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二紧锁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不必再提她。”
“宝瑛姑娘如今尊贵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徐瑾自觉触了霉头,尴尬笑笑,“说回依依的事。我们在北狄人身上吃过一回亏了,若她真是北狄细作,主上可是已有了打算?”
曹二捏了捏眉心,“阿乐只是在水雾之中看了一眼,尚不能坐实。”
徐瑾问:“可是要让阿乐再去试探试探?毕竟,毕竟那是姑娘的身子。”
“她会再去试探。”
“我们…也提防一些。”
“是。”
“表叔爱吃的烧鸡。”两人正说着,未曾注意到身后明舒回来。二人齐齐回头,见少女捧着一只荷叶烧鸡,就站在身后。见他二人一时无话,明舒翘起的嘴角也缓缓沉了下来,“怎么了?表叔,徐大哥?”
徐瑾忙接话道,“没有没有。只是方才说起些生意上的事。不想你就回来了。”
曹二伸手从她手里接过烧鸡,干脆掰了只鸡腿来吃。粉饰太平。又将人支开,“记得打壶水酒来,兄弟们今日高兴。”
明舒乖巧应声:“好。”
李阿娘端了两碗牛肉面来,看曹二从姑娘手里接鸡腿儿吃,打趣道,“曹二啊,可得寻个好媳妇儿了。老大不小了。”
明舒到也大方,“我是他侄女儿,李阿娘。”
李阿娘满不在意,“是什么人都好,我话可没错。我在这儿看了他三五载了,便等着喝喜酒了。”
明舒抿抿嘴,没接话,掂掂手中的钱袋子,跟曹二徐瑾道,“我过去看看,崔信他们还在排队买鸭掌和猪脚。”
见人走开,徐瑾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向曹二,“也不知她听到没有?”
曹二拧眉望着那道身影,正欢快往远处的人群里小跑过去,“该是没有。”
明舒今个儿心情好,全然不知曹二和徐瑾已将她编排了一通,一路小跑回来崔信身旁,便见崔信指了指那正伴着的鸭掌。
“依依,张大娘正拌的这份就是我们的。”崔信将她往摊位前拉,目光扫了一眼曹二将才给她的钱袋子。明舒自顺应打开钱袋子,给了摊主铜板钱。张福倒是捧着切好的猪脚凑了过来,“猪脚我买来了依依。你一会儿尝尝。”
明舒看着不远处卖凉菜水果,带着二人各买了一些,又看了看对面摊位上的水酒、果酒,“崔大哥,张大哥,你们先送这些菜回去吧,我替表叔打些水酒就来。”
崔信左右手都端了东西,张福也是,便应她的意思送了餐盘回去曹二的面摊。
卖水酒的是个个高的老头。“小娘子,要买什么酒?”
明舒道,“大爷,来一斤水酒。”
“好嘞。”老头应声得快,声音却有些奇怪。说不清楚是哪里奇怪。
明舒将人打量了一番,老人耄耋之年,眉眼都被白色长眉遮挡得看不到了。“您这儿好像没什么人,晚集他们都不爱喝酒?”
老头笑道,“我从隔壁村来,大约是面生。人都没过来。不过你闻闻我这水酒,那是真的香啊。”
明舒凑去闻了闻,确是很香,但好像不是酒香,说不清道不明,有些熟悉,又很是陌生。像什么花的花香。她双目忽的有些模糊,再看那老头,五官已然分不清楚,不过模模糊糊之间,更叫人觉那张脸面不是真的,像是,像是假扮…
难怪,难怪声音显得太过年轻,又故意用眉须遮掩眉眼。明舒警觉几分,老头说他不是本村人,还有这样的个头,和其余村民格格不入。
可是眼前已经开始天旋地转,意识渐渐模糊。
她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多一点。可是不管用。失去意识之前,她忽的记得了起来:这香味是…
是北狄的迷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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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疼欲裂。
视线之中烛火摇曳,景象渐渐清晰起来。
眼前是一间简陋的木屋。
明舒扶额,撑坐起来。还来不及打量整间屋子里的情形,便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公主此行,可叫本王好找。”
声线熟悉,步履轻快。明舒想起一个人来,视线依旧模模糊糊,朝门边看去,便见一道颀长人影,穿一身黑衫,负手进了门来。那黑衫造价不菲,是南魏上贡的好料子。“你是…梁王…”
“还记得本王,公主看来还念着旧情。”
明舒拧了拧眉头,哪里来的旧情,不过是孽障。“殿下何必追来,我既已逃了婚,意思已经清楚。”那迷魂香药效正浓,她视线被什么阻挡,只知道那模模糊糊的身影,仍在缓缓朝她靠近,走到她面前,弯腰下来,手指捏起她的下巴。
“呵。这等丑事公主还好意思说?父皇赐婚你我,本是想让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不想公主并不领情?枉我相思一场。”
“您一番心意,可惜了。”明舒目光直直,心里坦荡,只与他打机锋,“我这样的身份,怕是会拖累殿下。北狄大都多贵女,王妃大有更好的人选在。”
“啊!”话未说完,下巴被他捏的生生直疼。
梁王恨恨一把甩开那张瓷瓶一般的脸蛋儿,“你心里清楚。”
明舒当然清楚,北狄皇帝突然赐婚,并不为其他。只因北狄将将在边土吃了一场败仗。南魏北疆自从由秦止战镇守,便从未吃过败绩。这几年更是将北狄击退百里之外。是以北狄人怕了,想要求和。而多年之前流落北狄的质女,便是最直接的和亲人选。
明舒只道:“我,我不是很清楚。我离乡背井多年,只想回到故土,见见母后。”
“怎么,你还想着秦太后?”梁王冷笑,“忘了是谁将你送来北狄的?”
明舒怔怔望着前方,口中很是坚持:“再怎么样,她也是我母后。”
“是么?”梁王勾起嘴角凑来她面前。
她目光空空,看不清楚太远的地方。只隐约见到梁王的眉眼,是标准的浓眉炯目,北狄人俊男子生相。
北狄皇室内,除了母系根基深厚的北狄太子,梁王便是北狄皇帝最宠爱的皇子。是以皇帝才将和亲重任交到他手上,将来若要夺嫡,和亲便是筹码。帝王之家,多善权衡之术。
“不过,公主这回是回不去了。待我们成婚,两国修好。我定带公主回南魏省亲。”梁王亦是顺着她说,却没一句真话。
“……”明舒定了定心神,不露怯意。
梁王拍掌,唤人取饭菜进来。“公主还中着迷魂香,该要十二个时辰才能看见东西。先用些饭菜,也好驱驱药性。不急,回北狄的马车,我让他们备在后山。明日一早,我们便上路。”
“……”明舒吞咽了一口口水。一路逃出来,她和南珠牺牲了不少人。如今真要功亏一篑?她还要折回北狄,继续做那颗棋。为母后所用,定江山。为梁王所用,争皇位。总之,都不是她自己愿意的,跟木头没什么区别。
梁王说完,负手转身出去。几个端饭菜进来的侍卫也跟着出去了。
明舒一时摸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视力还未恢复,头也疼。闻见饭菜香气,只好先用上一些,驱散身上的药性,才能做别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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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打个水酒怎就没了影呢?”
夜色落幕。堂屋里,一屋人影攒动。
徐瑾正在问话崔信和张福。曹二上座,一脸沉寂。
崔信张福低头不敢接话。
阿乐直冲上前来,“没了不更好?说不定是她自己心虚,知道败露了身份,便自己先逃了。”
“阿乐!”徐瑾将人喝止,“还不清明的事情,怎能乱说,毁人声名。”
“你!”阿乐气急,“你也偏袒她。”
崔信一旁结巴接话,“什、什么意思?败露身份?依依吗?”
张福也问,“她不是曹大哥的远房表亲?”
后头贺寻也好奇起来,“依依可是还有别的身份?”
“罢了。”曹二开口,“还未坐实的事情,不必枉议。现下先将人寻回来再说。她一个女子在外,若真是被人所截。凶多吉少。”
曹二话语简洁,不带感情。凶多吉少几字,似也事不关己。
徐瑾忙接话道,“是,眼下最紧要的定是依依的安危。她在晚集走失,那我们再去晚集打听。小摊贩,还有在晚集走动的村民。左左右右都问问。不免错过线索。”
徐瑾说着,看向阿乐。往常曹二吩咐的事,阿乐一马当先,今日却直插起双手往后退,目光看向外头。徐瑾知她靠不上,只好吩咐下去其余几人:
“崔信,你去张大娘和王大叔家里问问。”
“张福,你去李阿娘和何先生家里。”
“贺寻,你去村长家中坐坐,问问这几日是否有可疑之人进过村子。”
“……”
几人吩咐应声,结伴出了堂屋门去。
徐瑾看曹二脸色不好。阿乐仍杵在一旁,一动不动,忙走去合上堂屋的门。回来,拉了拉阿乐的袖口,“你和主上动什么干戈?”
阿乐当着曹二,毫不避讳:“他心思都被那妖女蒙蔽了,要将兄弟们的命都搭进去。”
徐瑾拧眉:“何来此说,主上素来有分寸有章法。不似你,孤勇无谋。”
阿乐瞥徐瑾一眼,“你嘴上厉害,我说不过你。我也不说了。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阿乐转身走,也不和曹二招呼,直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诶你这丫头。”徐瑾在她身后喊着,又转身对曹二道,“她便是这样火急火燎的性子,主上别介意。不定明日就自己好了。又巴巴上来给你送烧鸡。”
曹二起了身,冷道,“你与我再去一趟晚集,看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徐瑾忙跟了上去,“如若实在在村子里寻不见,可会是被北狄人绑走了?她今日晌午,不是正被北狄人追拿?”
曹二顿了顿脚步,“我也有此猜疑。”
“若是这样,在村子里定是寻不见的。主上可愿出动九重天?”
曹二视线冷冷,扫过来徐瑾面上。
徐瑾知道失言,忙拱手垂目道,“属下多事,都听主上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