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侯府修筑在东市的□□街,左近都是官宦人家,非富即贵,十分安静。
通长的街道人影稀零,她们的叩门声便十分惹眼。
采茵扣了三下侧门后,不多时便有小厮出门。采茵禀明来意后,小厮关上门进去通报。
隔着那扇墨色实木高门,沈灵书深吸了几口气,美眸有些闪烁不定。
此行不知是否能见到曹澜,而且就算见到了,有陆瑶在恐怕也不会那么顺利,还有陆执……
想起他,沈灵书不住的踱步,一向温婉和煦的脸颊上肉眼可见的染上一抹烦躁之色。
从前不知道他能这么疯,青天白日便想毁她名节……她从前怎么就看上他了?
正想着,侧门“咯吱”一声打开,小厮弯身作揖道:“沈姑娘请进。”
曹家氏族在上京百年,这处宅子还是先老侯爷在世时圣人所赐,里边只住着曹家嫡出这一房。
来时沈灵书已将曹家情况粗略打听了一遍。
曹侯爷膝下养有一子二女,长房嫡出的曹嫣然是已故原配娘子所出,曹澜与曹玉皆是续弦娘子所出,一母所出的兄妹俩更为亲近些。但是奈何曹侯爷很是宠爱嫡长女,所以曹嫣然在府中的地位也很高。
穿过二门后,隐隐可见整座府邸布局整齐,端正有序,亭台楼阁,盘结交错,精美又不失大气磅礴,处处透着世家的底蕴,是当真的高门。
穿过抄手游廊,三人顺着影壁下的蔷薇架子缓缓行走,终于到了曹二姑娘的院子。
曹玉早就在花厅前等着,如今瞧着门口那道温婉倩影,迫不及待的出门迎接,一张俏皮的鹅蛋脸挂着笑意:“书姐姐。”
沈灵书走近了些,曹玉捉住她的手,眉眼赞叹:“书姐姐好美,上次探病不得一见,今日终于能细得以亲近了。”
沈灵书羞赧一笑:“我不过蒲柳之姿,曹姑娘谬赞了。”
曹玉凑近了些,一双葡萄眼眸写满了打趣,压低声音道:“姐姐若是蒲柳之姿,我哥哥岂会那样难以忘怀呢?”
提到曹澜,沈灵书更是脸颊羞红,垂下杏眸,只转移话题,让采茵奉上了一早准备的薄礼。
曹玉是个爽快姑娘,又年岁不大,瞧着那一大包小裹皆不是凡品,很是贵重,便欢欢喜喜的命婢女收下,随后拉着沈灵书往寝屋内走,“姐姐进屋说话,你不来我也想去找你呢。”
进了内室,沈灵书还未感慨这闺房精致华美,便见曹玉压低了声音:“书姐姐,上次探病其实我哥哥的意思。那次宫宴我随着母亲和兄长入宫,兄长初见姐姐便心悦于你,只是那时候你还不知道,上次你病了,哥哥急得不行便让我去探病,只是没能见到姐姐一面。”
沈灵书还不知道曹澜什么时候看上自己,只有些不敢相信,声音略讶异:“真的?”
曹玉观察着沈灵书的反应,试探道:“若我没猜错,书姐姐对我兄长也?”
沈灵书被她灼热的目光瞧得羞臊,垂下了杏眸。
曹玉拉着她的手,眼里有按捺不住的喜悦,只身朝外走:“书姐姐你在这里等下,我去让人找一下兄长,他有话对你说。”
说着便嘱咐珠帘外的春儿去福安堂请曹澜。
春儿笑着提醒道:“姑娘,二门上的小厮说太子殿下来了,此刻正欲侯爷和大公子在正厅议事呢,怕是来不了。”。
话音方落,曹玉与沈灵书皆一怔。
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来找父兄谈事?
他方才送到巷子口时居然没走?
屋内正沉默着,便见天水碧梧桐屏风后急匆匆走进来的曹玉的另一个贴身婢女冬儿。
冬儿走得急,险些摔倒,春儿忙扶着她,问道:“姐姐怎的这般慌张,小心冲撞了姑娘!”
冬儿顾不得疼,看向曹玉,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夫人朝咱们院子来了。”
曹玉一怔,小脸有些茫然,母亲这个时候怎么来了?
沈灵书听见外面的动静,心明镜一般,曹夫人定是得知了自己登门的消息这才赶来。
看来七公主陆瑶心悦曹澜找人打了孙莲清这事,不到半个时辰已经闹得满上京都知道了。
曹家得公主青睐,曹澜的婚事定是重中又重,连曹玉都知道曹澜和她眉目传情,曹夫人手眼通天怎会不知,此番只怕是来兴师问罪。
不过今日登门曹府,她便想过这一重利害,此刻也是意料之中。
曹玉忙朝沈灵书赔笑:“书姐姐,我母亲不常来我院子的,你在这里先坐坐,我去去就来。”
行至院中,曹玉便远远瞧见母亲身前那两个掌事婆子,来者面色不善,心中更是泛起了嘀咕。
曹玉不傻,她今日想为兄长和沈灵书铺路,做起了一男一女私下密会这种事,此刻自然心虚。
曹夫人脚步极快,见到曹玉便朝身边婆子使眼色,婆子手脚麻利走到曹玉身边,一前一后将她看住。
“母亲,您怎么来了?”曹玉心虚,讨好笑道。
曹夫人瞪了她一眼,恨道:“我若不来,曹家就毁了你知不知道?!”
曹玉被吓到:“母亲何出此言?”
曹夫人动了怒,发髻上的钗环都跟着颤了颤:“今早上宫里来送了帖子,那是栖凤宫的名帖,栖凤宫那位就那么一个嫡出的公主,你说说皇后娘娘什么意思?曹家上下都不敢置喙的事,你还私下安排起来了。你哥哥的婚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曹玉咬唇,还想辩驳几句,曹夫人却不欲与她废话,让身后两个婆子将曹玉看住,便径直进屋了。
曹家主母气势汹汹进屋,通身跟了几个婆子丫鬟,不像在自己家,倒像是抄家。
沈灵书好整以暇,静静承受她的怒火,弯身行礼:“见过曹夫人。”
曹氏眼皮一瞭,心头也有些惊艳,眼前的女子一身淡黄色烟笼纱裙,弯身行礼,露出的脖颈雪白优雅,肢体美好像一株白玉兰花,一双盈盈水眸望过来,连她也有几分沉浸下去。
算起来这沈家娘子也算世家出身,若不是家世败落,便瞧着眼前的举止涵养,容貌姿色,也当得起侯府的大娘子。
只可惜,沈家倒了,她侯爵府这泼天的富贵荣耀就轮不到一个孤女来享用。
曹氏皮笑肉不笑,走近一旁的红木交椅坐了下去,也伸手道:“沈娘子坐。”
很快便有下人端着白瓷杯来上茶,待人都走后,曹氏素手抚摸着茶杯边缘,道:“沈娘子,我也就不与你兜圈子了,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
沈灵书唇边含笑:“夫人请讲。”
曹夫人盯着那张色若芙蓉的脸,语气突然就缓和下来,“沈娘子,今日你登门不过是想利用玉儿去见澜儿。我知道,那日宫宴澜哥把伞借给你,你便对澜哥起了心思。可你身在大邺宫多年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世家,婚事从来就由不得自己,七公主看上了他,我们曹家也没有办法。沈娘子得圣人皇后垂帘,这上京的男儿那么多,何必盯着我家澜哥不放?”
曹氏话说得委婉,却实在是讽刺她一个女子不知廉耻勾引她儿子,没给她半分脸皮。
沈灵书并未被激怒,朱唇轻启,与她分析利弊:“夫人既知皇后娘娘有意为公主尚贵府公子,那为何宫里迟迟不下赐婚的圣旨?大邺宫里,还有谁能拦住皇后娘娘的心思,夫人不会不知。我父家凋零后,萧氏一族日益崛起,萧家俨然成为武将中的翘楚,若萧后的女儿与有百年望族之称的曹家联姻,圣人真的不会忌惮?还会真心重用侯爷和公子吗?”
曹夫人愣怔,来之前只道她是个金玉在外的绣花枕头,寄人篱下的孤女,却没想心中有这片成论,她竟没话反驳。
沈灵书继续道:“何况七公主今日敢废了孙太傅的孙女,明日亦可再对钦慕曹公子的女子出手。她一身官司自有萧后替她收拾,只是娶了这样的儿媳妇,夫人就不怕她日后闯出更大的祸事,无法收场?这样不安稳的人安置在曹家,便是曹家主君也要想一想吧。”
曹夫人脸色有些惨白,沈灵书说的很对,澜儿身份尊贵,优渥多年,虽为君子却也有自己的傲气。
那宫里的公主飞扬跋扈,难保日后不会对澜儿颐指气使,他们夫妻不睦的话……可皇后娘娘那边,她也实在无力回绝……
曹夫人闭上眼,声音都好似老了几分:“沈娘子,澜哥的婚事我们曹家做不了主。你日后不要再与澜哥相见,我曹家也绝不会认你这个儿媳妇。”
沈灵书起身,没再与曹夫人争执,只道:“夫人虽为公子生母,可也要问问他的意思吧,他毕竟不是傀儡。”
说完便弯腰行礼,朝外走了。
“你!”曹夫人被这挑衅的话语气急,陡然睁眼。
小狐媚子,她好心规劝,不想却让她蹬鼻子上脸。曹夫人脸色阴沉,传唤身边婆子:“公子现下何在?”
婆子答:“太子殿下来了,公子陪着侯爷在前厅应酬呢。”
曹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起身道:“以后给我盯好公子,换一辆马车和随从送公子上下朝,以后出府都要先来请示我。”
婆子应声。
出了曹二的院子,沈灵书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倒没什么太大的神情。
曹澜若真与七公主成婚,那么萧氏一族在上京只会更得意。后妃母族壮大,是帝王最厌恶之事。有圣人拦着,陆瑶没那么容易嫁进来。
她不怕,她只需牢牢把握住曹澜对她的情意便好。
采茵一早在曲廊处等待,见沈灵书出来两人一同顺着廊下朝外走。
沈灵书心中想着来时的路,谨慎的看着脚下。
这曲廊四处栽植了不少灌木,郁郁葱葱,与方才逼仄的空间相比,显得舒缓几分。只是树木过于茂盛,倒将这不见头的曲廊衬托的十分空旷静谧。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想到宫门上钥前要赶回宫中,沈灵书不免加紧了脚步。
走到前边的一处假山下,采茵扶着沈灵书在石凳上小坐了会儿。
曹府过于奢华,园林建设宏大,她们走了半刻钟还没走出去,只得稍做歇脚。
主仆二人正坐着,冷不防假山下的小径响起了脚步声。
沈灵书警觉地站起了身。
她刚与曹夫人起了冲突,难保不会是有意为难,曹家这么大,随便扣上一个失足落水的名头,对于她这样没人撑腰的孤女来说,对外也不愁无法交差。
这声音一下又一下,沉缓有力,与一旁的蛐蛐虫鸣声相比,格外惹眼。
近了,又近了!
沈灵书抬手拔下鬓间发簪藏在袖间,美眸紧紧盯着前方。
假山下突然露出一双绣着银线仙鹤纹样的黑色长靴。
沈灵书凝神,四目相对间,发簪失手掉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猜猜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