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大皇子楚见微看着穆简,目光极温柔。他神色温和坦荡,心底却在悄悄勾勒她的面容,直恨不得将她的一点一滴深深刻在心头。

她瘦了些许,精神尚可,面上是淡淡哀愁,眼中的点点悲伤。

在来嘉国公府的路上,楚见微克制着自己的步子,让自己不要显得那般急不可待,失了体统。

现在,他终于到了她的眼前,他终是见着她了。

上一次见她,还是在梦中。

从踏入这屋子开始,楚见微眼中只剩了一个世外仙姝。

直到看到四皇弟,楚见微才如梦初醒,回到尘世,恍然发现这屋里还有四皇弟和他的属下。

“县主何必多礼。”楚见微柔和的目光似是将穆简整个人包裹住般。

楚见深抬头看了楚见微一眼,看清他眼底的神色,楚见深双眼微微一眯,胸中无端涌起一股薄怒。

“县主近来可好?”楚见微上前两步,面上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县主前些日子落湖受了惊,又病了一场,如今可好些了?”

穆简微微侧身,说话时柔声细语,语声中带着些许愁绪:“我已好多了,多谢大殿下关心。”

穆简脑中的系统已经“啪啪啪”鼓起了掌:“穆简保持住!为太子之死而哀伤消瘦的白月光人设!”

“闭嘴!”穆简在脑中斥了一声:“你这么搞我容易出戏!”

见穆简柳眉似蹙非蹙,哀伤的模样凄美如画,楚见微知她心中还在为太子楚见铮悲痛,心软得不成样子,柔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县主切勿过于悲伤。这世间事总是无常,日落日升,花败花开,县主也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穆简凄凄然一笑:“多谢大殿下宽慰。”

楚见深皱眉。看着穆简与大皇子楚见微相处,楚见深敏感地发觉出穆简的态度与往常……有种微妙的不同。他转眼看向穆简,目光中多出一分审视。

楚见微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楚见深的神色变化。

楚见微想见穆简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真正站在她眼前,楚见微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的四皇弟。

两年前,皇帝派大皇子楚见微出城迎接班师回朝的嘉国公穆远。

那是楚见微第一次见长大后的乐安县主穆简。

只一眼,便让楚见微惊为天人,也让楚见微心中顿生自惭形秽之感。

那时候的大皇子楚见微还是个圆滚滚的胖皇子,他圆润的腰身不比怀胎九月的孕妇小。楚见微胖了十几年,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那一眼心头颤动。

然后,楚见微拼了命减重,在半年间将一个珠圆玉润的胖皇子,变作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美皇子。

等楚见微终于有了勇气再去见他心目中的穆仙子的时候,太子楚见铮和乐安县主穆简这一对璧人已得了皇帝的默许。

自那时起,楚见微便逼着自己不再去见乐安县主。

拉的住脚,禁不住情。

楚见微自然不敢与太子殿下争乐安县主。可情难自禁,目光落在穆简身上时,楚见微心头便会涌现出莫大的失落,还有强烈的不甘!

明明是他楚见微先爱慕乐安县主的!

若是他早些时日去见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了!

每每看到楚见铮与穆简两人时,楚见微也曾卑劣地想:若是太子殿下不在了,他便能光明正大地站到她眼前,告诉她,他楚见微心悦她久矣。

现在,太子真的薨了。

在得知太子薨逝的消息时,楚见微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乐安县主穆简。

楚见微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惶恐而愧疚,他果真是个不孝不悌之人。

再到惊闻乐安县主“意外落湖”时,楚见微便想直接冲进嘉国公府去,却被属下们齐齐劝住了。

属下们劝他,太子才刚刚薨逝,若是此时他这个大皇子急匆匆去见乐安县主,不说他不顾念兄弟之情,只怕在陛下眼中,在天下人眼中,他都会落得个早就觊觎未来太子妃的名头,成了一个乱了伦常的大皇子。

属下们劝他忍一忍。只要他能忍个一两年,再去求娶乐安县主,便是无妨。

楚见微被劝住了。他忍耐着心焦,不去找穆简。

这一忍,便忍到了“乐安县主请四皇子协助调查太子之死”的消息。

来嘉国公府的路上,楚见微在心中问了无数遍——

若是她执意要查太子之死,她为何不找他帮忙?为何是四皇弟?

楚见微上前,正要将这压在胸口的问题问出来,脚下却踩着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眼,楚见微才看到了熄了火的火盆,火盆内是许多灰黑色灰烬,火盆旁还有一叠烧了一半的纸张,他踩着的,正是那半叠纸的一角。

只一眼,楚见微便瞧清了那纸张上是她娟秀的字迹。

楚见微俯身拾起烧了一半的纸张,看向穆简的眼中带着心疼:“这是县主抄写的诗词,是给太子殿下的?”

穆简眼中盈着水波,轻轻点头:“太子殿下是最爱诗词的。”

楚见微轻轻一叹,顺着她的意思道:“既如此,改日我也抄些诗词,烧给太子殿下。”

楚见深面上已没了表情。

太子楚见铮是楚见深和楚见微的兄弟,现在楚见微因为她而要抄写诗词烧给楚见铮,穆简总觉得这里头的逻辑怪怪的,不由沉默了下。

楚见微转头看向楚见深,自然而然开口:“四皇弟在县主这里做什么?”

“四殿下来此是为了调查太子之死一事。”不等楚见深回答,穆简插口道。

楚见深瞥了穆简一眼,他愣是从这句“事实”中听出了一种她要和他楚见深撇清关系的意味,心中越发不舒服。

“原来如此。”楚见微笑了笑:“我也听闻了父皇的口谕。县主,四皇弟久居夏宫,对京师的人事都不熟悉,若是由他来帮忙查案,难免有为难的地方,不如由我来帮县主查案?”

楚见深心中转过几个念头,他浅笑着开口,语气半真半假,宛如开玩笑般道:“大皇兄是说我能力不及你,帮不了县主?”

楚见微愣了下,他看向楚见深,目光渐渐认真起来,他的语气仍旧是温和的:“四皇弟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与县主都居于京师,时常见面,好歹要比县主与四皇弟你更熟悉些,县主又何必舍近求远请四皇弟你帮忙?”

楚见深挑眉笑:“我虽居于夏宫,却也听说,乐安县主与太子殿下是一对璧人,却未曾听说乐安县主与大皇子殿下的交情。莫不是我久居夏宫,听错了消息?”

楚见微敛起了笑容。

楚见深这句着实戳中了楚见微的痛处。

楚见微虽居于京师,但碍于太子楚见铮,楚见微真正与乐安县主穆简见面说话的机会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若说他比楚见深对穆简更熟悉——还真熟悉不到哪里去!

楚见微不知这位四皇弟为何说话这般不顺耳,他只当这位四皇弟久居夏宫,为人孤僻,性子就是如此;又或者他刚才的言语中有几分轻慢了这位四皇弟。

“四皇弟玩笑了,我如何能与太子殿下相较,”楚见微不再与楚见深多话,他转头看向穆简,面上又化作柔柔笑意:“县主你觉得呢?”

楚见深笑了一声,也转头看向穆简:“是了,是县主要调查太子之死,她要哪个帮他,自然是哪个帮她……”楚见深看着穆简,目光中的笑意极淡:“县主,你觉得呢?你是要我这个久居夏宫的四皇子帮你?还是要大皇兄帮你?”

“……”穆简抽搐了下嘴角,被这么两双眼睛齐齐看着,穆简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系统,你说我是得罪未来皇帝比较好?还是得罪这个世界的男主角比较好?”穆简在脑中急急发问。

系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笑嘻嘻:“当然是都不得罪好啦。”

穆简抿了抿唇,低头轻轻道:“如今陛下已经下了口谕,穆简自然是要遵照圣意的。”

此话一出,楚见深眼中暖了些。

与此同时,楚见微面上的失落几乎掩盖不住,他忍不住道:“县主为何一开始不找我?”

这次,不等穆简回答,楚见深已开了口,他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太子薨逝,这世间得利者,若非大皇兄,便是三皇兄,总不可能是我这个不受宠的四皇子……县主最不怀疑我,自然是请我帮忙了。”

楚见微面色一变:“县主怀疑我?!”

穆简心中一急,正想否认,就听楚见深已开了口:“除此之外,又能有什么原因呢?”

楚见微看着穆简,眼中立时有了受伤的神色。

楚见微的生母不过是一侍女,又在他幼年时亡故,他虽贵为皇子,却也知道这世间有无数人在明里暗里说他出身卑微。

因为这一点,楚见微活了二十一年,脑中也未曾生出问鼎的念头。

可自太子楚见铮薨逝后,楚见微耳边确实听到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立嫡立长”的道理,楚见微自然是懂的。

因为这四个字,不知有多少人怀疑他楚见微与太子楚见铮之死有关。

这种怀疑,楚见微在朝臣眼中看到过,也曾在父皇的眼中看到过。

此刻听到穆简也这般怀疑他,楚见微心头骤然痛了一下,他忍不住再度问道:“县主真的疑我?”

穆简张了张口,想要否认,可她之前又确实是这么和楚见深说的,她无法解释她其实不怎么怀疑书中的男主角的。

见状,楚见微长长一叹,苦笑一声,替她解释道:“是。以如今的局势,我又怎能怪县主疑我。”

楚见深淡淡笑着,用言语激他:“大皇兄何必说些丧气话。若是要县主不怀疑你,大皇兄只管说出太子遇刺当日,大皇兄身在何地,又在做些什么?只要有了人证物证,县主又怎么会凭白疑你。”

楚见微面色微微一变,神色极不自然,他错开眼,不再看穆简,道:“那时我策马入了密林,身边又没有旁人,哪里来的人证物证。”

楚见微的神色变化是屋内人人看得清的。

楚见深神色微动。

穆简眼中也露出些许诧异。

楚见微面色越发别扭,他竟不敢多留,只留下一句“我府内还有些事未了,这便回去了”,便匆匆离开。

“大皇兄那般神色变化,若非当日他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便是他与太子之死有所牵连。”楚见微离开后,楚见深面色平静地下了评语。

穆简张口:“我觉得大皇子不会和太子之死有关。”

那可是宅斗文的男主啊!宅斗文的男主难道还是个谋杀太子的暗黑系男主?!

“哦?”楚见深微微挑眉,目光定定看着穆简,反问:“县主真这般觉得?刚才大皇兄的面色变化,县主看出来了罢。”

穆简皱着眉点点头。刚才大皇子的面色变化极不自然,他显然在隐藏着什么。对此,穆简心中极为惊讶。

楚见深看着房门口,不经意般瞥了一眼黑色火盆,想起楚见微匆匆离去时还带走了那烧了一半的一叠纸,道:“刚才我的话虽有些激大皇兄的意思,但有句话此刻说也错不了。凡事总要看人证物证。太子之死,我本想从步军统领王骥入手。如今看来,我们大可以从大皇兄当日的行程入手。我们应当先查一查大皇兄身边的‘人证’、‘物证’。”

“你打算怎么查?”

“不急,此事有了眉目我自会通知县主,”楚见深看向穆简,面上多出一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县主,你在大皇兄面前,似乎……格外矜持?难道,县主真的与大皇兄交情匪浅?比县主与我之间熟悉多了?”

“哪有!”穆简心虚地拔高音量。

楚见深这就看出她在维持“白月光悲伤消瘦的人设”的不同了?!

穆简别开眼,又觉得不对,她转眼瞪向楚见深,义正言辞地倒打一耙:“你看错了!还有,四殿下,我们是要查太子之死的真相的,你怎么好像查到我头上来了?说起来不同……我倒觉得四殿下今日也格外不同,似是比以往话多了许多。”

楚见深怔了一下,又自自然笑道:“既然将来我会与县主一同调查太子之死,我自然少不了话多的时候。”

落晖站在房内一角,低着头一语不发,却将房内的风起云涌听在耳中。

听得越多,落晖越发佩服自家殿下。

大皇子殿下对乐安县主的心意,莫说他家殿下,就连他落晖也看得出来。

可落晖偏偏搞不清,自家殿下今日这般呛声大皇子殿下,到底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还是真的是在激大皇子殿下说出点什么?

难道还能是兼而有之?

听不出来啊听不出来。

主子就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