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扫见男人起身出去,陈三嫂子还在地上埋头整理那些碎瓷片儿。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曹二也没和我们说一声。”
“我叫依依。”
“劳烦您和陈大哥了,嫂子。”
“不碍事。”妇人抬起一张笑脸。“都是邻里的,曹二的侄女儿我们也当自己的侄女儿。”
“嫂子,曹二可有说他往哪里去了,什么时候会回来?”明舒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曹二与他们并非一伙。她尚有一线生机。
“曹二啊,他说去城北买米。该是一会儿就回来了。”
明舒记得,曹二今个儿晌午回来便出门买米粮,午时回来与她换药的时候,她虽昏昏沉沉,可曹二办事利落,那会儿便应当将米粮买好了。夜里怎会又要出去买米粮了。“不莫等他回来,我再吃药吧。可别麻烦三哥和嫂子了。”
“那怎么行。曹二交代的事情,我们既都答应了,就得将你照顾好了。”
正说着,陈三已在外头敲了敲门,“老婆,药好了。”
什么药能这么快,明舒已不稍细想,忙一把拉住陈三媳妇的袖子,“嫂子,我在家里的时候,舅母不叫我和男子共处一室。能不能不叫三哥进来?”
陈三媳妇儿看姑娘央求,没多加心思,只道,“也行。”
明舒看人转身去开门接药,目光扫见曹二放在床脚的木柄,那许是唯一她能用来防身的东西。
陈三媳妇儿走去门边,对外头陈三说道,“这里我来就行了。”
趁陈三嫂子去开门,她忍着腰伤,爬过去将木柄提了过来。那木柄很重,另一头定是什么铁器。来不及细看,陈三媳妇儿已端着药汤回来,明舒忙一把将木柄藏进被褥里。
“姑娘,快,趁热喝下吧。这回可别再洒掉了。”陈三媳妇儿将汤药送了过来,明舒被腥臭的味道逼得直扭头。
“嫂子,好像很苦。我能不能一会儿再吃?”
“药要趁热吃。”一来二去,陈三媳妇儿已没了耐心,一手扶住明舒的后颈,一手端着汤药往她嘴里送了过来,“来,听话。”
“我…”不行…明舒话没说出口,已被灌了两口汤药。眼前陈三媳妇儿,像是换了一个人,死死抿着嘴唇,手上力气奇大,瞪着眼睛狠狠望着她。“你矫情什么?少废话,都给我喝了!”
看那药汤灌入少女的喉咙,白皙的肌肤被她拧出道道红印。陈三媳妇儿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容。
忽的,后耳旁一声巨响,后脑疼痛传来,手里已没了气力,药碗再次“嘭呲”一声碎了一地。陈三媳妇儿缓缓往头顶方向看去,只见瘦削虚弱的少女双手握着一把木柄小斧,上头染着不知哪来的温热血渍…
明舒看着妇人缓缓倒下,空气中凝固着血腥味道。
她一路从北狄兵卫被追杀来金山城,虽见惯流血杀戮,可亲手了结一条性命,心中依旧发有些发寒。头脑还在飞速转动,曹二到底是什么人,真是他让这陈家夫妇来喂她吃药的?他们可是北狄人?是不是想将她捉住给北狄梁王邀功?
方喝下那几口汤药似起了作用,头有些昏昏沉沉,腰上伤口还在疼。可明舒知道,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暂且不管这两人身后有什么势力,她如今犯了人命,是要见官府的。对簿公堂还得讲究证据,她孤身一人,和亲信走失,证明不了自己南魏公主的身份。官字两张口,哪里能有十足的把握。到时候只怕有口说不清。
她一边撑起身子下了床,踢了踢地上妇人,人已一动不动。扶着床沿墙壁,走出门外,却被人一把捂住嘴掠回了屋里。
明舒眼里闪过一阵惊恐,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陈三刚刚还在外头。该不会…
房门啪嗒一声,轻合在那人身后。明舒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身躯。是曹二…几次单襟相处,她已能凭气息和感觉将人认出来。
房门合好,捂在她嘴上的大掌才被松开。就这么一瞬,明舒紧绷的神经竟已松弛下来,挤出几颗泪珠,转身一把抱住曹二,咽呜道,“曹大哥,奴杀人了,怒杀人了,奴好害怕。”
曹二没应声,将她扶开,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
明舒泪眼婆娑仰望着高大的男人,弱小,无助,不知所措。
曹二看她脸色不好,目光已然有些涣散,“怎么回事?”
“他们,他们想灌我吃药。不知是什么药。”明舒说着,扶额摇了摇头,“我将才拧不过嫂子,被灌下几口。有些,有些发晕。”
曹二这方将她搁置在门边,转身去查看地上的妇人。那陈三媳妇是面对着地面倒下去的,他先将人翻了过来,见那双目光已经空洞发直,用手指探了探鼻息,已经断气。
地上的血迹,已经扩散成了一个小潭。明舒忙拎起袖口,擦了擦眼泪,抽泣着给曹二解释:“我用你床尾的那把斧头…我只是,只是想敲晕她的。不知道会是这样…”
曹二抬眸起来,看到一双委屈至极的目光。拧了拧眉,却冷静道,“无妨,我会处理。”正说着,有人来敲门。
明舒就在门边,听到陈三的声音,“老婆,药可喂完了?我能进来了不行?”她眼里瞳孔紧缩,一把小跑过去,拉紧了曹二宽厚的手掌:“曹大哥…”
曹二一把将她拉来身后。而后干净利落走去开了房门,对门外陈三道,“三哥来了,快进来吧。”
“曹…曹二。”陈三面露惊慌,“你…你回来了?”
曹二一把拉住陈三肩头,“有劳三哥三嫂替依依熬药。”话完,用力拧紧陈三肩膀,那劲儿大,陈三哎哟一声,肩甲骨险些被他捏碎,没来得及反应已被曹二整个拉进了屋子。
房门重重合上,曹二落了栓子。
陈三一脸无措,却闻见血腥扑鼻,目光在屋内搜索起来,便一眼看见了地上翻起白眼的妇人,陈三一时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连连扑了过去,“啊。啊。老婆?老婆?”惊恐之余,他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眸恶狠狠看着曹二两人,“你们,你们杀了我老婆!”
话将才完,便见曹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提起他衣领将他压制在粗糙的墙壁上。“你们动了什么心思,可是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不单说依依方才尚且是自卫杀人。你和你老婆那点儿勾当,可要叫我都讲出来?隔壁王爹的孙女儿是如何失踪的?巷尾江家三岁的男娃儿又卖去了哪里,你们收了多少银两?”
“我……我……”陈三眼里惊恐至极,“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曹二面无表情,没回答他的话,只继续道,“你和红花楼翠儿的那些龌龊事,你老婆可知道?”说着,看了看僵直躺在地上的陈三媳妇。
“…我…我…”陈三接不上话。
曹二冷冷:“我们若要去官府,便将这些事情全部抖落清楚,可,你若想得明白。”曹二的攻势忽顿了顿,好给陈三、反应的机会。
陈三咽了一口口水,“我若想得明白,怎,怎的?”
“你若想得明白,与外人说,你老婆只是回娘家住几个月,过后才回来。我们便一道将今日这事情摆平。那你们以往那些勾当,便在我这里一笔勾销。你不寻我的过失,我也当做没见过你们的勾当。哪个清白的人,会来金山城这种地方?这里的官府又能拿多少主意,银海滩那些赌场勾栏,都是谁家的买卖,你可清楚?”
陈三自然清楚,那银海滩是醉生梦死地,是金山城城守家的买卖。天高皇帝远,这金山城又哪里有什么的为民主持公道的官府?不过是十年前,山匪头子给南魏皇帝递了投名状,朝廷赏下来的一顶乌纱帽。他和婆娘以往那些勾当,也没给过孝敬钱,到了那山匪头子面前,定是说不明白,怎么都说不明白。
“想明白了么?”曹二没给他太多时间。
陈三的脑子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多清楚过。“想、想明白了。曹二,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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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舒一夜睡不踏实,听到响动,便支开窗户往外瞧。天已蒙蒙亮,曹二蹲在厨房边的水缸旁,正逗王八。
也不知哪里来的王八,菜碗大小,脑袋缩在壳儿里不肯出来,曹二拿一根筷子引它。王八咬筷子,咬一下,怂一下,头一下伸出来和筷子较劲儿,一下又缩回壳儿里。曹二耐心足,几个来回下来,王八渐渐上了钩,咬住筷子便死死不放。曹二转手来拿别在后腰腰带上的斧头,手起刀落,小王八顿时首足分离。
“哟呵,曹二,大清早的就杀王八?”西户住着的李武走过来说话。
曹二回头招呼,“嗯。家里人病了,炖只王八来补身。”
“家里人?”李武稀奇了,“不是孤家寡人了?”
“一个远房的侄女儿来投靠。”曹二提起一只王八腿,往水桶里一扔。起身用瓢子从水缸里舀水洗手。
“远房侄女?”李武意味深长笑着,又看对面陈三从屋里出来。“三哥起了?今个儿没见嫂子煮面?还想蹭一碗。”
“昨个儿吵架了,你嫂子回娘家了。要吃面自己煮切。”
听是触了陈三的霉头,李武这才消停,只见曹二进厨房烧水预备烫王八,李武擦了擦鼻子,方自个儿往院子外头找吃的去。
一整个时辰后,明舒吃上了香喷喷的清炖王八。五花肉掉味儿,胡椒粉去腥。曹二说是给她长伤口的,明舒连肉带汤,吃了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明舒:好怕怕。呜呜呜呜。
曹二: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