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太医便被人急促地叫去天子宫中。
到了地方,他才发觉天子让他看的竟是那位假孕失宠的云妃。
太医诊断了一番,除了发觉对方额上有着不深的伤口,身上似乎还在发烧。
他隐隐留意到这位云妃衣襟带血,便又叫来宫女查看了一番,才知晓云妃身上竟有不少的鞭痕。
待结果呈给了天子,天子也仅是面无表情地让他下去配药。
景玉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的茶都凉透了,他也不曾喝过一口。
下人将伺候云嫣的婆子提了过来时,那婆子衣服都还没穿整齐,一脸惶恐地跪在地上四下张望。
“是……是云妃糊涂,她总是想着要往外跑,白日里老奴还可以看着点,也只有夜里才将她绑起来的。”
楚吉问她:“云妃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婆子心虚道:“老奴也是最近才发现的,不是说她母亲姜皇后有疯病吗?所以老奴也只是以为她疯病发了。”
楚吉听到这话,余光暗暗扫了景玉一眼,然而便抬起手给了那婆子一个耳光。
“谁告诉你这话的?”
婆子这么大一把年纪哪里被扇过脸,她懵了一瞬便立马委屈道:“老奴哪里能知道,别人都这样说,老奴才这样以为的呀。”
楚吉气得问她:“那鞭痕呢,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鞭挞云妃?”
“没……老奴没有抽她鞭子,只是随手找来的一根藤条,细细的打人也不疼,她不是听不懂人话嘛,所以老奴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叫她不敢跨出门槛半步,而且她身上的伤也不全都是老奴弄的,她自己也会把自己弄伤……”
那婆子发觉这件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些,便低声下气道:“您能不能别罚我月钱?我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还指着我寄钱回去呢。”
楚吉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真真在宫里还就没见过这样不知死活的。
想来这婆子往日里伺候的一概都是冷宫里来的,便是对那些妃嫔再坏也没有人会在意,这才养成了这般散荡无耻的性子。
“可以不扣月钱,想来你的家人也不会忘了你给烧冥币的。”
景玉脸上的神情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婆子见坐在远处的天子都发话了,还以为自己不用扣月钱了,正要拜谢却又慢慢回味过来,整个人彻底有些懵了。
“不不,老奴没有害云妃……”
婆子连忙摆手,哪里顾得上隐瞒真相,“是云妃自己半夜翻墙出去,摔到了头。”
楚吉立马问道:“云妃为何要翻墙出去?”
婆子一脸的惶恐,颤着声儿道:“许是想去找陛下求情吧,从前老奴在后宫里也伺候那些冷宫的妃嫔们,这样的事情老奴见多了,老奴觉得横竖云妃也是要送回启国去的,陛下不也是因为嫌她有疯病才着急将她送走的嘛?”
她要不说最后一句话也就罢了……楚吉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心里骂她是个不知死活的。
婆子还小心翼翼地看向景玉,心想扣月银就扣月银吧……
景玉却慢慢露出冷笑,那张被冻住的脸不仅没有解冻,反而染上了一丝阴森。
“那就留着她的命,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折断吧……”
他对楚吉道:“兴许云妃吃了她的手指,身上的伤口会好的更快。”
婆子顿时脸色发青,嗓子发紧哆嗦着唇要开口,却立马被人拖了下去。
楚吉见婆子被拖下去,知晓她必然是不能善终了,自己则转身慢慢地朝景玉跪了下去。
景玉问他:“知道她是怎么伤我的?”
楚吉战战兢兢道:“云妃骗了陛下一次又一次,砸伤了陛下的额头,还……还拿簪子刺伤了陛下。”
“那你可知道我有多恨她?”
楚吉听到这话,自然也不敢擅自作答。
景玉垂眸望着他,缓缓说道:“……可我也没有让她掉一根头发,那个婆子却做到了。”
楚吉的心顿时猛地一沉,连忙磕头,低声道:“奴才知晓要怎么做,必然……必然会将这件事情妥善处置。”
景玉慢慢起身,望着他颇是阴晴不定,“你不是一向都擅长揣摩我的心思吗?”
“好好想想,你自己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才足够……”
楚吉额头抵在地面,冷汗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答应下来,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等到景玉离开,他才脚步虚软地被扶起,对旁边的小太监道:“带我去领一百个鞭子。”
小太监迟疑道:“一百个鞭子只怕是个宫女都熬不过去了……师傅你底子再好,只怕也难……”
楚吉沉着脸道:“不要说了,陛下他没有直接撤了我的职又给了我自己领罚的机会已经是极宽宥了,只是你这些日子要代我去伺候,定然要小心再小心了……”
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后宫里处置了一个婆子,不少人都被迫观了刑,隔夜饭都险些吐出来。
刘太后听说了这些,便让人将景玉叫来。
她招待景玉坐下喝过一盏茶,却见景玉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只得主动问道:“听说云妃疯了?”
景玉道:“没有的事情。”
刘太后想了想又说:“你要将她送回启国去,为什么?”
景玉抿着唇不言语。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哀家又缠绵病榻,实在是伸不出那么长的手去管你们,云妃做了什么错事,惹得你要将她送走,连夫妻情分都不讲,哀家管不了,景和去了封地却迟迟不见回信,什么时候能平安到达哀家也管不了……
只是人在做天在看,你可曾想过,你做事情太绝,最后即便不报应在你自己的身上,日后也报应在你心爱之人的身上,到那时候你竟也不会后悔吗……”
她的语气愈发的重,其实也已经猜到了景和兴许受了景玉的控制。
景玉是真的心机深重。
他不会与朝臣对抗也不会与刘太后对抗,他甚至也松口给景和许了极为优越的条件,许对方出京。
可他背地里却能做些旁的事情,让朝臣与刘太后对他再无法进行任何指责以及施压。
景玉听到她这话却蓦地起身来,阻了刘太后剩下的话,口吻冷淡道:“您的话也太过严重了,真有什么报应,朕自己会扛着。”
景玉从刘太后那里回来时,云嫣也正好醒来。
边上的宫女耐着性子哄云嫣喝药,云嫣却抱着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只占据着床角极小的面积,极防备地看着那些人。
待宫女打着胆子将药吹凉喂到她唇边时,云嫣便突然伸手将她手里的药打翻,然后将自己团得更小,黑眸里渐渐凝出水光,心里其实怕极了。
宫女被烫到了手也不敢多话,忙将铺上东西收拾了,这时身后传来景玉的声音,“你先下去吧。”
宫女忙又退下。
云嫣见那个气息可怕地人又来了,心里的弦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绷得更紧。
“你认得我,是不是?”
他望着她,瞳仁里还映着一个陌生女子的脸蛋。
云嫣怔怔道:“认得……”
他的存在对于她而言像是特殊的一般,她糊涂了之后对着婆子不说话,对着楚吉不说话,对着其他的宫人也不说话,除了他……
“我是谁?”
云嫣缩了缩脖子,声音轻得宛若鹅毛,轻轻地拂过他的心尖,“……阮公公。”
景玉的唇角紧绷着,再无任何的话。
他先前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认为,最近才渐渐明白过来。
因为他同那位姓阮的公公一样,都曾想要云嫣驯服听话。
而当初还在启国年幼的云嫣,兴许是迫于受欺负的环境与惧怕,不得不讨好对方来换取些好日子来。
这同景玉昔日对待她的手段何其相似?
她惧怕他杀死卓氏的残忍,惧怕他对她的压迫。
她表面乖顺着,心里却一直是极抗拒的。
她对他阳奉阴违,背地里使坏,也并不是她喜欢寻事生非。
而是因为倘若她也能这样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就等同于是接受了过去阮公公对她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