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导走到他面前,默默盯了几秒才开口道:“说吧,昨晚上怎么回事?”
齐阳脸色煞白,被众人围观的灼灼目光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甚至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冷汗。
齐阳咽了口唾沫,在齐导锐利逼人的眼神下艰难开口:“昨晚的事……”
手心有些发冷。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张宁宝,可对方低着头压根没看他一眼。
齐阳咬了下唇,指甲陷在掌心里,有些发疼。
“……是、是我做的。”
围观的众人瞬间哗然——
“没想到真是他做的!齐阳这人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没想到心里这么阴暗!”
“听说还是科班出身呢,怎么人品这么差?”
“哎听说他家里不太好,是不是仇富啊?上次他和程竟演影卫那场戏不是NG了好多次吗?会不会因为这个就恨上了程竟……”
“不会吧,这心眼也太小了……”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争先恐后地钻进齐阳的耳朵里。
他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大滴大滴往下流,一直顺着脖子流到衣领下面,濡湿了白色的衬衫布料。
齐导的声音有些冷:“既然是你做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当着大家的面道个歉,你就离开吧。”
日光正盛,刺得人眼前发晕。
汗珠不小心流进了眼睛里。
齐阳站在太阳下,突然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然后又擦了下。
他又看了眼张宁宝。
这次对方看他了,不过是用一种很冷漠的眼神,其中夹杂着一丁点儿的怜悯。
像个局外人。
他慢慢走到人群中间,浑身颤抖着,他先看了齐导一眼,又转向程竟,对方看着他唇边露出一抹不屑的讥笑。
他最后看向了沈度。
齐阳重新垂下头,额前的发丝滑下来将眉眼隐隐约约地遮掩住,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啪嗒。
一滴水珠砸到地上,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
“对、对不起……”他声音里带着哭腔,一鞠躬,腰向前弯成一个很大的弧度,脸快要贴上腿面——
“对不起。”
.
表盘里的时针唰唰地转过六圈。
电视剧《皇谋》的进度已经完成了五分之四,沈度的戏份终于杀青了。
说来也巧,自从试镜那天分开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的孙易全突然给沈度打来了电话,说自己的那部戏也要开机了,刚下飞机。
得知沈度即将离开横店的消息,急匆匆地就赶过来要和他吃顿饭。
齐导给他办了个简单的杀青宴,编剧罗米和副导演老田都在,最后一琢磨干脆把剧组里的其他人也都一起叫了过来,全当导演给他们改善伙食了。
找的地方也不贵,就图个热闹,包了三个大包厢,点了满满几桌子菜。
孙易全过来后,倒是有几个人认出了他,还找他要了签名,说是带回去给家里人或者亲戚。
众人说说笑笑,一顿饭过后沈度的通讯录里就多了好些陌生的号码。
副导演老田还是那副胡子拉碴的大叔模样,穿得也是相当随性,比起一旁坐姿还算端正的齐导,老田可就太接地气了,刚进来就一屁股坐到罗米身边,俩人对了个眼神。
罗米没头没尾的问:“来?”
老田掏出手机一点下巴:“来。”
俩人也是非常有个性了。
许是喝多了,齐导两脸微醺地非要拉着沈度喝酒。
导演一开口,其他人就像找到了目标,一个个一手端着酒杯,另一手举着酒瓶就过来了,你一轮我一轮的,没个尽头。
沈度哪能真的跟他们实打实地喝啊,要放到前世他的酒量还算不错,可现在就不行了,毕竟不管心理年龄如何,身体却还是二十出头的岁数,酒量还没练出来。
而且他确实不觉得酒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小酌可以怡情,过度就太伤身了。
但酒桌上还真不好推辞,沈度被轮番灌了几杯,感觉自己有点扛不住。
旁边孙易全这傻孩子也喝了好几杯,这会儿正晕晕乎乎地想夹桌上的菜,汤盆里的是又小又滑的鹌鹑蛋,他夹了好几下都没夹住。
气得他找不到方向似的捶了下自己的头。
沈度看得好笑,正准备帮他拿勺子,眼角余光就看到又有个人蠢蠢欲动地朝着自己这边来了,只好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找了个借口出来,省的那些人再起哄灌他。
出了包厢,外面的新鲜空气让他发昏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这才发觉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剧组里待久了,他都忘了要把铃声换回来。
今晚的气氛热闹,连沈度也不由得被众人的情绪影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第一部戏杀青了。
虽然不是主演,但也让他打心眼里高兴起来。
想想以后别人会怎么介绍他呢?
唔……这是沈度。
演员沈度。
沈度乐了,也不知道怎么把手机屏幕碰到了,连人名都没看到的电话就被接通了。他下意识地把手机贴向脸庞,温凉的屏幕碰到皮肤,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温度有点高。
“喂?”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的声音里还带着点微醺的笑意。
……
三分钟前。
离沈度有大约七十公里远的地方,付栗然刚洗完澡走出浴室。他给自己冲了杯睡前牛奶,然后站在玻璃窗前抿了一口。
房间的窗户外刚好是一片街区。
天幕一片鸦色,高低不齐的大楼坐落在地,各色的霓虹点点,汇成光的河流,变成人间的星练。有缩小如火柴盒般的车辆川流不息,鸣笛声隐隐飘来,却更显酒店房间的静谧。
手机被斜立在旁边的小桌上,左手随意的把玩着,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正在拨号,原本不大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无比清晰。
“嘟……嘟……”
漫长的嘟声陡然停下,付栗然立马拿起手机贴近耳朵,脑子里还在思考该怎么打招呼才自然些,嘴巴却下意识地发出了声音:“沈——”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冷冰冰的女音传了出来。
付栗然放下了手。
他有些纠结。
自从上次俩人通过话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虽然对方并没有拒绝过他,态度也始终很友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在沈度身上感觉出一种……
面对自己时奇怪的矛盾感。
有些亲近,但大多数时又很疏离。
今晚的这通电话完全是临时起意。
付栗然自己都说不出来为什么要打给对方,明明没有什么事情要说,明明自己一进入拍戏状态时几乎都快忘了沈度这号人。
可回到酒店洗完澡,站在桌边冲牛奶的时候。
心念一动——
想要打个电话。
随便谁都好,随便聊什么都行。
于是他打开手机,鬼使神差按下了通讯录里的那串号码。
——突然想听到沈度的声音。
这个念头不断推搡着他的手指点亮屏幕,却在礼貌但毫无温度的女音中颓然溃散。
有点儿失望或许还有点儿莫名的……
生气?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呢付栗然。
哦。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指不定别人还嫌你烦。
沈度嫌我烦?
切,我会被别人嫌弃??我是付栗然哎!谁有资格嫌弃我?!
他站那儿自个儿生了一会儿闷气,盯着桌面上的手机吹了近一分钟的冷风,最后还是不甘心地重新戳开了通讯录。
再试最后一次。
还不接的话我就——
“喂?”
就字后面的内容还没想到,手机里就传出沈度的声音,和平时的礼貌平淡不太一样,能听出有些醉意,不过不多。
付栗然突然有点儿不想承认,对方的声音确实有点儿好听。
像是没有听到这边的回答,对方那头忽然安静了一两秒,付栗然猜测应该是沈度在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他举起杯子送到嘴边,仰头刚喝了一口,就听到手机里沈度有些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付……栗然?”
有些温柔又有些慵懒,像唇齿间被碾碎的牛奶糖,一点点甜香味从舌尖飘出来。
咕噜。
温热的牛奶顺着喉咙被咽下去。
付栗然摸了摸自己的脸。
指尖感到有些发烫。
可能是醉奶。
他这样冷静地想。
……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忍不住叫了声对方的名字。
难道是不小心拨错了?
沈度犹豫着要不要挂断通话,电话那头的人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手机里发出一阵轻响,付栗然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又逐渐变得清晰。
“喂,沈度?”
“是我,有什么事吗?”
沈度换了个姿势背靠着墙壁,身后的房门里仍然传出阵阵的闹声。
“其实也没什么事……”付栗然道,“你现在在忙吗?”
“不忙,我戏份杀青了,正在和剧组的人吃饭。”沈度回头看了下没关紧的包间门,几步走过去把门关好,吵闹声顿时小了点。
他站在走廊上,对面的墙壁上贴着暗色调的壁纸,正对沈度的墙面上挂了副油画,大片的雏菊簇拥着两朵文心兰。
沈度的目光停留在上面。
他接着道:“我出来透透气。你现在干什么呢?”
“我在酒店,正准备睡觉,在喝牛奶。”
“你已经进组了吗?”沈度终于想起两人一直没能吃得上的那顿饭,“之前还想着回边市后请你吃饭,结果一直没机会,抱歉。”
“啊那个只是提前要去拍摄地。”付栗然道,“没事啊,吃饭的话以后有很多机会的。对了,你下部戏有安排吗?”
“大概有部现代剧,不过还没决定要不要接,陆哥说让我自己考虑。”
付栗然“唔”了声,接着说了句什么。
“你等一下。”沈度没怎么听清,因为付栗然说话的时候身后的房间门忽然被人拉开,有人站在后面喊他进去喝酒,房间里的哄笑声猛地传出来,瞬间就盖过了电话里的音量。
他冲来人摆了摆手,然后走远了点才重新拿起手机。
“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要睡了,下次再聊啊?”
“那,再见?”
“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