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交锋

“好呀。”

无名露齿一笑,掐在女孩脖子上的手掌也略微松开了些。

“这里很简陋,没法好好招待你,务请多包涵。”

她说话的语气仿佛自己才是东道主。

莫菲谨慎地看了一眼她所持的武器,最后从地上扶起一条板凳,摆正后坐了上去。两人之间保持着约几步远的距离,让双方既能不费力气地对话又不至于靠得太近。

火铳仍被端在无名手里,然而莫菲很清楚它此时的威胁并不比一根普通棍棒大多少。在开火击毙卫兵后无名需要重新安装引线,装填□□和弹丸,凭她单手是做不到的。

“我猜你有好多话想问我?”

莫菲心中的确装满疑问,但眼前最要紧的是屋里那两名双手被缚在背后的成年人。男主人的胳膊上被刀子削了口,伤口面积不大,却被故意削成个凹面。鲜血不断从他手臂上流出,失血的速度恰好不会太快而使其致死,同时让他的伤口无法凝结止血。血液、体温和反抗的意志不断从他的创口流失,光是看着他的眼睛莫菲就明白:这人已经没有能力再反抗了。

这户人家的妻子是个畏畏缩缩的小妇人,虽然暂时毫发无伤,但脸色和她丈夫一样惨白。

“当然有,有好多事情我得问个明白——不过在那之前能先把他松开吗?这个人受伤了需要马上送去大夫那儿。”

“请便。”

无名表现得格外大度。

莫菲将信将疑,俯下身就去解男人身上那团由布条拧成的绳索。谁料她刚替其松开胳膊上的绳结,伤口的出血顿时加剧了。

真蠢!我居然忘记了这些绳子能当止血带用!

她手忙脚乱地扯下一截绳子绕过男人的大臂,环了三圈后紧紧勒住。男人发出痛苦的低吟声,咬着牙拼命忍耐着。

莫菲没敢回头去看无名的脸,她知道此刻对方脸上一定挂着得意的笑容。即使身陷囹圄,无名仍然掌握着一定的主动权。莫菲的每一个行动像自发踏入对方所挖的陷阱,一点点地被她打压着自信心。

“手臂抬高些。”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把手夹在我肩膀上,我扶你出去。”

“唔,不!”

男人使劲摇头,双腿蹬了几下将自己挪到墙根下,靠着墙壁粗重地喘息着,眼睛仍集中在无名身上。

“......我女儿......”

他没说话,莫菲已经听懂了。

在孩子脱险前这个父亲无论如何是不会离开的,又或者说,他不敢离开。

莫菲默默替那个妇人松了绑,她只活动了两下被捆得发白的手腕,随后扑到丈夫身边手足无措地四处寻找能替他掩盖伤口的东西。她“嘶啦”一下从衣服上扯下一片布料去捂丈夫的伤口,布片很快也为血所浸透,几乎没什么效果。

“喏,我可没拦着他们啊,是他们自己不肯走,怪不到我头上。”

从背后响起无名的说话声,莫菲转过头去对她怒目而视。房间里的一切仍在无名掌控之中,她刚才那番失态只能给对手添点笑料,被人家玩弄于股掌间。

她顾不得和人争吵,因为眼前还有伤员。在她跟妇人的一同努力下男子的失血情况总算稍有缓和,莫菲在心中估算着,这给他们争取了短暂的生还机会。

怀着盛怒,莫菲站起身瞪着坐在一旁看戏的无名。她两手还沾满伤员的血,样子看上去足以吓退多数人。

然而无名不属于多数之列,欣赏罢眼前闹剧她才开口续道:“依我看你这样没头没脑地冲进来,两手空空什么也做不了,倒多给我送了人质。”

“两手空空?”

莫菲将手放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

“你光是看见我手上没拿武器,却没看见屋外那一群全副武装的人。你在逃跑前和他们碰过面吧?现在那些人已经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而且援手只会越来越多,你根本逃不掉。”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头脑也开始冷静下来。

“况且以你现在这样,就算敞开门让你跑你也跑不动。”

从刚才进屋开始莫菲就注意到无名一直让小女孩坐在自己的左膝上,右腿伸直了横在一旁,右臂一直搭在孩子身上,用左手端着火铳。从那么高的塔上掉下来,砸穿屋顶摔进房里果然不可能安然无恙。无名已经身受重伤,她这副凶相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眼力不错。”无名咕哝了一句,又抬起火铳比划两下,“但我手里这杆家伙还是货真价实的,只要我一翻手腕把引绳放在这烛火上一烤......”

莫菲这才注意到她身后摆着一小截点燃的蜡烛。

似乎怕让风给吹熄了,无名直接坐在地上用身子挡住了烛火。她眨眨眼睛,那意思是在烛火熄灭前自己至少有机会点燃引绳再开一枪。

场面陷入了僵局,无论是无名身侧的烛火还是房间里流血不止的伤员,都等于给莫菲压上了一道时限。在倒计时结束前如果无法顺利将人质救出,必然又将平添伤亡。

明明对方已无退路,现在却像是自己被逼进了死角。

......

“顾大人,您有何吩咐。”

军官小声请示道,这回他倒主动了起来——自从刚才那个姑娘闯进房间后顾淮青就陷入了沉默,他察言观色,断定那女子对顾淮青来说极为重要。

看来锦衣卫长官不会再向他们下达送死的命令了。

顾淮青独自站在屋前,也不忌那些暗处的飞矢流弹,就这么等着屋里的动静。在莫菲闯入后里头就没声音了,他拿不准现场的情况,更不能轻举妄动以致威胁到莫菲的安危。

如果莫姑娘没冲进去就好了,他绝望地想着,因为缉拿行刺皇帝的凶手而造成一点连带伤亡根本不算什么,报上去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事后最多重金抚恤其亲属即可了事。但因为要抓一个本来就逃不掉的犯人而搭上莫菲?

荒唐。

他的视线在屋顶的破洞上停留片刻,又转而在四周搜寻着相对较高的建筑。

“莫姑娘真是位能人......”

顾淮青只感到太阳穴处一阵刺痛。

......

火苗不近人情地吞噬着蜡烛,伤员也因为失血过多而逐渐陷入昏迷,留给莫菲的时间不多了。

陆炳还没告诉过我怎么和凶徒谈判呢......

不对,换成他们的话这种时候大概会直接闯进来,压根不会想那么多。

莫菲发现自己不得不进行一场无师自通的人质解救谈判了,无名悠闲地哼着小曲,坐在一旁看她大伤脑筋。

“我们还剩一点时间。”

她索性也坐到了地上,这样能平时着无名的眼睛。

“有,但不多了。”

无名侧过身子好让她看清蜡烛剩余的长度。

冷静下来,思考,去想清楚眼前这个疯子究竟想要什么!

这短短几分钟莫菲已将自己在京城两个月来的见闻回忆了个遍,从她踏入明朝后接触的第一桩案件到疑似由无名所杀的第一个受害者。

那是他们第一次怀疑有这么个神秘刺客的存在。

问题自然地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选那个老人家下手?”

“呃......哪个啊?”

太多了想不起来了是吗!

若不是对方手里挟着人质,莫菲已经一脚踹过去了。

“稍安勿躁,逗你玩儿呢。”

无名皮笑肉不笑地继续刺激她。

“是说那个做象队生意的老头吧?怎地,你俩认识?”

莫菲摇了摇头。

“我同他素昧平生,只是我不明白,你到了京城之后就从没安分过,给我们添了数不尽的麻烦。可你每次下手都像是奔着锦衣卫或是朝廷去的,唯独那一次你杀了个平民,为什么?”

“他嘛......让我想想。”无名当真歪着脑袋思考了起来,“你有所不知,他是天方国出身的人。”

莫菲听过《天方夜谭》的说法,照这么讲无名是因为对方的国籍才下手的?她记得古代所谓天方,就是现代的阿拉伯地区。

“和他的出身有什么关系?来京城里做生意的外国人不在少数,偶尔来一队天方国商人也不奇怪。”

“你还真是啥也不知道啊,怕不是死了都得做个糊涂鬼。”

无名仿佛很钦佩似地感叹道。

莫菲生气地别过头去不肯再听对方的冷嘲热讽,她起身走向躺在墙角的男人,察看他的伤情。

“嘿嘿,你这人脾气总这么急。”

无名的视线也跟随着她的脚步向屋子那头移去,莫菲蹲下身子对伤者说着宽慰的话,又轻拍妇人的肩膀鼓励她再撑一会。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还时不时恶狠狠地瞪无名两眼,对方则回以嗤笑。

接着看这边,接着看这边。

莫菲在心里不断祈祷着。

她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无名成功激将,就在刚才谈话间莫菲看见无名上方的屋顶处落下了几缕灰。为了不让无名发现,她故意装出不想和对方说话的样子去照顾伤者。现在无名果然因为她的存在而无暇顾及房间里其它地方。

莫菲没有听见屋顶上传来什么脚步声,但她相信守在外面的顾淮青已经采取行动了。

她所要做的就是尽力拖延无名,直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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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所喜爱的推理小说里,轻松者如三田诚的埃尔梅罗二世事件簿,严肃者如京极夏彦的京极堂系列,都是凶手和手法上脱离常理的案件,唯独犯罪动机(whydunit)无法掩盖,莫菲正试图通过其动机来理解无名的犯罪逻辑。与此同时顾淮青的人质解救行动也在悄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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