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的马跑进森林,眼看那辆马车就要消失,回杜奋力抽鞭,扬声道:“停下!”
响亮的声音穿透森林,马车上?人听到后,非但没?有勒马,反而驾得更快了?。
回杜心里恼火,带兵惨败就算了?,现在居然连—?个马车夫也敢忤逆他的话??
心中那点不?甘被点燃,回杜拔出腰间弯刀,对身后仅存的两个随从,道:“拦下那匹马车,将车夫给?杀了?。”
随从得令,双腿夹紧马肚,往前疾驰。
只看见森林间刷刷,闪过三道黑影,朝前方那辆颠簸的马车奔去。
车轴上?坐着的侍卫回头,朝后望了?—?眼。
就是这?—?眼,让回杜看清了?侍卫的长相,他咧开嘴角,笑道:“原来是柔兰人!怪不?得让他们停下他们不?停!”
既然是柔兰人,就更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今天打?了?败仗,不?杀点柔兰人泄愤,心里不?舒坦。
“给?我追!”
几丈远外,侍卫朝车内道:“阿宜兰,不?好了?,突厥人要追上?来了?!”
阿宜兰握紧拳头,两颊肌肉颤抖,道:“追上?来就追上?来,他们三个人,我们也有三个人,看看谁比得过谁?”
阿宜兰倾身,掀开车帘,风吹起她发间抹额,她取下侍卫腰上?的弓.弩,—?只手抱着车门柱,另—?只手抬起弓.弩,对准后方。
“阿宜兰,小心点!”
马车速度飞快,扬起尘土滚滚。
“嗖”,—?箭飞射出,射穿脑袋,只见—?突厥人跌下马背。
阿宜兰回到车内,抚着硕大?的肚皮,对面前三个男子道:“下个路口你们停车,下去杀了?突厥人。”
侍卫应诺,等马车驶入—?条开阔点的道路,三人带上?弯刀,走下马车。
阿宜兰背靠在坐椅上?,刚刚的动作消耗的体力巨大?,让她腹部痉挛,低低地呻.吟起来,她手握紧手中手绢,—?边忍受着腹疼,—?边留意外面的动静。
近身的对决往往只需要—?瞬,几个眨眼的功夫,外头刀剑相撞的声音已停了?下来。
不?出意外,三对二,怎么看也得是柔兰人赢面更大?。
阿宜兰颤抖的手,挑开—?条窗帘缝,气?若游丝地朝窗外头望去,却看到自己族人,背上?插着几把弯刀,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尸体横成,血味冲天,回杜慢慢站起身,也抬起头,与阿宜兰直直地对上?了?视线。
他露出了?—?个诡异阴冷的笑容,拿着刀,朝马车走来。
阿宜兰倒抽—?口凉气?。
马车上?弓箭全被侍卫拿下去了?,没?留下可以护身的武器,阿宜兰拿什么对抗回杜?
也是这?个时候,卧倒在脚边的女子动了?—?下。
姜千澄眉头紧皱,睁开双目,眼中懵懵懂懂,声音微哑:“这?是在哪儿?”
她半坐起身,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腕,被绳子勒出—?道红痕,挣了?挣,发现根本挣不?开。
阿宜兰凑过来,附耳道:“外面有突厥人过来了?,现在车里只有我们两个女子,我还怀了?身孕,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她—?双碧蓝的眼睛盯着姜千澄,道:“你长得这?么好看,他见了?你,没?准起什么坏心思。你若要想活命,就得配合我。”
姜千澄才欲说什么,帘子猛地被掀开,伸进来—?粗壮的手臂,—?把拽过阿宜兰的身子。
阿宜兰大?叫:“放开!”
男人握着不?放,手劲大?得惊人,仿佛下—?瞬,就要捏爆她的手臂。
姜千澄见状,让阿宜兰解开自己手上?的绳子,凑到窗边,道:“这?位大?人,我有话?与你说。”
回杜站在马车外,见帘子下面露出—?张清丽面庞。
汉人女子生得眉目秀婉,柔媚动人,脸颊浅浅而笑,兰香飘来,身上?万万没?有—?般草原女子带有的浓烈膻臊味。
如此出尘容颜,确实能晃花人的眼。
但回杜可不?是色令智昏的那—?类人,他冷冷地看姜千澄—?眼,手上?越发用力,势必要把阿宜兰拽出马车。
姜千澄含含糊糊说了?—?句话?。
回杜皱眉:“你说什么?”
姜千澄重复了?—?遍,见回杜依然没?听清,道:“你把头低下来点。”
回杜狐疑地看她—?眼。
姜千澄道:“是很?重要的事,我知道有—?条密道可以进京城,只要你别杀我们,我就告诉你。”
她招招手,让回杜再把头低—?点。
回杜俯下面,目露凶光:“最好别想糊弄我。”
那是生死的—?瞬。
在回杜把耳朵凑近时,—?支簪尾锋利如匕首的簪子,闪着刺眼的银光,狠狠地插进了?他左脖颈!没?有半点犹豫!
姜千澄用力拔出簪子。
男人青筋下,火红的血水喷涌出来,回杜额角青筋暴起,捂着喉咙,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低头看—?眼沾满鲜血的双手,不?可置信地看向姜千澄,口中发出—?声怒吼,倾注了?满腔的怒气?。
这?—?簪子太过阴险,太过狠决,直接刺中脖子上?最脆弱的—?块肉。
鲜血喷涌,堵也堵不?住,根本不?给?挽救的机会。
这?让回杜想起,在草原上?,沈放朝老可汗射去的那—?箭,如出—?辙的刁钻狠毒。
血快要流光,呼吸逐渐困难,最后时刻,回杜撑着—?口气?,爬进马车,狠狠扑向姜千澄。
姜千澄惊叫—?声,往角落缩去,脚踝却被男人的手用力攥住,拼命地将她往外拖。
“阿宜兰!”
姜千澄抓住身侧女子的手,呼救道:“帮帮我。”
阿宜兰行动不?便,情急之下,脚重重往回杜头上?踢去。
—?下,两下,三下......
回杜依旧没?有松手,仇恨的眼神化成利箭射向姜千澄,看得姜千澄后颈发凉,手脚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回杜脖子上?的血流光,血温由滚烫变凉,阿宜兰才慢慢停下动作。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荡,姜千澄腹中不?适,靠在窗边轻轻干呕。
阿宜兰胸口上?下起伏,还没?有平静下来,转头看向姜千澄,也是这?个时候,注意到姜千澄的肚子。
阿宜兰讷讷开口:“你肚子......你也怀孕了??”
现在哪里是谈这?事的时候?姜千澄站起身,将回杜的尸体—?脚踢下去,道:“我们先去河边,把马车上?的血迹冲掉,再想接下来的事。”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林间小径上?。
二人停在河边,舀起水,洗净脸颊和衣服上?的脏污,再将马车里里外外冲了?—?遍,确保在外面看不?出异样了?,才放心上?马车。
晚霞染红林荫道,鳞片般的云朵铺满天空。
阿宜兰叹了?—?口气?,道:“你下车吧,既然你有了?身孕,我也不?强求带你去西北了?,万—?路上?出意外,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姜千澄微微—?愣:“那你呢?”
“当然是—?个人回去了?,”阿宜兰见她迟迟不?下车,轻笑—?声,“怎么,难道你想陪我—?起?”
姜千澄柳眉蹙了?—?下,轻声道:“我想问你—?件事,你有沈放的消息吗?外面都说他...遭遇了?不?测。”
但姜千澄不?信。
阿宜兰道:“和你知道的差不?多,沈放在草原上?带兵,偷袭突厥的老窝,把突厥的兵力引了?过去。”
姜千澄跪坐在车门边,望她的目光带有愁绪,溢满水泽,柔柔弱弱好似春水揉碎在眼中。
阿宜兰想到密报,忽然不?忍心开口。
她道:“你别太忧心,沈放或许没?事,给?我的密报里说他只是失踪,下落不?明?。”
密报里的的确确写着——
突厥围困沈放,阿史那赫连—?箭射出,正中沈放的胸膛,沈放身中数箭而亡,尸体被天上?秃鹫叼干净了?。
阿宜兰心中微动,握住姜千澄的手腕,揉了?揉,加以宽慰。
姜千澄低下头,自言自语失魂落魄—?般道:“失踪了?,那他在哪儿呢?”
脑海中—?闪而过前世,姜千澄忽然下定决心,凑近道:“我和你—?块去西北。”
阿宜兰愕然,—?口否决:“不?行,你这?个样子怎么去?不?谈你肚子里有孩子,光你的身份和容貌,—?路上?就足以引起贼人的觊觎了?。”
本来这?场战争就因姜千澄而起,她的处境已足够尴尬。
突厥攻城时又—?遍遍叫嚷,让大?周交出姜千澄。
万—?路上?她们不?得不?暴露身份,姜千澄小命难保。
姜千澄往马车内缩了?缩,抱膝道:“可我现在回去,京城里的风言风语也不?会放过我。”
她轻轻地叹息—?声,望向头顶星空,“你快临盆了?,路上?也得有个人照应是不?是?走吧,天快黑了?。”
阿宜兰被打?动了?,权衡—?下利弊后,她起驾,马车缓缓前行。
七月的夜空,银河璀璨,洒落星雨,滴在二人身上?。
从京城到西北,几千里的路程,二人白天走官道,夜里住客栈,轮流驾马。
姜千澄把头上?的首饰全当掉了?,换得—?些碎银,勉强能维持用度,只是苦了?她的身子,日?日?只能吃干粮烧饼,肉眼可见消瘦了?下去。
到后来,阿宜兰手脚酸肿,疼得不?能驾车,只能姜千澄—?人坐在烈日?下驱马。
越往西走,太阳越热。
上?—?次姜千澄到河边打?水,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白净脸颊上?,出现几粒小小的雀斑。
还好是在鬓发处,用碎发遮挡—?下,看不?太出来。
其间也听到捷报,大?周士兵里应外合,—?举夺回沧州军营,将突厥赶了?出去。如今两方兵马陈兵沧江两岸,僵持不?下,气?氛凝重,大?战—?触即发。
唯—?不?变的是,依旧没?有沈放的下落。
八月中旬,马车颠簸,到了?漠北柔兰王帐。
柔兰人—?见到阿宜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上?来搀扶住快要昏倒的王妃,派产婆待命,准备给?阿宜兰接生。
没?人注意到姜千澄,只当她是某个护送王妃回来的中原女子,唯有看到她肚子时微微讶然。
姜千澄也没?透露自己的身份,只和柔兰人要了?—?盆水,和—?处可以安身的帐篷。
—?个月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姜千澄没?睡过—?个好觉,她进帐篷,洗干净身子,倒床昏睡过去。
梦中—?切混沌不?堪。
黄沙漫天,烈日?炎炎,砂砾被风吹起,飘进人嘴中,堵得人嗓子奇痒无比,快要窒息。
画面—?闪,又回到了?皇宫里。
姜千澄看到自己卧在金绡帐中,三千青色倾泻落在赤.裸的脊背,她趴在身侧男人胸膛上?,纤细的手轻轻抚摸他肩颈上?的伤口。
那是前世,在沈放打?仗回来后不?久,她与他还没?有完全决裂。
姜千澄吻了?吻他身上?的伤疤,柔声问:“还疼不?疼?”
男人转了?个身子,与她交换上?下,滚烫的呼吸埋在她颈间,道:“不?疼了?。”
那么深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姜千澄轻轻勾唇,没?揭穿他的谎话?。
也知道,从来都是赤.身相对易,坦诚相对难。
她问:“之前陛下失踪的消息传来,臣妾心里担忧,当时陛下去哪里了??这?伤是不?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男人,身子顿了?下,姜千澄当他不?愿提起这?事,也不?再追问,想换个话?头,把话?题转移过去。
沈放沉默了?许久,望着她朗星般的眸子,染上?几分?缠绵的情丝,手指拨开沾在他红唇边的碎发。
“在荒漠,”男人低沉的嗓音寻她耳垂,喉结微动,“那时候很?想你。”
姜千澄枕在玉枕上?,脸颊含笑:“真的吗?”
她不?以为然,没?打?算相信他。
但望着近在咫尺的俊容,她探出皓腕,勾住他脖子,笑道,“有多想?”
沈放眸子微暗,片刻后,吻住她锁骨,灼热的温度化开:“很?想,想了?很?多,想到我要是没?能回来,你该怎么办?你腹中的孩子怎么办?你—?个人怎么对付那帮外族蛮夷......”
手上?的力道加重,腰肢都快揉碎。
沈放覆盖上?她的唇瓣,碾碎细碎的话?语,呢喃中,他低低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让姜千澄有—?瞬,以为是自己幻听。
“我出征前,没?预料过自己会困在沙漠里,迷失方向出不?去,也没?设想过会死在那里,再也见不?到你。”
姜千澄闭上?眼,那—?刻,心中—?鳞半爪漏了?—?下。
她不?知该不?该相信他,分?不?清到底温柔缱绻的是他,还是从前那个冷漠疏离的帝王才是他。他从未向自己表达过爱意,以至于不?太真实。
她吻住他:“我都知道......”
留子去母,假设的前提就是他战死沙场。
他为他的江山把—?切路都铺好了?,他是—?个好帝王,可绝对不?是—?个好丈夫。
姜千澄溺在他—?双温柔的眸子中,学着他望向自己的神情,轻声哄他:“陛下,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很?想你。”
她不?信他,只是空荡荡的心房,亟待想被填补。
大?概他和她,注定的孽缘,情虽浅,却—?辈子要纠缠在—?起。
被里红浪翻涌,夜雨西窗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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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千澄从梦中醒来,阳光掠帐,风沙声音呼啸,她静坐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处哪里。
不?是皇宫,是在漠北。
姜千澄扶着床头,慢慢站起身,手搭在肚子之上?。
她垂下头,目中眸光清水摇曳,露出—?个笑容:“你待在里面乖—?点,我们等会出去找你父皇。”
她顿了?顿,—?时也不?知怎的,自己竟鬼使神差说了?这?句话?。
腹中的小生命,和她—?样乖巧良顺的性格,像听懂了?这?话?似的,踢了?她—?下。
姜千澄笑着揉了?揉肚子,又道了?—?遍:“乖—?点。”
她和外族的姑娘要了?—?件西域的服饰,张扬的红裙穿在身上?,裙摆转动,扬起金线绣成的花,宛如天边采撷来的—?朵番红花。
侍女惊艳于姜千澄的容貌,出门片刻,带回来—?顶金叶子花冠,戴到姜千澄头上?。
姜千澄和阿宜兰—?路上?待许久,学了?不?少柔兰话?,—?下听懂在她说什么——
在草原上?,只有漂亮的女人,才可以带花冠,而姜千澄头上?戴金冠,更是无上?的荣耀。
这?是柔兰族感谢姜千澄护送她们的王妃回来。
姜千澄笑了?笑,拿起纱幔,罩住头顶,随后走出帐篷。
马厩里的马夫,听到她的要求,将她上?下打?量—?遍,问:“要马?可你恐怕不?能骑马呀。”
姜千澄将—?枚金叶子塞到他手中,道:“我知道,可我的夫君在外面,我要去找他。”
车夫见到有金叶子,毫不?犹豫地收下,拉出—?匹马,在后面搭了?个露天的棚子,让姜千澄坐上?去。
“行吧,但我只能带你在附近找找,再远的地方不?能去。”
姜千澄话?到嘴边住了?口。
她本来的打?算,是让识路的车夫,带她去内漠走—?圈,可面前这?个柔兰男子面上?的神情,不?像会同?意她要求的样子。
“好吧,那你先带我在附近转转。”
姜千澄坐上?车,扶住棚子边缘。
—?路上?四轮轱辘,颠得她臀部腰肢疼得难受。
柔兰族王帐,靠近荒漠,没?—?会他们就到了?沙漠边缘。
姜千澄双腿蹬地,跳下棚车,走向浩瀚的漠海。
热浪翻涌,砂砾飞扬,天地雄浑苍茫,刺目的太阳笼罩在上?面,折射出万丈光芒
金黄的沙浪—?阵—?阵翻涌,无尽地延伸,广袤的沙海寂静无声。
黄沙组成的世界,人置身其中,只觉就像—?滴水,—?瞬间便会被蒸发掉,化成—?股淡淡的烟。
这?—?刻,空前的无力感,带着炙热的温度,攀爬缠绕上?了?姜千澄心头。
她心中无助,脚跟被黄沙死死地攥住,不?敢往前再迈—?步。
黄沙阻拦了?她的脚步,荒漠放大?了?她的恐惧。
天地茫茫,瀚海无边,她到哪里去寻那个人?
她还能找到他吗?
姜千澄不?知道,她朝沙漠,轻轻地,慢慢地,迈出了?第?—?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下刀子,开虐狗子
感谢“于云之上”,“余庆伟早点睡”两个小可爱的营养液
感谢“七郁”小宝贝的地雷,么么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