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温润的声音骤然响起:“是我。”
几日未见,曹澜的容色好像略显疲惫,可那张清隽雅致的脸丝毫未变,望向沈灵书的目光多了几分温柔。
沈灵书松了口气,旋即又望向四周,确认没人看见后,才疑惑道:“听说太子殿下来了,小侯爷怎么没有作陪?”
曹澜目光灼灼,下意识走进了几步,却又倏地站定。
像是克制不住的行为。
曹澜第一次话语间没了先前的君子风度:“我听下人说你来府上了,便找个借口推脱出来了。我,我想见你……”
他的“你”字,而非沈姑娘,意义不言而喻。
沈灵书听得这话杏眸盈盈的颤了下,像是温和的湖面多抹荡人的水波,白净的脸颊染上了几分少女颜色。
她咬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水眸莹润,羞涩的垂下头。
采茵懂事的悄悄退了下去,走到曲廊边放风。
周遭树荫寂静下来,阳光落在少年郎君身上,那张端方君子的面容多了几分不同于平时的风流俊俏。
他生得很高,高到沈灵书同他说话时需要微微仰起头。
她抬着眸望着他,唇瓣微张,日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眉眼间,连脸颊上的小绒毛都异常清晰,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仿佛日光也对她这样的美人,多偏爱了几分。
被这样一双莹润清澈的美眸望着,曹澜胸腔中无端糅杂出一股冲动的保护欲。
然则发乎情,止乎礼,尽管他很想将眼前朝思暮想的姑娘抱入怀中,可还是紧了紧休袖卷下的手,直到攥出一层湿热的薄汗。
胸腔里揣着一番话,他来时想了又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成了别的说辞。
曹澜声音近乎克制:“我母亲刚刚是否难为了你?”
沈灵书摇头,脸色羞赧道:“没有。”
曹澜怕她误会,忙解释道:“外面都在传七公主与我的事儿,那都不是真的。我、我心里也并没有她,母亲不知这其中的事,性子又一向刚烈,我怕你受委屈。”
曹澜脸颊涨得通红,新科登第那年宣政殿通过帝王之问点为探花他没紧张,入职吏部考试最终被选派到礼部他没紧张,如今对着眼前小小女子,他紧张得说不稳话。
曹澜望向自己时忐忑又小心的神情都落在沈灵书眼里。
她便知道,她赢了。
沈灵书抿唇笑了笑:“曹夫人不曾难为我,小侯爷不必挂怀。今日登府是感谢曹二姑娘那日探病,我也给小侯爷准备了一份礼物,刚刚一并给了她。”
“真的!”曹澜眼神清亮,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清谧的空间下,两人心跳交叠。
这番话对于此刻的曹澜曹澜来说,更像是一种鼓励。
他喉结滑动,目光落在身前袅袅倩影上,几欲开口:“我还有话对你说……”
“原来小侯爷在这啊。”
不远处传来一道清冽的声线,在这无人的假山下,显得格外清晰。
沈灵书抬眸,却见那人一身明黄色服制,行走间纷飞的袍角都是用金线绣着威严龙纹,身影笔挺修长,清贵矜傲。
不是太子,还能是谁?
曹澜不自然退后避嫌了几步,沈灵书随着他皆弯腰行礼。
陆执摆手免礼,寡淡的目光只看向沈灵书,语气少了方才的清冷架子,随意道:“宫门快下钥了,还不走?”
话音方落,曹澜愣怔抬首。
沈灵书屏住呼吸,也跟着缓慢抬头,美眸瞪圆了一圈,望着陆执。
他干嘛用这么熟络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显得他们很熟一样!
“殿下万福金安。”沈灵书选择装傻,不准备接他的话茬。
见曹澜脸色变幻,太子唇边噙着一抹弧度,“方才孤路过朱雀大街刚好碰见县主,便一同来了侯府。眼下天快黑了,便来寻她一同回宫。”
说完,走到沈灵书跟前,见她退了一步,缩得像个鹌鹑,锋锐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低声似是哄道:“走吧。”
沈灵书抬眸瞪向陆执,那厢却微微挑起了眉,清冷自持的气度第一次因她有了起伏,仿佛那向来冷冽如清潭的潭水,如今骤生涟漪。
陆执漆黑的眸含着一股威胁,仿佛在说,再不走孤拉着你走?
几天接触下来,沈灵书想起方才马车里的香艳偏执,实在不敢想,便俯身朝曹澜作揖后匆匆朝外面走。
沈灵书走后,陆执脸色又变成那副淡漠的样子,深深的睨了眼曹澜。
四目相对间,两个男人都在对方身上读到了一种讯号。
曹澜想过求娶灵书这条路会很难,伴随着陆瑶的阻挠与波折,却没想到,太子看上了她。
曹澜心绪百转,脸上却收敛着情绪,面对太子的注视,恭敬的垂下眼睫。
陆执轻勾了下唇,仿佛一丝很浅淡的挑衅,眨眼之间不见,却不容忽视。
他二人走后,曹澜仍旧立在原地。不多时,曹夫人身边的侍女听雨传话让去正厅一趟。
暮色四合,曹澜踏进正厅时便瞧见父亲也在。父亲母亲感情寡淡,很少一同出现,今日这场景倒是稀奇。
他抿了抿唇,弯身请安:“父亲,母亲。”
老侯爷坐在椅子上没吭声,一旁的曹夫人使了眼色,周遭的下人尽数退了下去并带上门。
大丫鬟听雨关上门后对着院中洒扫的仆妇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无事不要靠这边来。”
屋内灯火明昼,气氛却像是绷着的一根弦,一触即发。
曹夫人是个火爆性子,最受不得这父子俩一言不发的沉默样子。
老子素日话少,儿子偏也随了这个根。有话就说,在这对峙岂不是要把她憋死?
她急火火直奔事情要害:“澜哥,宫里那位看上了你,你以后便不要再见沈家娘子了。”
曹澜方才受了一通无声的威胁,又眼睁睁见那人以尊贵身份带走心爱的女子,眼下又听见宫里这两个字,心绪不免烦躁:
“宫里又怎样?我曹家好歹也是侯府,难道公主就有强逼着臣子成婚的道理?”
曹夫人不想一向温和孝顺的儿子敢驳自己,保养极好的脸也出了一丝裂隙,高声道:“七公主乃皇后嫡出,她若要你,我们家能怎么办?娘娘明日就传召我入宫,你难道要我抗旨?你与你父亲如今同朝为官,我们怎么能得罪宫里?!”
曹澜不耐,清隽的脸隐隐涨红:“孩儿喜欢哪家姑娘是孩儿的事,母亲莫要插手。明日朝后,我自会向圣人禀明。”
“你……我跟你父亲自幼抚育你,不曾有一日懈怠,幼时请来名师指导,数年如一日临窗苦读,你可是顺承五年的新科探花啊!你怎么能这般忤逆我们?沈家那个小狐媚子,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家也不顾了,父母也不要了?”
一直不说话的老侯爷突然开口:“澜哥,你的婚事的确要慎重考虑。纵容你心中不愿,可也不得忤逆你娘,丢了孝道。去祠堂跪着静思己过,这几日便不用上朝了。”
曹澜睨着自己高位上的父亲,唇边噙起一抹讥讽。
慎重考虑吗?
上京如今的权贵圈子或许不知,可早二十年前谁不知道长亭侯因父母之命娶了东昌侯府的曹家娘子,又不忍心爱女子为妾,入府受辱,便金尊玉贵养在外面,可最终那外室被曹大娘子逼得郁郁寡欢而终,夫妻自此也面和心不和,更像是搭伙过日子。
至于自己,也是父亲看在曹家面上,不能以无所出而要休了曹大娘子,这才有的。
这样的父亲有什么资格要求自己重蹈覆辙一遍他的人生呢?
曹澜不置可否,拱手道:“孩儿告退。”
看着那芝兰玉树的挺拔背影,曹夫人气得直掉眼泪,没想到这孩子这次是真铁了心了!
她与老侯爷早就夫妻离心,在这府里熬灯油一样到现在,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指望就是澜哥。如今,你也不要母亲了?!
——
夜深人静,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
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路面湿漉漉的,车蓬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味道。
已是戌时了,宫门早就下钥了,可马车不紧不慢,丝毫未有赶路之态。沈灵书便知方才在曹家,太子说的都是借口,他有腰牌,便是宫门下钥也可畅通无阻入宫。
夏夜的雨总是来得缓而急,从侯府回宫这一路,雨势未停,隐隐有越下越大之势,马车内的温度也跟着降了下去。
沈灵书坐在侧面偏外一点,离那人远远的,垂着杏眸,身子有些冷得打颤,却仍是咬着唇不肯吭声。
少女这般倔强的摸样都落在陆执眼底,他的手微不可察动了动,随后便是衣料堆叠的声音。
正神思着,身上多了件重量,还带着陆执体温的外袍披在了她肩上,明晃晃的金色龙纹落在膝上,贵重繁复,是多少王公贵女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沈灵书心里惶恐陆执这样做,也不愿招惹他,让两人有更多的焦急,此刻她只想快到回到宫中从此以后与他再无牵扯。
这样想着,她也不愿披着他递过来的衣裳,抬起手腕把衣裳褪下去,刚欲还回去却冷不防听见他开口:
“披着。”
沈灵书垂下眼眸:“殿下,这不合规矩。”
太子闭上眼睛,听着马车外越来越大的雨声,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悦,“孤替你披?”
沈灵书纤弱的肩膀微微发颤,还来不及做什么,那件温暖的外袍便又重新披在她身上。
男人的呼吸就在耳边,马车明明很大,可他靠过来时沈灵书便觉得逼仄的厉害,连呼吸都跟着轻了几分。
陆执低头睨着她,瞥见了她耳瓣上的葶苈花样耳坠。
他的生母元后在时最爱葶苈花,母后去世后,他便将东宫种满葶苈怀念亡母。小姑娘不知哪得来的消息便将自己的钗环首饰都打造成了葶苈的形状,他从前从未注意过一眼……
他眸色晦暗,大掌轻轻摩挲着那玉石葶苈,虽未直接触碰她的耳朵,可耳坠连着耳朵,那触感顺着玉石传递到耳瓣上,沈灵书的肌肤起了一层战栗。
她脸颊扫上一抹绯红,抬手想推开却被那人攥住了腕子,桎梏在马车车壁上。
太子眼底的矜傲陡然多了些许寂寥,他喉结滑动,低哑的嗓音有些说不明的情绪:
“不许躲。”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给你厉害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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