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景绰疑心起景玉后,他在这位六皇弟的身上难免便多留了个心眼,他私下里令人将景玉的那些前尘往事查了又查,这才发觉了更多内情。
旁人都只知晓这位六皇子幼年进宫前曾是个小乞儿,因他身世不堪且毫无威胁,加之天子不闻不问,这才无人关心他的过往。
景绰这么一查,却顺藤摸瓜查到了那位卓夫人身上。
要说这卓夫人做过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却并非是她收养了景玉这一事。
而是景玉腿上的旧疾,竟也与这位卓夫人脱不开干系。
偏偏景玉却还能隔三差五出宫去看望卓氏,好似与对方半点憎恨都没有。
这些漏洞被景绰察觉出来,他自然不可能会轻易放过。
这些日子再被云嫣那么一激,他便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搅乱景玉的后院,叫他不得安生。
卓氏在一间黑屋子里躺了很久。
细究起来,到底有多久,她也着实不大记得。
照顾她的那些仆人每日都要喂她喝一碗药,那药下了肚后,她的头便一日比一日沉,身体也软绵无力。
有时连方便之事都要两个仆妇来将她抱起来。
卓氏曾经也试图反抗过,挣扎过,可惜最后都无济于事。
直到有一日,伺候她的一个仆人突然与她道:“夫人可想要离开这里?”
卓氏听到离开二字,瞳仁蓦地缩了缩,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抓住了那人,问:“我……我能出去了吗?”
那仆人道:“夫人心里也该明白,当日夫人不过一场风寒,哪里能喝完药之后就再也好不了了,这一切都是那六皇子的阴谋……”
卓氏哆嗦着唇,道:“我知道,我心里一直都知道,这个小畜生他想叫我生不如死呢……”
对方又说:“如今能救夫人的只有一个人,就看夫人肯不肯配合了。”
卓氏甚至连问都没再问,连忙点头。
只要能出去,不管对方提出什么条件来她都能答应,她不想死,更不想这样不死不活地吊着口气。
她想出去想得都快要疯了……
景玉得知卓氏的院子被一群匪人抢掠之后,神情却仍是波澜不惊。
附近的百姓偷偷地报了官,这事情便落到了京中府尹刘大人的头上。
刘大人打量了对面景玉一眼,斟酌道:“殿下,卓夫人病重在榻,对方劫走了她,只怕也是为了钱财,下官以为要不了多久,兴许便会有人向您府上投去消息。”
景玉抿了口茶,缓声问道:“抓住的那些人呢?”
官府插手之后,确实逮住了一部分人,只是那些人进了府衙之后,都一致地服毒自尽,竟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这般行事哪里像是那些散漫无律的土匪,说是某些人的一场精心策划都不为过。
就在刘大人急得冒汗的时候,这件事情却又来了个新的转机。
“大人,三皇子今日在郊外撞见一伙形迹可疑的人,还救了个老妇。”
刘大人颇是狐疑,心想这世上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前脚卓夫人被掳走了,后脚还被三皇子给救下了?
刘大人匆匆过去,便瞧见三皇子身边的仆人将个面如素缟的妇人安置在了堂中。
“殿下,这……”
景绰勾起唇角道:“想来如今世道不安,皇弟将你养母安置在外宅属实不太稳妥。”
卓氏闻言,便也立马颤着声音道:“我……我不要再回到从前那个地方了,我要住到六皇子府去。”
刘大人诧异地看向景玉。
景玉与那妇人对视一眼,卓氏便立马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皇弟可知晓,我朝一向奉行‘百事孝为先’,卓夫人虽是你的养母,可你到底也喊她一声母亲,可莫要寒了她老人家的心了。”景绰打量着景玉的脸色,脸上却是一副准备看好戏的神情。
卓氏听了这话腰杆子立马又挺直起来,咬牙道:“我心意已决,倘若谁再叫我回去,我便死给他看!”
景玉深眸里的情绪颇是令人捉摸不透,语气却温和淡然地与卓氏道:“既是母亲愿意,那便回来住吧。”
卓氏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心说这小畜生怎会如此好说话?
卓氏自打从那黑屋子里出来之后,一直都惶恐不安。
直到她去到那皇子府后发觉一切都如景绰说的那般,所有人都仰望着她,都一副敬畏的模样,她那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她如今是六皇子的养母,他不敢忤逆自己。
进了府后,景玉给她安置在了东苑,又派了数个丫鬟仆妇贴身伺候。
卓氏佯装疲惫,对景玉道:“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景玉果真没再停留,还与她行了礼才离开。
这番情景便愈发证实了那位三皇子的说法。
因顾忌皇子身份与景国重视孝义的习俗,景玉不敢动她,所以才囚禁着她。
如今她从暗处到了明处,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他便再也不能将她困住。
幸而她当时没有一时冲动自己逃走,否则普天之下,她一个平民焉能躲得过皇子。
卓氏终于放心下来。
这厢云嫣知晓了这事儿之后颇是惊奇。
卓夫人这的存在她从前极偶然地听到过,只说这人是景玉的养母,但她也并未在意。
没曾想今日忽然就进了府来。
待隔日云嫣怀着好奇,特意过去拜见,还吓了卓氏一跳。
亏得春烟一早就陪在卓氏身旁,与她讲了许多事情,才叫她没有太过失态。
这启国公主生得俏丽曼妙,单是那容貌便宛若粉雕玉琢,尤其是那双春波潋滟的水眸,宛若含着柔软的情意,叫人不由自主便心生怜惜。
再观她整个人,便更像是块质地细腻的上等白玉充入了莹莹灵气幻化成少女,卓氏心里暗暗咋舌,便瞧见这样一个矜贵妙丽的美人在自己面前盈盈一拜,声音宛若莺声细嫩,还唤了她一声“母亲”。
“夫人,这就是皇子妃了。”
春烟见卓氏看呆了眼,心里虽恼火,但也仍要笑着提醒。
待卓氏回过神来,才应了一声。
卓氏如今卧在床上,身体仍是虚弱不堪。
因心里头防备着云嫣,便也随意敷衍她几句,便说累了将她打发走了。
待云嫣去了后,卓氏道:“三皇子莫不是诓我的,你说六皇子喜欢你,可你哪里能同方才那位公主相比?”
卓氏一边掩唇咳嗽,一边上下打量着春烟。
春烟无疑是美的,只是在云嫣面前显然是不够看的。
然而春烟就是觉得没有人能比得了她与景玉那三年情谊,对这卓氏的眼皮子浅淡也甚是瞧不上眼,“总之夫人别忘了三皇子的交代就是。”
卓氏这才慢慢紧张起来。
等到当天晚上,景玉回府来,便吩咐了人做了一桌子膳食,顺着卓氏的意思,与她共用晚膳。
云嫣白日里去见过了卓氏,再加上旁人打听来的闲话,令她心里多少也有了数。
果不其然,卓氏被人搀扶上了桌子之后,便对着桌上的菜色一通挑剔,显然是要打定主意要给景玉一个下马威将他提前给镇住。
“既然母亲都不喜欢,不若令膳房的人重新烧一桌来。”景玉眉头都不挑动一下,只淡声说道。
卓夫人将筷子拍在桌上,绷着个脸道:“再做一桌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从前便极想吃琼花楼的菜色,你现在叫人快马加鞭去琼花楼里点一桌来。”
景玉缓缓搁下手里的筷子,云嫣却也附和道:“我先前也听闻琼花楼的菜色极好,最近一直想吃,没曾想还能与母亲口味这样相近呢。”
卓夫人闻言脸色才微缓。
景玉缓声道:“一切便按母亲的吩咐。”
到了夜里,云嫣洗漱过后,便瞧见景玉坐在床头捧着书看。
云嫣这些日子被他打压,如今见他不能顺心,她反倒能顺心了。
“殿下如今将母亲接回府里来住,想来殿下往后的日子也会愈发热闹起来。”
云嫣目光里满是幸灾乐祸,一边说着风凉话,一边便扯着薄被盖住自己。
景玉没理会她,她便又说:“母亲她脾气虽然泼辣了一些,但本性是极好的,你说是不是?”
“况且殿下这样服帖的性子,指不定就是母亲她一手教导出的……”
云嫣絮絮叨叨了几句,便瞧见身旁的六皇子终于将手里的书丢到了一边不再看了。
他转头看向云嫣,眸色颇是漆浓,“你还不困?”
云嫣瞧见他这幅模样忽然就有些怂了,余下那些惹人讨厌的话也没再敢继续说出口来。
小公主心虚地翻了个身,假装自己困了。
可惜她困了,景玉却对她产生了极大的精神。
深夜里,云嫣汗珠子都沁湿了枕巾,又颤着声音提议道:“殿下还是再看会儿书吧……”
景玉抬起指腹轻柔地替她擦去汗珠,缓声答她:“倒也不必,这会儿景玉却也不那么想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