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三楼走廊上只有羽夕鸾一人倚着围栏静默的垂首俯看下方的种种情形,手指漫无目地的敲击着围栏石面。
没错,明月姬前脚刚离开没多久,羽夕鸾后脚就走到了这里。
“你可知我也遭受过同样的痛苦....”羽夕鸾喃喃自语,低不可闻。
于是,所有的一切她就犹如一个旁观者,全部都看在了眼中。
嘴角微扬,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相拥而去。
“怎么?这么的成竹在胸?”
刚要转身的瞬间,羽夕鸾不由的停住了脚步,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只见转角的阴影处慢慢走出一个人影,犀利的眼神正紧紧的盯着羽夕鸾。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罢,羽夕鸾看也不看他的就径直走回房间。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黑影说话了,“你想利用明月姬从而达到你的目的。”
羽夕鸾停下步伐,斜睨了一眼:“你不去说书真是太可惜了。”
“难道不是吗?”那个黑影缓步走到羽夕鸾身边,审视她的一举一动。
“唉..”羽夕鸾大叹一口气,鄙夷的迎向那道灼人的视线:“子纯,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
——来人正是一身白衣的子纯。
子纯微忡了下,满脸不可置信的指着羽夕鸾:“你...?”随后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羽夕鸾,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很别扭吗?你我也不过彼此彼此而已。”
“是吗?”羽夕鸾也不生气,只是很淡然的无视子纯的挑衅:“我可比不过你,在下自行认输。”
子纯嗤笑出声:“羽夕鸾,你做过的什么就真的能忘了?”
“你…”羽夕鸾一脸无辜的看向子纯,“不知道我有做过什么让大人那么挂心?”
子纯拦在她身前,狭长的凤目眯成一条线,闪动危险的光芒:“你自己心里明白。”
“明白?”羽夕鸾随即摇头,“我不明白。”
子纯逼视着她:“你别跟我装糊涂,我还不了解你?”
羽夕鸾却淡然的回道:“是啊,你了解我。正如我了解你一样。”
子纯嘴角勾起,挑眉道:“所以说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不!”羽夕鸾摇头,斩钉铁板的说道:“我们不一样。”
坚定的眼神,从那双褐色的双眸中闪现,子纯不禁错愣住了。
“我和你从来就不是一样的人。”羽夕鸾终于步入了属于她的那间房间,将一脸呆滞的子纯紧紧的关在了门外。
子纯愣怔的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发呆,一时间竟不知身处何处。他茫然的扫视四周的一切,然而周围除了冰冷冷的墙面外再无其他。
陈旧泛黄的记忆开始浮现,那是他刻意掩埋的过往。
有快乐,也有痛苦;有甜蜜,也有苦涩,一瞬间纷纷涌上心头。
“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子纯低下头,轻声呢喃。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思绪纷乱,曾几何时,似乎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恍惚间,好似回到了过去。
落音缤纷,桃花漫天。
清澈的溪水,随风摇曳的拂柳,还有孩童之间无忧无虑的戏耍。
这一切,仿若一张陈旧发黄的画卷,在经过了岁月的侵蚀之后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当遗忘的人们再度打开的时候,也只剩了回忆的无奈及感叹岁月的流逝。
姐姐....你可好?
还有你们,爹....
你们可还好?
你们是否会想起我呢....?
装满回忆的宝箱,一旦打开了尘封的锁扣就会不顾一切的翻出埋藏至深的记忆。
此时的子纯,正是如此。
不敢触碰的记忆犹如一卷卷的画卷展现在眼前。
“大人...大人!!”耳边隐约传来女子急切的叫唤声,一声一声传入到子纯的耳中。子纯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心下立马定了神。闭目深吸,当再一次睁开眼时,子纯的眼神已不在迷茫迷离,他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环顾一下周围竟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回了书房,也不知道花尽站在这里叫了有多久了。
“花...花尽?”子纯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
看见变回正常的子纯,花尽终于松了一口气:“大人您都不知道您刚才的样子有多可怕,好像中了邪似得,谁叫您都没反应。”
“有人叫过我?”子纯大吃一惊,他竟一点都没发觉。
“是啊。”花尽疑惑的讲给子纯听:“奴婢去三楼找您,却发现大人您站在羽族公主房门前发着呆。奴婢担心你有危险就先命人看管羽族公主后就一直跟着您。大人你不知道...”
说到此处,花尽却笑了,笑的犹如一朵鲜花一般的娇媚:“一路上的侍卫看到您这样都吓坏了呢。个个都发着抖,生怕您一个不高兴拿他们开刀。”
“真有那么吓人?”子纯不禁反问。
自从来了这里之后,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这么失态吧?子纯暗自摇头叹息。
“可不是嘛。”花尽抿嘴微笑:“那些侍卫吓得都不敢看您呢。就连等在外面的七曜大臣都给吓傻了。”
“七曜...大臣...?”处于混沌之间的子纯还尚未反映过来。
“是啊。”花尽疑惑的看着子纯,“大人您忘了吗?”
子纯连忙掩盖住刚才的失态,问道:“他们来干什么?”
“奴婢也不知。”花尽倒了一杯茶给子纯,恭敬的回道,“奴婢看大人您不舒服就先让大人们在外候着了。”
子纯满意的点点头,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下,“这里也不需要你伺候了,你去让他们都进来吧。”
“喏。”花尽欠身行礼离开,走到房门前,打开了房门。
随着房门的打开,门外站着的七人都不约而同的回首看向花尽。
他们便是新封的七位大臣。
——七曜使臣。
“大人们好。”花尽站在门口恭敬的行礼,“宰相大人命奴婢请各位大人入内。”
站在门外的铁罗云,一心以为是子纯给他们的下马威,故意让他们久候。心中的怒火烧的正旺,一见娇媚如花的花尽出来就张口大骂:“怎么的?宰相大人终于宠幸完美人舍得出来见我们啦?!”
“你!”花尽红着脸也不敢发作,只能原地跺脚从而表达自己的愤怒。
“啧啧,美人生气起来真是别有一番风味,难怪...”铁罗云的话已经在嘴边了却感觉到有人正拉扯着自己的衣袖,他回首,“怎么?紫鳞?”
紫鳞凶狠的瞪向他,眼中的警告之味溢于言表。
被那道猛烈眼神击中的铁罗云顿时没了火气,随即只得无奈的低下头。
刚才的一时气愤让他忘却了眼前之人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但他却是子纯的心腹,是子纯最为爱护信任的人。
他刚才竟然当面羞辱了她!
现在细细想来子纯的种种手段,铁罗云陷入了恐慌之中,冷汗直冒。
“还不快进去!”紫鳞看着已经进去的重云等人气急,向还站在身侧面如死灰般的屹立的人一脚踹去。
铁罗云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将他踢向了死亡边缘,而那扇门就是通往黄泉的鬼门关。
“让你嘴贱!”紫鳞经过他身边时一脸鄙夷的说道。
看着那扇仿若通往森罗殿的大门,铁罗云一时间不知所措,恍惚间那扇门中正透出袅袅阴气。
“铁罗云呢?”子纯魅惑柔亮的嗓音从书房内传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可辨。
然而这道声音听在铁罗云耳中却犹如死神的审判,让他不寒而栗。
“铁罗云!还不快进来!”
此声一出,似乎周遭的一切都随之寂静了下来,铁罗云的身子突然一震,只感觉有几十道目光从房内透出正齐刷刷的看着他。
罢了,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思及此处,铁罗云索性干脆的闭起眼睛大步跨出,那样子就像是为了要赶赴一场必死的沙场而做出最后的勇气。
简洁宽敞的书房中,依着书案,站了一个人。
那人白衣翩翩,身上的衣服只是用的最简单的款式随意的穿在身上,取下了素日佩戴的白色高帽转而用青色丝缎松散的束缚起及膝的黑色长发,没了往日的凌厉魅惑,多了几分慵懒的仙人之姿。
这样的子纯并不多见。
他从容的负手站在书案旁边,一脸无语的看着大步跨进来的铁罗云:“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有要你上战场吗?干嘛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铁罗云听到子纯似是而非的玩笑话,脸色当即缓和多下来:“这....卑职....卑职...”
脑海里还不断盘旋着如何解释的话,子纯就一脸不耐烦的打断他:
“别浪费时间了,你们这么齐心赶着一快来是为了什么?”
“是这样的,宰相大人。”重云站出,“幻灵他们提议让明月姬一起辅佐新王。”
“哦?有这样的事?”子纯听后也不生气,只是眼神锐利的扫过幻灵、金圣甲他们一干人等的脸庞。
“是....是这样的。”迎上那锐利的目光,金圣甲硬着头皮说出,“明月姬毕竟是新王的姐姐,有她辅助新王想必先王在九泉之下也会心安的。”
“嗯,说的有道理。”子纯听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可是王那边,可否愿意呢?”
“大人这就不必担心了。”紫鳞说道,“刚才我和幻灵已经去问过王了,王十分的愿意明月姬来辅佐他。”
“紫鳞的办事效率可真是高啊。”子纯脸色阴晴不定,但是渐渐收缩起的瞳孔却透出危险的讯息,“看来你们现在来我这只是来知会我一声的喽?”
此话一出,满室的人都犹如身处寒冬腊月里的风雪中,冷的刺骨,那是种是透入心间的冷。
噤声,没有一人敢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空气中充斥着来自子纯的压力,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宰相大人。”重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心中的慌乱,“既然王需要公主,那就让公主照顾王,毕竟公主是王的亲姐姐。”
杀气开始在空中盘绕。
紫鳞等人皆战战兢兢的看向重云,生怕他说错一句话而惹怒子纯。
良久。
子纯终于收回了散发在他周围的杀气,书房中也重新变得温和起来,如春风拂过。只见子纯斜睨了眼重云,嘴角划开淡淡的一抹冷笑:“既然如此,那就让明月姬好好的照顾王。”
此话一出,紫鳞等人不由的暗自松了一口气,抬头,惊魂未定的偷偷打量正在看着他们的一脸淡然的子纯。
“重云,神武罗,秦天,圣金甲,留下,其他人就先退下吧。”子纯一挥衣袖,转身就走到书案后坐下。
剩下的人陆陆续续的行礼离开了,被点到名的其他人还算正常,唯独铁罗云一人战战兢兢的模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想起紫鳞临走前的那个眼神,铁罗云更是一阵轻颤。
“铁罗云。”子纯扔下手中的奏呈,一脸不悦的说道:“你就那么怕我吗?”
“卑职....卑职...”铁罗云连话都说不清了。
子纯一脸严厉:“花尽是我的人,你今天这样羞辱她,我应该怎样处罚你?”
“这....”铁罗云的头低的更低了。
子纯脸上闪过一丝嫌弃的神色,随即正色道:“我今天念你初犯,先暂且绕了你!如果下次还让我听到什么不堪的语言就休怪我连今天的这笔一起算了!”
“是!是!”铁罗云点头如捣蒜。
子纯瞥了他一眼,都懒得看他,“你先出去吧。”
等到铁罗云走后,子纯随之一本正经的说道:“好了说正事了。我今天让你们留下来是要跟你们讨论下关于与羽族人族之间战事的。请坐——”
子纯随手指了下方的座位。
重云与神武罗,秦天与圣金甲相对毗邻而坐。
子纯正色道:“前方传来的消息。风无痕还在沙漠海与羽族纠缠,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重云思虑了一番,说道:“我曾在沙漠海与翼天远对战过。羽族也是相当的狡猾,利用沙漠的地形随机应变,配合他们高超的箭术,当真防不胜防。要不是主将是翼天远,我也不知最后能不能逃脱。”
子纯点头:“嗯。可是就凭他们就能与风无痕周旋那么久?”
对于羽族的实力,子纯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更何况是风无痕这个曾经为羽族附属国的国王,他对于羽族也是想当的熟悉的,所以当初才会派他而去。
可如今,似乎.....有些地方疏忽了。
重云脸色凝重,几经思量:“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子纯道:“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那次我去沙漠海支援风无痕,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把我引进了羽族的埋伏点。而且....”重云凝眉细想,“而且,几场战争下来,我总觉得风无痕与羽族总有一种似有若无的默契。”
“哦?”子纯眉头皱起。
经被重云一提醒,原来那个被疏忽的地方也就浮现出来了。
是了。
风无痕的阵风国可以一夕之间从羽族的附属国改投为黄昏国所有,如今他又何尝不会改变去投靠羽族?
风无痕.....
子纯收缩的瞳孔发出危险的光芒,手也不自主的用力收紧,紧握成拳:“重云!”犀利的眼神射向重云。
重云一震,转头却看见子纯充满杀意的眼眸。
子纯道:“重云,风无痕那边先不用管他,让他在那边继续陪着羽族胡闹吧。”
重云面露疑惑:“这....?”
子纯抬手打断他的话:“现在前方传来消息,人族已经退出离离草原回去处理他们的皇帝陛下了。估计人族以后都不会在出现在战场上!”
重云疑惑道:“那大人你的意思是,让我去离离草原?”
子纯摇头:“不是,你带兵蹲守在赤河源就好。我坚信羽族那边也早已收到人族退出战场的消息,定会派人从赤河源附近登陆。”
重云当下有几分了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子纯满意的点点头,视线转向圣金甲和神武罗。
子纯道:“圣金甲,神武罗,骷髅山和落日高原你们俩就各选一个吧。”
神武罗疑惑的问道:“宰相大人的意思是?”
子纯挑眉,道:“就是让你们两个就各自选一个蹲守的地点。”
神武罗略一沉吟,道:“嗯....那就落日平原吧。”
“很好,那剩下的骷髅山也就圣金甲去吧。你们三个——”子纯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人,“你们准备准备,各自拟好需要带上的兵马在明日之前上报与我。”
“遵命。”重云、神武罗、圣金甲、异口同声道。
子纯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先下去吧。”
“是。”随着三人的离开,整个书房中也只剩下秦天一人了。
等到三人走远了,子纯这才幽幽开口道:“羽夕鸾最近可有出去过?”
秦天略有犹疑:“没有。只不过——”
子纯点了点头,秦天却迟疑着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子纯瞟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说今日明月姬去看过羽夕鸾还撤走了侍卫这件事?”
秦天惊讶的看向子纯,道:“大人怎会得知?”
子纯悠然道:“因为我正好从那里经过,看到明月姬从里面跑出来,也还看到了羽夕鸾。”他的声音淡淡的,却让秦天莫名的感到一阵森冷。
秦天慌张的从椅子上站起,躬身一礼:“是属下失职。”
子纯却淡然一笑:“这也与你无关,毕竟她是明月姬,你也得听她的不是吗?只不过不要太出格就好,你就随她去吧。”
秦天惶惶道:“是,可是....”
子纯挥手止住他:“她们那两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只要看严了羽夕鸾,明月姬算什么?就算他们真的预谋了些什么,在这黄昏国中还有谁比我的权利更大?她明月姬背后也不过任天风那一派忠于她。”
秦天沉吟了片刻,道:“大人的意思,属下已略知一二。今后定会加强对羽夕鸾的看管!”
子纯抬眉扫了眼一直站着的秦天,看见他欲言又止又满是疑惑的脸,不禁问道:“你是不是在疑惑我为什么那么针对羽族?”
秦天惶然,道:“卑职不敢,是卑职僭越了。”他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心中的疑问还是日趋状大起来,为什么就非是羽族不可呢?从一开始先王准备进攻这片大陆的时候,也是子纯在旁边建议先攻下羽族的。
子纯却不怒,反而淡然一笑:“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反而是好事,一旦知道了反而就会失去了乐趣,一种在不断猜谜解谜的乐趣。”
秦天垂首道:“是。”
子纯又道,言语中不少含警告意味:“有些事就到此为止,不该问的就别问,就要让它永远烂在心底。”
秦天点头应了一声:“是”,便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其实有些事,有些疑问埋在心中才是最好的归宿。
然而秦天却在心底摇了摇头。
面对朝政的紊乱动荡,面对神的后代羽族,一切的一切黄昏国究竟该何处何从?或许...就此消失才是最好的结果。
这样就没了战乱,也没了朝野纷争。
一切都归于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