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北承认：“是我疏于考虑。过于胆大了。”
年轻是好，有时候就好过了头，觉得天下没什么事能难倒自己，实在不行还能一拳打两个。郭清是个老手，有郭清这么说，顾淮北又探了两天山路，觉得可行，这才进了山。
哪知，第一天就丢了镖。
顾淮北气极，再撞见那山里本不该出现的匪人，更是怒火交加，直接冲了上去。待到如今顾淮北慢慢品悟过来，觉得郭清所说满是漏洞。
可是如今郭清死了，顾淮北也没什么好说，只有打自己一巴掌，以示警醒。
过去的事听听而已，贺朝凤见顾淮北满面懊恼，宽慰说：“没人能保证自己一生不出错，出错不要紧，只是迂回一些，还是能走到终点的。吃一堑长一智，这说明你信任他。”
顾淮北默默不语。
金元宝无声拍着顾淮北的肩。
他懂，这种可能被出卖的心情，金少爷从小到大，因为有钱，被出卖过多回了。
傅清离看了眼贺朝凤：“你很想的开。”
贺朝凤道：“等你经过多了社会的毒打，就会知道人不能活在过去，只能往前走。”
社会的，的，什么？
傅清离张了张嘴。
贺朝凤还有一个疑问：“但是郭清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人头，我先前在暗室外边见到过一次。”
金元宝一听，仔细一望，马上也想了起来。金元宝道：“是啊是啊，我见到贺朝凤被那猿猴追着前，也是先见到一个人头。只是我当时太害怕，没仔细看。”
这么一说，顾淮北心里也困惑。顾淮北比金元宝来的慢，顾淮北到的时候，只见到那黄毛怪扑到贺朝凤身上，他一时救人心切，甩刀就把黄毛怪杀了。
但这过程中，并没有见到人头。
刚才是过于震惊，如今顾淮北蹲下身，他没忍心多看那张脸，只望了两眼就侧过头道：“我让郭清去替我风雪山庄取些东西。难道他在回去的途中被贼人杀了？”
贺朝凤道：“这只有问杀他的人才知道了。”
顾淮北沉着脸。
不管郭清到底是有意无意让顾淮北进山，顾淮北认识郭清也不是一两年，郭清死了，甚至死的如此惨烈，仍然叫顾淮北怒火涛天，恨不能手刃敌寇。
顾淮北伸刀去够那人头。
金元宝惊骇道：“你干什么？”
顾淮北沉声道：“我不能叫他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他若有冤，我替他报。他若无冤，我也要他给我一个交待。”
不论是何道理，认识这么多年了，顾淮北看到熟悉的人死在眼前，心里像梗了块石头。顾淮北做不到将人抛尸荒野，连个葬地也无。
其他人没能感同身受，但也知道顾淮北此刻应该不好过。金元宝不敢动手，王大二沉默地替顾淮北将那人头弄出来，甚至脱了自己一件衣服，要将它包好。
贺朝凤让开了一些，本想和傅清离讨论一下人头的事，转头一看，道：“你不舒服？”
傅清离脸色有些发白。
傅清离道：“蹲久了，头晕。”
这里味道难闻，确实叫人不适。傅清离看着文弱，身板单薄，一身黑衣衬得脸孔雪白。贺朝凤将傅清离拉远一些，替他扇了扇：“好点没？”
傅清离道：“你不是也不舒服？”
贺朝凤道：“我不一样。”
傅清离道：“哪里不一样？”
这个贺朝凤怎么说呢。
贺朝凤的不舒服，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心理不舒服。
贺朝凤替金主爸爸运营过很多网文，有时候里面一些场景过于凶残，会根据贺朝凤的反馈进行修改。你懂的，文字具现化后，有的场景其实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
贺朝凤常年处在趟雷第一线，第一次见到那些场景，差点吐出来。后来见多了，心理承受能力提高了，但还是会不舒服。不是因为可怕，而是因为人命。
不管是真是假。
都是人命。
贺朝凤避重就轻：“我没事。”
人不怎么样，嘴倒挺倔。傅清离眼色有些复杂，他默默看了会贺朝凤，没作声。
顾淮北和王大二在收拾，这里又是个斗室，贺朝凤一边扇着风，一边心想，那门是被猿猴破开的，可是这里有许多珠宝和人骨，肯定需要另一个好走的地方。
傅清离道：“那个人头，可能是破门的猿猴扔下来的。”
傅清离将贺朝凤的手推开，他走回池边，指了指刚才没注意的血迹。
“如果是早就扔下来的，它不会如此违和。这里滴的血，和我们进来时的路径一致。之所以后来人头不见了，说不定是被第二只猿猴拿走，它又顺手扔到了这里。”
金元宝欲哭无泪，缩在一边，这会儿满室再金碧辉煌，也没人有心思去看了。毕竟这里虽然有钱，可也要命。
金元宝道：“淮北说他遇上了山贼，难道这里会是山贼的老巢吗？可是云台山不是没有山贼的吗？”
顾淮北道：“但我确实见了一伙贼人。”
贺朝凤道：“可你说他们是黑衣人。”
山贼有病啊穿黑衣。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贺朝凤摸了把池壁，金元宝差点想叫他住手，谁知道这里还有什么古怪的东西，是不是有毒，听说江湖中有化尸散，搞不好这些人骨这么白净，就是用了化尸散。
贺朝凤道：“山贼打劫是因为穷，多半没见识，没文化，也不讲义气。”
说白了，一般散沙，这叫山贼。他如果有能力建这么一个大山洞，用来藏纳珠宝，他也不必当山贼了。傅清离和贺朝凤说过，云台山以前其实有过许多人居久山内。
贺朝凤想了想，说了一个大概的可能：“这个地方应该不是山贼造的。而且你看最底下那堆人骨，颜色不同，年代很久。”
“或许这里原本就有许多珠宝，原本就有一个池子堆满了骨头。说好听点，这里无人发现，难听点，可能被山贼占用了。”
众人：“……”
亲娘，他们都来了个什么地方。这么说来，这不但是个弃尸坑，搞不好这里的怨灵都上百年了？再一看，总觉得连骨头都绿旺旺的。
傅清离咳了一声：“贺公子说的对。”
傅清离悠悠走过来，他脸孔还是很白，看上去雪霜一样。这个模样，这要是金元宝忽然在这种地方撞见，保不齐心肌犯梗，太吓人。
“云台山之所以没有山贼，是因为这里从前是修仙问道的地方。清静之地，俗人不敢冒犯。就算有，恐怕也被教训的不再滋事。”
金元宝想起一事，他连连举手：“我也听说，以前这里被皇帝镇压的时候，那些人为了躲避世外之人，纷纷迁居至山体之中，说不定这里就是他们住过的地方。”
所以那些九曲几弯的山道便好理解了。修道中人嘛，就喜欢搞些迷惑人心的东西。幸好有贺朝凤在，慧眼识真谛，一下就破解了谜题。金元宝看贺朝凤的眼神，多了一丝钦佩！
王大二道：“可是这些人如果发现了这个地方，还留着这些骨头做啥，要是住人，和一堆骨头一起住，岂不是太吓人了吗？何况还有那古怪的猴子！”
是啊，王大二问的，正是其他人想要知道的。沦落到此，诸多不明。细算起来，顾淮北是为寻镖，金元宝是为寻花，王大二纯属倒霉。傅清离大概能解答一二，可惜开价太高。
哎，世间又有几个人，能为自己突逢的厄运作一番天命的辩解呢。金元宝叹道：“恐怕只有当事人，或是有求道问仙的高人在此，才能解答一二。”
贺朝凤深以为然。
当事人估计死了，而这里的人，据贺朝凤目前所看，除了会飞飞之外，恐怕也沾不上修仙这个设定。毕竟连前辈都被迫躲在山里偷偷问道，何况现世新人哉。
看来，这里的人骨壁池为何形成，注定是个不解之谜。贺朝凤唏嘘一声，抱着手臂放空，等解说剧情读完条。
几个人看着他。
几个人像打着聚光灯一样的看着他。
贺朝凤：“……”
在仿佛站在世界舞台中央的万众瞩目中，贺朝凤记起了自己的人设。
玉千峰住在蓬莱仙岛，贺朝凤是玉千峰的关门弟子。如果说现存的修道门派已经少之又少，和仙法宗有关联的珍稀如国宝，那么放眼当下，贺朝凤可能就是唯一与国宝有联系的人。简称，同行。
众人满脸写着‘请大佬赐教’。
贺朝凤：“……”
贺朝凤清咳一声：“人骨不过数十年便能化成灰烬，这里累累数骨，却份外白净，又全部丢在这里，和这些宝物在一起……”
其他人：“嗯嗯。”
贺朝凤顿了顿，他道：“你们听过用尸气养煞吗？”
其他人：“嗯嗯！”
等等。
几个人一脸迷茫：“……”
这是个啥。
顾淮北没听说过。
王大二没听说过。
傅清离——
贺朝凤看了傅清离一眼，觉得他满眼幽深，欲言又止，一定也没听说过。
没听过就对了！
金元宝举起了手：“我知道！”
几个人顿时扭头。
金元宝手一缩，又微微举起：“我确实听过。”
若论天南海北的古怪事，顾淮北一定是这其中知道最多的人，顾连生年轻时走镖闻名天下，什么没见过，顾淮北就算是温室中长大，也不见得是软花。
顾淮北不知道，金元宝却知道？
贺朝凤自己都是现编的！
贺朝凤道：“那你说！”
金元宝：“……”
金元宝弱声道：“就，我听叔父他们说起的，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偏方，如果将宝物与尸体放在一起，尸骨沾了宝气，宝气沾了尸气，就能叫尸骨重生听人授命，而叫宝气变成煞气，长年佩戴，可以取人性命。”
王大二迅速扔到了手里那块捡着的璎珞。
金元宝讲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所以这些宝物成山一样堆在这里，却没有人将它拿出去？”因为发现这个地方的人，也根本就不敢动手？
王大二道：“这也太渗人了，什么祸害，难道没有什么化解的办法吗？”
“有是有。”贺朝凤微张着嘴，惊讶于金元宝所说之完善齐全。他摸了摸下巴，说，“以煞养人，就要以人解煞。”
还得是活人。
贺朝凤有一回，不知在过哪处剧情时，闲着无事读过一本《古荒经》，其中就记了这件事。
平时贺朝凤不会记这些，因为工作这么多，套路这么细，他什么都记，就会很累。但因为尸气养煞这四个字过于明显，又特地配了图注，所以贺朝凤对此印象比较深。
“这里的尸骨这么多，又如此白净，可见已经养得差不多了。谁碰了这些东西，煞气转移到他身上，就相当于拿生机去供养这些煞物，不出十日，生机褪尽，这人就会化成灰。”
书到用时方恨少，人不套路枉少年。方法不必准，管用就行。贺朝凤一笑，忽然拔高了声音：“是不是，猴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