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和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疙瘩。
原先仅仅只是根小刺,然而随着云嫣那场大婚之后,这根小刺不仅没能日渐消失,反而愈扎愈深,令他难以释怀。
小公主是个心性纯美之人,所以才会为了报六皇子的恩情,不觉对方出身卑微,不嫌对方待她冷淡,以身相报,可大婚之日身上却还带着景和赠她的玉。
当时那场景对于景和而言,无疑是格外刺目与震惊。
婚后倘若她与六皇子的生活甜美,景和自然也不至于介怀太深。
可他们甚至成婚还没多久,六皇子便将自己养在外面的一个外室接回府上,宠爱有加。
甚至还有传闻说那妾侍每每顶撞云嫣,六皇子亦是对那妾侍回护万分。
景和原也不太会轻信这些闲言碎语。
直到上回,他亲眼瞧见了景玉为了那妾侍那般上心,甚至不惜说出太子的秘密来要景和帮他保住已不清白的妾侍性命。
景和心神俱被长兄之事扰乱,便全然也没顾忌云嫣的处境,将那妾侍又全须全尾地送回了六皇子府。
此为一桩,而另一桩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云嫣与旁的男子亲密逾越的举止……
她原是个纯善清澈之人,却落得如今的模样,他心中之痛可想而知。
云嫣望着他,目光既是茫然,又是无措,眸子里仿佛有两种情绪正复杂地交缠。
她迟缓了许久才想开口,可这时身后脚步声匆匆而来。
云嫣侧身看去,便发觉是那四皇子匆匆追赶上来。
景荣骤然撞见这场景,发觉他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极为不同。
云嫣扫了他一眼便淡然转身离开,单单余下了景和独与他相对。
景荣迟疑说道:“你们……”
他抬眸却发觉景和望着他的神色颇是阴晴不定。
他嘴里的话也顿时因对方这莫名的脸色而微微停顿。
景和缓声道:“四皇弟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景荣怔了怔,心说他二人被他给撞见了,就算有什么话要说难道不是应该对方与自己说吗?
然而景和如今这般语气与神态却好似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一般。
“二皇兄今日不忙?”景荣憋了憋,憋出了这么句废话来。
景和目光掠过他的脸上,见他仍不自知,也冷淡离去,只剩下景荣一人在原地云里雾里的。
这二皇子真真是反常,景荣自诩自己好歹也是个皇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里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想到“见不得人”这几个字时,心口顿时微微一颤。
难不成关于太子的事情对方也知晓了?
只这一瞬,景荣的额上便被这念头吓得渗出一层冷汗来,他左右望了望,心里愈发慌张。
如今他三哥不在,倘若这件事情真被人知晓了,只怕他一个人也扛不住吧……
云嫣回到家里时,景玉已经在屋里了。
他今日并不忙碌,却也仅是比云嫣先一步进府,见云嫣回来,便淡声问道:“你去了那里?”
云嫣神情恹恹,一见着他便像是寻见主人的幼兽,目光都微闪了几分,快步朝他走去,便一头钻到他怀里去。
“殿下……”
景玉将她接着,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耳廓上,心里那抹因她总不着家的少许不悦顿时也散去些许。
“我今日去了宫里同景婳姐姐一起喝茶去了。”云嫣轻声说道,“只是回来的时候,我心里头就突然好怕……”
景玉手掌触到她细腻的后颈,问道:“怕什么?”
云嫣闷声道:“怕这个世上再没有人喜欢我了……”
她将整张脸闷在他的怀里,脸颊也用力地在他怀里蹭了两下。
许是受到了心情的影响,她身上没有一丝的热意,而巧合的是她跟前的人也同样透着丝丝得冷。
她抱着他,就好像抱着一块没有任何思绪、任何感情的木头,好似抱着的只是空荡荡的自己。
她轻轻闭着眼儿,直到感受到他怀里的心跳,感受到他们之间逐渐酝生出暖意。
云嫣忽然有些遗憾地想,倘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骗过自己该有多好啊……
倘若他没有骗过自己,那她接下来也就不必做出那些叫人为难的事儿了。
到了第二日,苏嬷嬷仍是一早上便坐在那里等着孙媳来。
丫鬟轻声道:“您何必起得这么早,倘若皇子妃今日又被事情耽搁来不得了,岂不又要您白等一场。”
苏嬷嬷抿着唇角,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听到小丫鬟的话后,也仅是斜睨了对方一眼,随即道:“我自己倒也没有什么,这皇子妃原是个公主出生,娇生惯养的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长此以往到底还是不妥,所以我已经为她想好个极妥帖的主意了。”
她这样说,旁人就更是小心翼翼提着口气了。
这苏嬷嬷做了掌事的老嬷嬷也有十几年了,刁钻奸猾什么样的丫头没有见过。
这几日也不管这位皇子妃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像个滑不沾手的泥鳅似的,叫人无端烦躁。
换了旁人,兴许冷嘲热讽几句也就懒得再去理会。
可苏嬷嬷却不是旁人,这么些年来,她什么人都见过,偏生还就没有人能在她手底下还不服帖的。
是以她半点也没有要松懈的态度。
早上云嫣过去问安时半点别扭都没有,还与苏嬷嬷说了些去宫里的事情。
苏嬷嬷抿了口茶,与她道:“皇子妃能与旁人多多走动也见不得是坏事,只是整日里都不着家只怕也未必是个好事。”
云嫣应了一声,又听对方说:“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皇子妃搬过来先与我同住上月余,好教导皇子妃明白事理,皇子妃以为如何?”
苏嬷嬷说罢便看向云嫣,老辣的目光里微微闪动。
云嫣仍是笑的模样,与她道:“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天天在您眼皮底下讨您嫌了。”
这话听着反而就像是乐意至极的意思。
旁人纷纷暗暗地摇头,心说这皇子妃到底头脑简单,哪里是在人家苏嬷嬷眼皮底下讨嫌的事儿了?
人家摆明了是要将她带在身边好生磋磨顺帖了才是,她却还一副乐呵呵的模样,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为过。
回去时,浅草还愁眉苦脸,云嫣却在路过个偏冷的小院子时停下,指了指那门口道:“这里头是有人住?”
浅草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是春姨娘住在里头呢……”
云嫣往那门口走去,还未凑近,便立刻有个丫鬟窜了出来,见是云嫣匆忙地行了个礼。
“你们春姨娘如今身体可有好些?”云嫣问道。
那丫鬟轻声道:“春姨娘她……好多了。”
云嫣若有所思道:“那她每日喝的药苦吗?”
丫鬟怔了怔,说:“奴婢也不清楚。”
云嫣微微颔首,仿佛和那春烟的仇怨都不复存在了般,还叹惋道:“可怜她年纪轻轻受了这些伤害,回头我叫人送些蜜饯果子来给她吧。”
丫鬟拧着帕子不敢应也不敢不应,好在云嫣也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说了两句也就离开了。
待回到屋里,浅草急道:“公主怎还有那闲心去关心春姨娘,你答应了苏嬷嬷贴身伺候她,只怕少不得要受罪了。”
云嫣眨了眨眼说:“那我已经答应了怎么办呢?”
浅草迟疑道:“要不公主去求求殿下?兴许殿下会帮公主呢?”
云嫣轻咬唇瓣,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又不忘吩咐浅草将自己先前余下的蜜饯果子送去给春烟。
等到晚上云嫣便将这件事说给了景玉听去。
景玉闻言眉心微蹙,轻轻揉捏着她莹白细嫩的指尖,缓声道:“只怕如此不妥……”
云嫣轻声道:“可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了。”
景玉却仍是不赞成的语气:“你定然会后悔。”
云嫣似不满他,缩回自己的手指不许他碰,颇是娇气道:“不会的。”
景玉眼睫微垂,目光淡淡的落在她的脸上,“公主当下后悔,我明日便能替公主回了,不然开了头,只怕公主也只能按着规矩来了……到时候,兴许我也帮不了公主。”
云嫣抿了抿唇似有了些畏色,望着他道:“你舍得吗?”
景玉幽深的眸子凝着她,并未回答。
云嫣鼓着小脸下一刻却蓦地笑开来扑到他怀里去,一副娇蛮坏了的模样,软声说:“殿下定然是舍不得我的……”
景玉被她用力扑得险些后仰,却仍是将她轻轻地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