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幽州新城

最关键的一点,有人见过那个黑蝴蝶,就在春风楼内。

薛礼在暗,李明诚在明,两人同步调查黑蝴蝶失踪案,但薛礼比李明诚有优势,因为薛礼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王爷,他能动的人,能用的关系,当然要比李明诚多。

所以当薛礼和李明诚同时得知失踪的人肩背上纹着一只黑蝴蝶后,李明诚开始翻别人的案卷,而薛礼当机立断,着人画出黑蝴蝶,挂出了悬赏。

那张图就挂给了十三香。

薛礼有点遗憾,薛礼说:“可惜十三香不接。”

贺朝凤道:“十三香为什么不接?”

薛礼道:“我也不知道。”

傅清离连个眼神也没给。

薛礼看了眼傅清离,薛礼说:“十三香的耳线遍布五湖四海,连王帮主床上躺着的小情儿姓赵姓李都能盘出来,想必只查一只黑蝴蝶,不在话下。倘若他们肯接这单生意,也许我就不用隐姓瞒名跟着柳少侠去风雪山庄了。”

说到柳少侠,金元宝看了眼薛礼这一身素净的打扮,金元宝说:“温王殿下高居庙堂,怎么会认识柳少庄主?”

薛礼笑道:“我幼时体弱,母亲为了让我平安,不知从哪信的法子,说若是送在外面悄无声息养三年,便能度过难关。母亲有个姨娘,与柳家有些亲眷关系,这就借了她的光,往柳家去了。就是那时认识吟疏。”

所以这不但是朋友,还是好朋友。

贺朝凤只知道碧海山庄在江湖上占一席之地,但没想到碧海山庄和皇亲国戚也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金元宝是略有耳闻,金元宝从硬盘中找到那么点线索:“说来确实听过,说柳文海从前有个妹妹,叫柳文静,生得国色天香,本来有机会进宫当个娘娘,可惜人家不肯。”

金元宝看向薛礼:“你爹当时还大发雷霆来着?”

薛礼:“……”

薛礼纠正:“那是我爷爷。”

薛礼的爷爷,贺朝凤想了想两人相差的年纪。柳文静现在也才三十几,薛礼的爷爷起码要六十多。搁二十年前,就是大叔配少女。

这其中竟还有如此渊源,书里说皇帝下江南一看一个准,一准一个崽,果然是真的。只是柳文静芳华岁月敢抗皇命,可见江湖儿女果然大胆豪情。贺朝凤对这位不曾谋面的姑姑生起一股钦佩之情。

再说那悬赏。

薛礼在黑市上悬这幅黑蝴蝶,赏金万两。每日都有很多人冲着这重金前来碰运气。有说是在南疆见过别人手上纹的,有说西边有个峡谷里面全是黑蝴蝶,还有说有个采花大盗就叫黑蝴蝶。没一个作准。

直到一位面白的年轻人摸上门,他年纪在二十五上下,生得尖腮巧眉,颇有些讨喜,上门时,紧紧抱着一个卷轴。

薛礼叫过柳吟疏,薛柳二人说了几句话,柳吟疏就从悬在马背边上的行李中取出一个包裹。薛礼取过包裹,当着众人的面,拿出了那幅画。

一帮人立时凑上了去。

平心而论是个好作品,大幅牡丹,蝴蝶轻着,看着就像蝴蝶要从中飞出来。一画既出满室静谧,就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甜香。

傅清离一直撑着下巴没说话,见此情状,微微侧过头,施舍了一眼。

薛礼收起画,说:“正如你们所见。”

贺朝凤摸着画纸:“这画王爷买了?”

薛礼:“买了。”

贺朝凤伸出手指:“一万两?”

薛礼道:“一万两。”

贺朝凤并金元宝等一众人:“……”

就算是金元宝,也感慨了一句:“冤大头。”

厨娘也感慨了一句:“我也会画。”

这是实话,厨娘绣的那个布包,一只鸡栩栩如生,甚至能被贺朝凤当成是凤凰,可见其绣鸡的功力非比寻常。

而就这,廉价的纸,廉价的墨,廉价的香,能值一万两,一两金元宝都嫌浪费了人力。

一帮人表示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倒叫薛礼有些拉不下脸面。薛礼僵着笑容,心里在想,废话,本王也知道贵,但放长线钓大鱼,给出的承诺当然要做到。周青拿了一万两还一脸意犹未尽,觉得价开得嫌少。

金元宝他们在那热火朝天地讨论名画古董时,贺朝凤在埋头苦抄。薛礼抽空看了一眼。薛礼看到了一只大扑棱蛾子。

注意到薛礼的视线,贺朝凤解释了一下:“我将那蝴蝶复制下来,方便以后查看。只是,王爷的原物还是要收好,免得被人盗走。”

薛礼:“……”

突然觉得周青的画值万两还是不亏的。

贺朝凤画完黑蝴蝶,不小心多翻了一页,薛礼眼神尖,一下就看到了贺朝凤本子上的另一个东西。薛礼伸出葱白的手指,按住了那一页。

薛礼道:“这是鲜灵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抬起了头,贺朝凤道:“你见过它?”

说见过似乎也不是。薛礼在脑海中搜寻,努力回忆道:“几年前,使臣呈给父皇的礼物中,有过一样神物,据说能祛百病。色泽鲜红,巴掌大小,当地人管它叫灵子。”

那不就结了,贺朝凤在话本上见过对鲜灵子的描述,就是这个样子。色艳,形状小巧,多生于深山老林,虬结于树根,不着天,不着地,以日月精华为食。服之可延年益寿。

贺朝凤顿时大喜,贺朝凤殷勤道:“那这东西现在——”

“当时就被贵妃娘娘吃了。”

贺朝凤:“……”

薛礼无奈地解释:“你瞪我也无用,且不说贵妃难产,需仙药救命。即便她没吃,此物放到如今,也不过是干瘪一朵蘑菇,并无任何奇特之处。”

鲜灵子鲜灵子,那就是鲜的才有用嘛。

但见贺朝凤一脸闷闷,薛礼说:“你也别急,我帮你想想这个使臣是从哪里来的。这东西既然是他故乡的特产,说不定还会有呢?”

傅清离看了眼贺朝凤,傅清离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聊胜于无,总比抓瞎的好。”

这倒是事实。

半路顾淮北接到了裴安的消息,说他们已到幽州,准备将镖送至梅里山庄,但梅千鹤寿辰尚早,梅千鹤的意思,是要在大寿之时打开此箱,好给众人一个惊喜。

这事裴安他们就管不着了,毕竟他们只要把货交给别人,合同就算完成。贺朝凤看顾淮北回裴安的信,贺朝凤好奇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珍贵?”

顾淮北道:“客人的委托,一般我们不管内容。他们愿意说就说,不愿意,我们向来就当不知道。”

这其实不大好。贺朝凤说:“我们那有一种镖局,收货发货一定要当面验收。万一你寄一些违禁物品,到时候因此出了事,岂不是你的问题?”

在场几人,金元宝是富二代,顾淮北是有为富二代,傅清离是股东,薛礼对违禁两个字特别敏感。薛礼若有所思:“如今我们在进出城门时需持通行证,守门人也会查车马,但确实很少验镖车。”

而且,查车马这种事,一般在遇到朝廷通缉要犯的时候才会收紧关口。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一国尚且如此,玉玑门竟识得别的镖局,做法如此谨慎吗?

薛礼说:“可否冒昧请问,贺公子所说的镖局是什么镖局?”

这天下,竟还有比镇南镖局更有名的镖局吗?

贺朝凤不好当面打顾淮北的脸,但薛礼又问的紧,贺朝凤含糊道:“叫东风。”

东风快递,使命必达。

金元宝是个富二代,金元宝不需要关注东风。他只是怏怏不乐。金元宝望着已经看不见的山,恋恋不舍:“我还没找到月引花。”

贺朝凤道:“别想了,云台山没有月引花。”

金元宝和顾淮北两个顿时看向贺朝凤,金元宝道:“你怎么知道?”

贺朝凤说:“云台山冰雪加交,就算有花,那也是雪莲之类。可是你说的月引花,那多半是在春秋之际,起码这个季节是不会有的。你想找,过两个季节再来吧。”

厨娘抱着丫头坐在车厢里,厨娘听着他们讨论着月引花,忍不住道:“你们说的月引花,应当是昙下莲。”

昙下莲是昙花的一种,半夜盛开,故而沐浴月光。又开之即败,常人难以亲眼所见。贺朝凤几人把月引花的描述与那昙下莲一对,觉得八成吻合。

金元宝还是有些执念,金元宝道:“可是我也花了钱,听别人说他们在云台山也见过月引花。难道他们看错了吗?”

厨娘道:“多半是雪花。云台山的地势复杂,常年起雪雾,看不真切。偶尔有月下澄明的时候,从高处流向低处的雪雾受气旋影响打着转,从高往低看,就像是地上开的花了。”

厨娘摇着头说:“若真有仙花,居于云台山脚下的村落又岂会不知道呢?”

贺朝凤想也是,那日贺朝凤从山洞中爬出来,就是那个难得的月明日,而天空晴朗,地上的雪就打着旋,往空洞中沉下,看着像是大片的银霜仙花。

云台山有很多空穴,有的是当年修道中人所建的栖息处,有的是天然形成的洞府。所以这里的雪极易流动,形成雪崩。而山雪塌下,露出那些沉埋已久的宝藏。

几人陷入沉默,金元宝打起精神,金元宝问厨娘:“那昙下莲在哪里有啊?”

厨娘道:“皇宫吧。”

薛礼:“……”

薛礼道:“我没见过。”

贺朝凤收回期待,贺朝凤暗暗想,这个皇子估计不太受宠。

李明诚一行急于回幽州,马车飞速前行,素娘被搁置在马厢后头,快颠出肺。贺朝凤撩开车帘,就见沿路尚溪如冰河,一抹银川白练,美的动人心魄。

临到要过尚溪,尚溪结了冰,行路人过来问薛礼是过河还是沿溪直上。薛礼一沉吟,薛礼问贺朝凤:“贺公子以为呢?”

贺朝凤透过窗子望了眼冰河,贺朝凤建议:“绕路。”

捷径虽好,容易翻车。冰面特别容易被人做手脚。如果薛礼的车上了河,一枚火石就能叫所有人沉在冰河之中。

贺朝凤的嘴不叫嘴,叫至理名言。领头的先锋队原本已经上了冰面,来回踏了个遍展示其冰之厚毫无瑕疵,转头就全部退了下来,飞速往尚溪上游去。上游有个河道,过了河道一样折取幽州,只是要多花费一天。

雪地中,车马踏出的雪粒翻飞,等着和周全接头的素娘察觉路线有异,差点呕出一口血。她挣扎着从车上爬起来,只往外看,就离约好的接头地越行越远。

瞒天过海计,半夜哨声时。看来她是要假戏真做,果真要随贺朝凤去幽州了!

素娘沉吟中,忽然想起第二枚石子。

当夜素娘所接石子共有两枚,一枚叫瞒天过海,还有一枚,叫静候佳音。瞒天过海是夜半计策,因看守过紧无法实行。这便剩下静候佳音,不知其中有何奥秘。

对周全,素娘信。

素娘捏着第二枚石子,毫不犹豫将它捏开。一枚暗针顿时疾射而出,直射素娘咽喉。素娘猝不及防,周身立马开始麻痹起来。

这是最细的针,查不出痕迹。这也是最毒的药,融于血骨。用这个取别人性命,是月下双蝶惯用手法。

月下蝶是狠人,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爱上别人。她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年龄,真心实意喜欢周全,迭声叫着全哥。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做着相夫教子的梦。

那日周全急匆匆进来,面带喜色。周全说,这票做完便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再不用刀尖上舔生活。

素娘还记着那时的欣喜,素娘瞳孔中残留着不可置信。静候佳音的梦尚在脑海之中,她眼中的世界,已经停滞在那一刻,变成了黑色。

车外的人无知无觉。一路马车疾行,五日拼三日,三日后,贺朝凤等人到了幽州。

从一路冰天雪地到遍地放晴,人烟稀少到熙熙攘攘。幽州的东城区有个最高的八角楼,春风楼,也就是这次的目的地,风月之地。

一干人停在城外。

因为李明诚是官,薛礼是王爷,而柳吟疏是少庄主,这些人目标太大,容易惹人怀疑。恐怕进了城什么都没干,想找的人就先都跑了。

李明诚说:“诸位在我府上暂歇片刻——”

贺朝凤果断道:“不歇,按照一般套路推断,中间留空必然作妖。我怕歇久了,连楼都给人烧了。”

贺朝凤直接跳下车,他一身红,金元宝一身黄,顾淮北被迫搭了一身绿。三个人色泽新鲜,叫人自戳双眼都不够。

被震撼到的薛礼:“……”

薛礼矜持说:“那就麻烦诸位,我就住在城中榭满楼,倘若贺公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在榭满楼报上名讳,自会有人出来见你。”

李明诚赶紧也表忠心,唯恐平王落后温王一步。

薛礼和李明诚驱车而去。顾淮北和金元宝也要先走,顾淮北要先将厨娘和丫头安顿好,与顾连生的人接个头。而金元宝,衣食住行怎么能缺了金元宝,金元宝当然要先去探个路。

金元宝还有点舍不得,被贺朝凤利落打包送走。等送走顾淮北等人,便只剩下傅清离。

傅清离似笑非笑。

傅清离说:“贺捕头,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贺朝凤利落地掏出笔记本,标了第一条。贺朝凤说:“当然是先去见一个人!”

那个让薛礼花了一万两冤枉钱的目击证人。

周青!

周青是个文痞,肚里有点墨水,日常油嘴滑舌,一年中其本上三分之二的时间住在春风楼。幽州的人都认识他。每每见他进出春风楼,就知道周青一定又有钱了。

那日周青没钱,春风楼的老板要赶周青走,周青耍赖皮,想偷着溜进客房再蹭一晚,不小心闯了个有人的屋。那人正在洗澡,凑巧叫周青见着肩上一只飘然欲飞的蝴蝶。

为了表示自己所说真实有效,周青给薛礼展示了那个卷轴,扬言是他亲笔所绘,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傅清离笑道:“你不信他?”

贺朝凤道:“当然不信。或许他亲眼见了黑蝴蝶,但为了万两黄金,却琢磨一幅画的神韵和构图,未免小题大作。这画虽然拙劣廉价,笔法再掩饰,也掩不了娴熟。”

傅清离露出赞许的眼神,想不到贺朝凤观察入微,竟还有辨别笔法的技能。

贺朝凤略有得意。这种培养个人情操的事,虽然贺朝凤嫌麻烦一个劲快进,但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遍,不会作诗也会吟。就普通看看画,贺朝凤看也看饱了。

贺朝凤斗志昂扬,拉着傅清离就走:“趁着人热乎,别被人抢了先。”

找周青很容易。

周青是一个很穷的人,一个很穷的人忽然拥有了一大笔钱,第一个念头一定会是去疯狂消费。幽州来钱最快去钱也最快的地方只有一个。

赌庄。

周青在里面蹲了七天了。周青身后跟着一堆跟庄人,他面前的银两堆得像一座小山。四周充斥着大大大小的声音,对面的人摇着色子,一记猛扣!

周青道:“小!”

一片哄笑声中,那人开来一看,得意道:“大!”

银两瞬间被一捞而空,跟庄的人纷纷怒骂起来,周青连输三把面上无光,周青道:“急什么急什么!我有钱!”

周青啪地掏出一叠银票:“继续!”

哄笑的人堆外,不起眼地坐了两个人。贺朝凤和傅清离对视一眼,彼此都写了两个字,果然是暴发富。

十赌九输,周青输了九把,最后一把小胜,吵吵攘攘答应了赌场的人说明天再来翻倍,哼着小曲迈出了门。周青走后,老板略一示意,便有彪形大汉暗随跟上。

周青这种穷小子忽然发了财,一定有问题。既然是不义之财,那就见者有份。赌庄老板留意周青多日,发觉此人钱财似取之不尽,不禁起了歹心。

但凡周青输完,他就一定会去取钱。只消发现周青的小金库,就能将他洗劫而空。老板派了打手,暗中尾随周青进入一小巷。

周青哼着调,正要拐弯,忽然被人捂着嘴拖到了阴影处。周青吓地要大声叫出来,面前人嘘了一声,而身后,一帮彪形大汉举着刀枪棍棒,悉悉索索找了半天,嘟嚷着又撤了出去。

“不怕死就叫。”

周青哆嗦了半天,哪还能不明白是赌庄老板要对他下黑手。等四周恢复安静,周青才认真看走出黑影的两个人。

黑的如隐黑暗,肤白似雪。红的仙气飘飘,威——威逼利诱。

“你有两个选择。听我的话,叫你捡个漏。不听我的话,变成明日头条。”

贺朝凤道:“你选哪个?”

周青:“……”

周青一脸惊恐地扶着墙,这,这看着是个人,怎么这么神棍。

作者有话要说:小贺打包东风速运。

小金:空运。

小顾:空运。

小傅:随身携带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