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旧重逢(三)

蔺浮庭背过身,吩咐道:“蔺外,将她送入本王院子里的厢房。”

“兄长,这恐怕不合适吧,她这什么身份,你看看她那寒酸的歪瓜裂枣的样……气质,和仙女姐姐的头发丝儿比都不配,你不能因为她长得像就被她迷惑了,她不是仙女姐姐,谁知道她是不是居心叵测,万一和你住在一起,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蔺外一激动,又叭叭叭往外直蹦话。

蔺浮庭神色一冷,“再废话,你姐姐也保不住你。”

蔺外一咬唇,把说了半截的话吞进肚子里。过去,将受的气全部撒在宋舟身上,踢她一脚,“起来。”

宋舟爬起来,决定忍忍这个小屁孩。

一路上,宋舟又尝试召唤系统,还是没有成功。沉浸自己的世界太久,等回过神,已经站在了蔺浮庭的院子前。

“兄长,我带她过去?”蔺外问。

蔺浮庭摇头,朝卧房走去,“本王还有事问她。”

不期然,宋舟又受到蔺外的白眼。她佯装没看见,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紧随蔺浮庭的脚步。

门吱呀一声打开,宋舟接着往前走,才迈开一步,撞上蔺浮庭笔挺的后背。

寒光闪过她的眼睛,蔺外疾步上前,她探头时,剑锋刚好挑开床帐里的被子。被子底下可见一副赤/裸的躯体,是个姑娘。

蔺外立刻扭头捂住眼睛,蔺浮庭早在床帐挑开的那一刻便背过身,不但不脸红,甚至隐隐露出刚刚想杀宋舟时的表情。

整间屋子里,只有宋舟敢大胆地伸着脖子看床上的姑娘。

那是个生得怪招人怜惜的姑娘,宋舟甚至觉得她的脸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大约没料到今天还有外人,床上的姑娘翻身抓住被子捂好胸口,一双含水秋瞳又惊又羞。

她的目光越过一脸通红的蔺外,直直看向蔺浮庭,声音娇弱,“王爷……”

宋舟下意识抬头看蔺浮庭,后者已经在酝酿一场风暴。

“王你奶奶个腿儿,你快点把衣服穿上,不知羞耻!伤风败俗!水性杨花!恬不知耻……”蔺外把剑握紧,闭着眼睛,从脖子到耳朵红了个干净,语速比刚刚还要快上一倍,显然是急了。看起来比床上那位还要害羞。

蔺浮庭的眸光落在踮起脚努力看热闹的宋舟身上,不悦更甚。拧眉道:“去,让她穿衣服。”

这兄弟两个意外的很纯情。

那边蔺外也记起这屋里还有个女的,捂着眼睛的手还没放开,高声喊她,“那个叫什么送饭的,快过来捆住她!”

“……我叫宋舟。”

“谁管你送的是粥还是饭,快点!”蔺外松开剑,不停朝她招手。

宋舟刚走出一步,床上的女子好似才看见她,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也顾不得什么被子衣服,跌跌撞撞地摔下床,手脚并用爬向蔺浮庭,“奴家倾慕王爷许久,只愿能常伴王爷左右,哪怕不要名分,只要王爷肯要了奴家。”

没了遮挡,宋舟清晰地看见她的身材,心想难怪敢爬床,到底是有资本,底气足。可惜蔺浮庭一眼都不看,再曼妙的身材也是白搭。

宋舟到处找了找,才发现这姑娘为了给蔺浮庭一个惊喜,把自己的衣服都藏进了被子底下。她爬上床把衣服拽出来,一件一件理好,从里到外开始把衣服递给那姑娘。

那姑娘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一把推开她。

对着蔺浮庭柔弱不堪,推她的力气倒挺大。

“王爷,奴家对您是真心的,奴家只想常伴您左右!”

“还不赶快!”蔺浮庭冷声喝道。

宋舟气的摔衣服。

把其他衣服都扔了,只拿着最严实的外衣,一把把那姑娘摁在地上。

“你想做什么!快放开我!”姑娘没料到宋舟竟然一上来就用蛮的,花容失色,开始奋力挣扎。

宋舟现在不太想理她,抓过地上的肚兜塞进她嘴里,又用腰带把她的手捆结实,接着把宽大的外衣在她身上裹两圈。

大功告成。

“可以了。”

粉衣的宋舟半蹲在被绑成粽子的女子身边,在给女子身上的两条袖子打结。

蔺浮庭愣住,看着宋舟在寂寥月光下模糊了轮廓的侧脸,忽然有些出神。

蔺外已经点起灯,面对一个穿了衣服的女人,他很快恢复如常,甚至无比意外宋舟的手脚麻利。

“兄长,该如何处置?”蔺外已经将剑直指女子的眼睛,只要手抖一下,眼睛就没了。

女子吓得双眼紧闭,在地上挣扎。奈何宋舟打的结很特殊,越挣扎捆得越紧。

“喂狗。”蔺浮庭的眼神甚至都没放在她身上,好像看一眼都会脏眼睛。

蔺外没再多话,提着宋舟绑好的结就往外走。

宋舟心里咯噔一下,“不能喂!”

她来这里就是为了阻止蔺浮庭杀人。要走回原剧情,原男二的贤明仁慈是必要的,胡乱杀人就ooc了。

蔺浮庭微微蹙眉,对她光明正大忤逆他而十分不悦。

“为何不能?”

“您忘了仙女姐姐说过的话吗?您要做个好人。”

“做个好人。”蔺浮庭喃喃重复一遍,唇角上挑,扯出一抹冷笑。陡然弯下腰,扣住宋舟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她凭什么要求本王做个好人,她怎么还敢这么告诉本王。”

宋舟被他捏的下巴生疼,只敢轻轻地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他。

这个动作好像真的有奇效,捏在她下巴上的力道果然卸去一大半。宋舟更加努力地安抚。

蔺浮庭有点恍惚地想,难道她真的入了眼前人的梦,连她以前用来哄他的招数都教给了别人。

“我只是一个传话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宋舟战战兢兢,表面还是一脸无辜。

蔺浮庭慢条斯理地松开她,语气变得很轻快,恢复了少年气,表情天真,说出口的话却阴恻恻的,“好啊,听她的,本王不杀人。既然如此喜欢爬床,刚好军营最不缺行军床,就让她一张张爬。”

他对宋舟露出一个无辜的笑,“这样可以吗?如果你依旧觉得不妥,本王可以带你一起去看看。”

宋舟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一步,缩着脖子摇头,“不用了。”

她自己都命悬一线,能让蔺浮庭不杀人就已经很费劲,还想让人全须全尾活着就更难了。更何况那个姑娘并不无辜。

蔺浮庭递了个眼色,蔺外会意,提着挣扎得不比之前剧烈的女子离开。

可见贞洁于这种一心想往上爬的女人,是远没有命重要的。不过到底还是无知,不知道军营里的人不是在秦楼楚馆吟弄风月追求情/趣的恩客,他们下手,只讲究自己尽兴。到了他们床上,离死也就不远了,还未必有做狗食痛快。

宋舟目送蔺外拎着人离开,外面恢复安静。屋角还挂着灯笼,照着两边寥寥的树。

“你去让人将这里打扫干净。”

蔺浮庭看自己床的眼神很嫌恶,顿了顿,“让人换张新床来。”

“哦。”宋舟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发现事情不对,又转回来。

她一路边想事边跟着走过来,连走过来的路都不记得,更别说还要去找人。

蔺浮庭皱眉,“怎么还不去。”

“我不认识路。”

宋舟挠挠下巴,一脸“你这是在为难我”的表情。

蔺浮庭的脸有一瞬是黑的,但是宋舟低着脑袋,在心里编今晚要做的梦,完全没看见他的表情。

她发间那支廉价的珊瑚发簪红得刺眼,乌黑滑亮的发丝环绕,像是迷雾沼泽中一株满不在乎自顾自开得鲜艳的花。和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却还敢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走神。

蔺浮庭沉声:“过来。”

宋舟小跑着过去,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然后听他面无表情地张口吐出三个字,“自己找。”

“……”

这摆明是在戏弄她。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哦。”

半个时辰后,蔺浮庭的耐心几乎消失殆尽,宋舟才重新回来——跟在蔺外身后。

王府的下人动作迅速地将寝房上下打扫一遍,该换的东西全部撤换。

“去哪儿了?”蔺浮庭问。

宋舟低着脑袋,肩膀一颤一颤,细听之下还有细微的抽噎声。

蔺外道:“她跑到了西院,然后自己把自己吓哭了。”

晋南王府的西院离主院最远,废弃已久,从未有人打理,至今仍是荒芜一片。

宋舟漫无目的,黑夜之中随便找了一个方向直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西院。

谁知道再往里走,是一片老坟。疯长的野草盖不住土堆的尖,浑身漆黑的野猫唯有一双眼睛闪着荧光,在坟堆上乱蹿,仿若鬼火。

住着人的晋南王府里,有许多坟。

宋舟吓了一跳想往回跑,转身被藤蔓绊住了脚,摔在地上,也摔破了她那点比泡沫还易碎的勇气。

蔺外把想爬床的女人扔去了城西的军营,回来的时候抄了近路,路过西院,听到有人哭,就把人带了回来。

宋舟的衣服滚了一圈泥,浑身脏兮兮的,白嫩的小臂上还有沙石蹭破的伤。头发凌乱,那根珊瑚簪子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蔺浮庭啧了一声,“让人将厢房收拾出来给她住。”

“我不住厢房。”一听要一个人睡,宋舟嘴一瘪,急了。

万一她刚刚冒犯过的鬼兄弟姐妹来找她怎么办,打死她也不要一个人睡。

蔺浮庭的表情依旧很冷淡,“你想住在哪里。”

“我就在这里睡一个晚上。”情急之下,宋舟脱口而出,吓得太慌,匆匆忙忙竖起手掌,直打哆嗦地发誓,“就一个晚上,我打地铺。我睡觉很老实的,一点不会乱动,绝对不会吵到你的!”

蔺浮庭眼里浮起凌厉的杀意,“你再说一遍?”

宋舟身子一颤,哇的一声,连话也不说了,放声大哭。

蔺浮庭从前见过不少女子,她们哭起来轻声细气,莺啼婉转,势要哭得楚楚动人。但是宋舟哭起来就像小孩子。小孩子哭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样子,不要形象,哭的时候最天不怕地不怕。

她和小孩子之间,也就差一个撒泼打滚。

他从来没见过宋舟这样哭的姑娘。

好像是见过,在他还不是晋南王,甚至还没到晋南王府之前,也有人这么哭。哭起来止不住,声音大得吵人,抓着他的衣服,不管鼻涕眼泪,全部往他身上擦。

“不许哭!”蔺浮庭怒道。

哭声止了一瞬,然后更加大声。

有一个人,她哭的时候不能凶她。一凶她,她就哭得更不讲道理。

“我害怕……”宋舟哭得话都说不清。她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丰富到看见一片纸钱都能在脑子里续写聊斋志异。这也是她做穿书攻略这么多回,却从来不穿恐怖悬疑和奇幻的原因。

今天看见一大片坟,她再一个人睡,会自己把自己逼疯的。

“兄长,我把她再扔回去吧。”蔺外最烦看人哭,尤其这人还顶着和他无所不能的仙女姐姐一模一样的脸哭成怂包,更让人烦。

刚走近,宋舟哭着一溜烟躲到蔺浮庭身后。

“我害怕,我就住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我保证。”

宋舟哭出了嗝,脏兮兮的手连破皮了都顾不得,在衣服上勉强算干净的地方用力擦了擦,然后抖着手拽住蔺浮庭的袖子。

蔺浮庭低头,目光从她遍布伤痕的小手缓缓移到同样狼狈的脸蛋上。这双明亮的眸子好像有哭不完的眼泪,哭成这样,还有些许傻气。

她似乎真的怕疯了,娇小的身躯挂着显然不合身的衣服,空荡荡的,弱小又无助。

“找个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