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抬脚，落。”叶七七搀着李红，耐心引导她坐进轿车。
李红始终低着头，坐稳后也是一副蜷缩在角落里的状态。
车顺利离开叶七七家，慢慢驶向离村的小路。
车厢里静的出奇，只能听到石子打在车身上的噼噼啪啪声。
“她的孩子因为什么病去世？”车里正襟危坐的男人突然开口问。
叶七七正瞧着窗外出神，循声回头答：“突发疾病，医治无效。”
想着跟外人没必要说的明明白白，打打马虎眼就过去了。
男人点点头不再说话，仿佛也能感同身受这种痛。
可叶七七说完再看向李红时，她头压的实在太低了，脊柱弯成一个圆圈，浑身都在发抖。
“你怎么了？没事吧？”叶七七忙着握住她的手安慰。
想着是她听到刚才的对话，想到自己已逝的儿子没控制住情绪，可不对劲啊！
李红的身体越抖越厉害，过了两分钟叶七七彻底抓不住她的手了。
叶七七看到李红露出的眼睛里布满了泪水，她的声音低到尘埃里，人不得不把耳朵凑过去才能听清，“下车。”
“下车？不行，我们刚出小林村，离县城还有好几十公里呢。”叶七七握住李红肩膀，希望她能坚持一下。
那男人也察觉出李红的不对劲，让老付把车停到一边稍作休整。
车刚在路边停稳，李红突然打开车门跳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叶七七急着冲下去，李红手心蹭了好几条血印，她又心疼又气，“快上车吧，这是我求人家帮忙，就算你不习惯坐车也要忍一下，马上就到县城了。”
叶七七知道，晕车的滋味不好受，可她们现在车停在村子和县城中间，实在骑虎难下。
不忍着回到车上又能怎么办呢？
老付走下车，很无奈的说：“快上车吧，再有半个多钟头也就到县城了，我们领导还要赶时间回去开会。”
李红用眼神央求叶七七，拼命摇头，看样子绝不会再上车。
这么个大活人，总不能绑架她。
叶七七深吸一口气，朝自己身后一眼望不到边的荒野看了又看，只好妥协。
回到车上跟那男人道谢和道别，男人透过车窗看了李红很久，表情虽有隐隐担心，却也只能尊重她们的决定。
最终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寒风毫无遮拦的打在身上，叶七七现在的心情除了绝望和迷茫，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
如果有手机就好了，她可以马上给江川打电话，让殡仪馆把那孩子拉到火葬场，骨灰寄存待取。
可惜现实如此骨感，她只能绞尽脑汁想办法把李红带到县城。
原地呆了好一会儿，眼见着李红状况好了许多，叶七七还是想问个明白，“李红，你刚才到底怎么了？”
李红缓缓抬头，那双空洞无助的眼里此刻竟生出一股恨意，一字一顿，“他就是武国强。”
“武国强？”叶七七小声嘀咕。
！
名字虽然陌生，但也不难猜是谁。
抛弃李红的狗男人？！
叶七七顿时觉得浑身气血直冲脑顶，所有脑细胞都在这一刻沸腾了。
“你怎么认出他的？他这次来小林是为了找你？”叶七七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脑门上。
昨天武国强亲口询问村里有没有叫李红这个人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李红背后的故事，自然不会想到这么大的领导会专门来找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
逻辑上也就自然会认定，肯定是两个重名的人。
可今天早上的自己，直到刚才，怎么就没想到把两人联系起来呢？
叶七七突然自责，若是自己在机灵点，事情也许会不一样。
李红努力用手掌撑着地面，艰难站起来，空洞的眼神如一汪死水，“他开口说话的一瞬间我就听出来了，我日思夜想了这么多年的声音绝不会错。”
叶七七突然跟着很着急，不知所措，“你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为什么不跟他相认？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来找你的啊！”
“他想要找的是那个八年前梳着两个麻花辫子，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笑容的年轻李红，而不是生了孩子受尽生苦楚的落魄女人。”李红竟然不惋惜不后悔。
听李红这样说，叶七七突然意识到，这女人清醒得让人心生敬畏。
装了八年疯子，还有这么清醒的头脑，可见这八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她经历了怎样惨绝人寰的心理折磨！
叶七七听完了李红的话，沉默了片刻，却有不一样的解读。
“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过了这么多年，他能重新回来找你就代表他不会嫌弃你的，何况你为他牺牲了那么多……我一定帮你把他重新找回来，改变你的人生。”叶七七目光坚毅的盯着车离开的方向，也是弥补他内心对李红的亏欠。
李红摇摇头，拖着那条无力的腿，顶着风朝县城的方向走，凌乱的衣衫在风中更显哀怜。
叶七七追上去，搀着她的胳膊，很多话梗在喉咙说不出来。
嘴上不说，脑袋里转的飞快。
武国强现在的官职非同一般，就算他和李红相认，能毫无顾虑的接受并且把他接到市里生活？会相信那个死去的孩子是他的骨肉吗？
想到这，叶七七猛地一震，脚步滞住。
如果孩子今天顺利火化成功变成一缕灰烟，日后李红和武国强相认的时候，拿什么证明那是他的儿子？
但凡有人嚼舌根在其中使坏，李红所有的说辞就都站不住脚了。
孩子是证明李红这八年坚守和付出的唯一证据。
“不行，孩子不能火化！”叶七七脱口而出。
李红茫然的看着她，“七七，我儿生下来就命苦，烧成灰就是他最大的造化了。”
毕竟当时的火花丧葬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很多人家死了小孩随处找一个小山坡就埋了。
能火化可不就是享福吗？
李红以为叶七七心疼钱，“七七，打你进门我就知道你和之前的那几个姑娘都不一样，你心肠好脑袋灵，今天你的恩情我一定报答，你给我点时间。”
叶七七赶快解释自己并非不愿意为孩子支付火化费用，随后把未来的忧虑全盘托出。
说完，李红也沉默了，看来她也不认为自己这辈子跟武国强就这样擦肩而过。
时间一晃已经接近晌午，冬日的太阳来到了一天当中最耀眼的时候，两人缓缓朝前移动着，商量着对策。
苍凉的大地尽头是鼓起的山丘，再远点就是一片群山，尽显萧瑟。
叶七七紧了紧衣领，默默替李红决定了孩子的归宿。
两人走到县医院时晌午早就过了，医生来找过江川无数遍，问他什么时候把去世的孩子移交火葬场。
江川推了好几次，终于等到风尘仆仆的叶七七。
只是没想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到李红像个正常人一样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时，江川一瞬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到江川一脸大问号，叶七七先是告诉他一切回家再跟他解释，先商量眼前的急事。
江川缓过神，知趣的点头，“怎么才来？奶奶不给你钱？”
“奶奶给的钱暂时也用不上了，我们决定把孩子拉回村里下葬。”叶七七认真的看着江川的眼睛。
江川紧抿着薄唇，很无奈，“奶奶和爸爸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入祖坟的，土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不入祖坟也要通知村里，否则被村民知道了没有按规矩办丧事，会被骂破坏村里的风水，成为千古罪人。”
叶七七早就想到了，光明正大埋人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小林村被耕地包围，也没有绝佳的位置。
“就葬在你的山里，不让任何人知道。”叶七七并不知道江川会不会答应，还是说了。
江川一愣，眼底的内容突然变得很复杂，仿佛在发问，非要这样不可吗？
“如果你帮我们，就是咱们三个人做这件事，如果你不帮我们，我和李红亲自去，孩子真的不能火化。”叶七七嘴上虽这样说着，眼睛里都是央求。
江川看着一脸认真不屈的叶七七，突然笑出声，“干嘛搞的这么严肃啊？我又没说不行，我只是在想，山里的土质稀软又多雨水，若干年后孩子可能就是一团烂泥。”
叶七七惊讶的看着江川，这家伙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
他怎么知道不火化的原因是为了日后留证，神了！
叶七七突然觉得江川的形象高大伟岸起来，敬佩欣赏之情藏都藏不住，“谢谢老公！”
说完激动的在江川脸上亲了一口。
江川轻咳一声，毛旭旺病房里走出一个女人。
正是那护工大姐，她鬼鬼祟祟的看了一眼叶七七，被江川叫住，“大姐，我有事出去一下，个把小时回来，费心了。”
那女人笑成一朵花，“你去你去，这里有我呢！”
叶七七不放心的说：“这女的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我盯她一晚上了，不会出问题。”江川带着叶七七和李红拐进医院走廊尽头的后门。
那里就是太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