰凉触感瞬间蔓延至全身,莫菲张开嘴想要喊叫,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不知是出于药物还是恐惧的影响,她浑身上下唯一还能正常活动的只有双眼。下坠时熟悉的呼啸声在她耳边响起,头发在风中散乱飞舞着。莫菲的身体在下落中侧了过来,勉强能看清背后下手的那个人。
“哦。”
自己在这个世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这样无意义的感叹声?
无名在袖子底下悄悄地朝她摆着手道别,她只是说了一个字就闭上嘴巴笑眯眯地注视着她。闹哄哄的环境掩盖住了莫菲的落水声,冰冷的河水迅速淹过了她的脸,在她及时闭上嘴前已经有水冲进了她的食道和气管。
莫菲的手脚已经瘫痪,但头脑和视力不可思议地保持着清醒。
“谁......谁来......”
她无助地在水中下沉,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人能注意到她的存在。
水面上投下的微弱光线忽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原来是条不识相的船恰好驶到了她落水的那片位置上,遮断了她最后一丝被人发现的希望。河水开始从口鼻处不受控制地灌进来,莫菲连感到痛苦和绝望的力气都没有了。
“难道前几次我也是因为这种不讲道理的原因失败的......?”
她平静地想着。
“怪不得我给自己的留言是答应他......原来这个京城,本来就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思考的速度变慢了,陆炳那晚向她提出搬去郊区暂住的时候,怎么就没答应得利索点行动得果断点呢?早点搬出去,就不会这样了......
最后浮现在脑海中的是陆炳的形象。
“这一次,我可能没法遵守约定了。”
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接受了自己的又一次失败,尽管她仍不知道自己哪一步走错了。
莫菲已经失去了意识,所以她没能感觉到有一只不太大的手掌从背后托住了自己。紧接着那只手推着她渐渐将她送上了水面。潜水者的力气似乎很有限,只是将她勉强保持在水刚没过下巴的位置上。但这已经足够了,很快又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和肩膀将她拖到了船板上。
......
“咕——”
莫菲又吐出了一口夹杂着河沙的水,眼皮仍然沉重,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个浑身湿透的男孩,塌鼻子,疤痕脸,从头发到衣服都不住地往下滴着水。
她无力地看着趴在旁边的何子。
至少,出门时带着何子这一步肯定是走对了。
她努力抬起手,揉了揉何子毛茸茸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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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作之前的周目女主角有可能会倒在这里,换句话说,如果同意顾淮青的建议把何子作为诱饵牺牲掉,那么这就是那个抉择导向的结局。
年底工作的关系更新进度变得非常慢,实在惭愧。感谢在2019-12-1401:50:42~2019-12-1601:2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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