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程林带过不少兵,深谙以退为进、物极必反的道理。
以他这个身份,要真想在晋城找一个人,那么无论阮年躲在哪里他都能找到。
但是阮程林没有那么做,他知道比起以前,现在用那些强制手段只会引起阮年更加激烈的反抗。
因此在最初几天的愤怒情绪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后,他就大手一挥撤回了放出去的暗哨。
而阮年已经在贺铮的公寓蜗了七天,学校那边用病假显然快瞒不住了。
秦沐云每次去上课都要遭受辅导员满清十大酷刑的逼问,又不能出卖自己的好兄弟,扛了整整一周,人都憔悴了大半,再多粉底都遮不住。
他抱着徐然痛哭流涕。
再这样下去,等阮年能来上课,请病假的人就该轮到他了!
好在一周后终于有了个好消息——守在秦家和徐家院外的陌生车辆都不见了!
他激动万分地打了个电话给阮年。
彼时阮年正躺在贺铮家客厅的大沙发上,用一百零八寸的巨大液晶屏幕玩PS6,3D立体环绕式摩托车音效震耳欲聋。
秦沐云差点失聪,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委屈地对徐然说:“呜,我要和他绝交!”
徐然不给面子地拆穿他:“你一个月至少要和年哥绝交三次,但从来没有成功过。”
秦沐云:“……”
“不接电话?”
贺铮合上许久没有翻过页的书本,身体稍稍前倾,提醒某个沉浸在游戏中的少爷。
刚才接通后秦沐云那边不知是信号问题还是怎么,半天没有声音,阮年心系飙车,随手开了免提就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直到现在,这通可怜的电话大概已经被小少爷彻底遗忘了。
阮年一局恰好结束,摩托车冲过终点,屏幕上跳出最后排名,他以两分半的巨大优势成功卫冕第一。
阮少爷游戏获胜,心满意足地拿起手机:“在了,说吧,什么事?”
那边沉默了一秒,继而尖叫:“年年!!我刚才好像听见贺铮的声音了!他在你旁边?!”
这回轮到阮年把手机拿远一点了。
他揉了揉耳朵,十分不满地瞪了眼贺铮——知道开着免提就别乱说话啊!
贺铮满脸无辜,表示自己刚才在认真看书,没有注意到。
“别瞎叫唤!贺什么铮?老子开个摩托车你都能听成贺铮,你魔怔了吧?”
阮年关了免提,故意用平常的语气嘲讽了一波,期间连余光都没敢往贺铮那边瞟。
他镇定的反应果然让秦沐云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是前段时间和男神见面留下的后遗症?
不过想想也是,年年怎么可能和贺铮在一起,还和平地玩着游戏嘛!
“还不是你那边声音开太大,人家都幻听了!”秦沐云很快忘了这段插曲,说起正事,“年年,阮叔叔这是不是要跟你和解的意思啊?你打算回家吗?”
“不回,不和解。”
阮程林会这么快放弃他倒是没想到,也可能是他这么多天的销声匿迹让对方明白了他离开阮家的决心。
“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他催促道。
贺铮家的超大寸屏幕和游戏机简直深得他的心,阮年甚至觉得现在要他在这里住个半年都不成问题。
“有有有!”秦沐云可怜巴巴地说,“你什么时候来学校啊?我和然然真的快扛不住了!辅导员说今天下午的课你再不出现,她就要打电话给家长了。”
“……”
阮年在高中就属于让老师头疼的那类学生,能考上晋大也是高三那年阮程林派人盯着他补了一年课的成果。
那段时间他成绩突飞猛进,高考结果出来后好歹没让阮家丢脸,结果一上大学又开始故态复萌。
因为军盟阮家这座大山,以及阮上将儿子的这层身份,不管是逃课还是缺席,只要不过分,辅导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太管他。
但这次一“病”七天,甚至没有一点“痊愈”的迹象,辅导员终于看不下去了。
挂了电话,阮年烦躁地撸了把头发,抬脚过去踢了踢贺铮的小腿:“喂。”
后者投来询问的目光,德芙因为他这个动作警惕地靠了过来,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阮年啧了声,到底还是收回了脚丫子,说道:“我今天下午要去学校。”
贺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他五感敏锐,刚才秦沐云在电话里说的他全都听到了。
“我和你一起。”
“……你今天不是没课吗?”阮年疑惑。
这几天阮年宅在家里没去上学,也就暂时没有执行司机这项任务,贺铮自己开车上下学,回来的时候还能在外面打包各种吃的给他投喂。
也不知道哪家店的厨子,手艺好得能让他把舌头吞下去。
因为嘴馋,阮年几乎天天盼着他出门上课,由此也知道了他们金融系的课表。
“嗯,学生会有事,让我过去开会。”贺铮答得很快。
这人刚转到晋大一个月,居然就加入了学生会?
要知道那里面的人个个头脑聪明能力出众,入会要经过层层选拔,笔试面试成绩都必须在A+以上。
最重要的是,学生会里全是Alpha——也不是性别歧视,只是事实证明Alpha的能力确实远在Beta和Omega之上,且晋大建校以来几乎就没有BO性别入学生会的先例。
于是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认学生会非Alpha不录取了。
阮年大一的时候还心血来潮和秦沐云徐然一起报名过,但对方以成绩太差、品行不端等诸多理由把他拒之门外,被阮年记在小本本上记了一学期之久。
结果贺铮现在告诉他,他进学生会了?
阮年合理怀疑其真实性。
“你怎么过的笔试和面试?”他不信任地问。
入会的笔试题阮年做过,那就不是人做的题目,比高考还难,整张卷子他只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一个字算一分,秦沐云可能是他和徐然中成绩最高的那个。
贺铮想了想,如实道:“没过。”
“没过?”阮年一愣,惊道,“靠,你走后门?!”
他出离愤怒了,这万恶的钞能力!
“也不算。”贺铮沉吟片刻,“是他们副会长主动来找的我。”
阮年:“……”
“说让我考虑两天给答复,我刚刚决定答应她的入会邀请。”
阮年脸色七彩斑斓,最终汇成一个简单而复杂的汉字:操!
*
去学校依然开的是贺铮那辆黑色SUV,低调沉稳有内涵。
乍一看普普通通,在学校停车场几辆骚包的跑车衬托下更是泯然众车矣。
这还是阮年第一次作为司机载贺铮来晋大,到校后就怕被认识的人看见,好在阮少爷今天运气不错,直到和贺铮分开也没出什么岔子。
看了眼时间,这节刚好是堂公共课,教室在综合楼。
找到地方的时候白胡子教授已经站在台上开始播放PPT了,整个教室拉进窗帘,光线昏暗。
阮年见时机成熟,敲了敲后门示意坐在最后排的同学帮忙开锁。
“谢了。”阮年猫着腰神不知鬼不觉进了教室,对那个后排同学道谢。
“……不、不用谢。”男生抿着唇颇有些腼腆。
说话的语气也非常熟悉。
阮年不禁多看了他两眼,终于从记忆某个角落连刨带挖想起了这人的名字:“梁丘?”
梁丘意外于他居然记得自己,点头道:“嗯,是。”
“行,这回记住你了。”
阮年拍了拍他削瘦的肩膀,眉梢轻挑,眼睛也微微弯着,像吊在树上的月牙。
比起某个可恶的家伙,眼前这个叫梁丘的才像是Omega该有的样子嘛!
梁丘略显局促地低下了头,浓密的睫毛细细颤动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阮年已经发现坐在前几排的秦沐云和徐然,正要矮身一路摸过去,教室大灯忽然“啪、啪”全亮了起来。
光线一亮,阮年整个人就藏不住了。
白胡子教授面容严肃地站在台上,目光直指阮年和梁丘,皱眉道:“后面的两位同学,下了课你们想怎么样我不管,但上课时间你侬我侬,趁关灯偷偷摸摸谈情说爱,当老师老眼昏花吗?”
“白胡……教授,是我上课迟到了,和他没关系。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点名册,上面肯定没有我的名字。”
既然被发现,阮年干脆也不躲了,站直身报了自己名字。
徐然趴在桌上回头,冲他狂甩眼色——这位老教授最不喜欢的就是学生对待学习的态度不端正,哪怕你听课不专心走神了都没事,但态度决定一切!
显然阮年是个没有学习态度的人!
白胡子教授一翻点名册,脸色果然更差了:“阮年——哼,我知道你,从开学到现在,我的课你全都旷了!”
阮年:“……”这下好,撞枪口上了。
“既然你这么不乐意听我的课,你和你男朋友就一起去教室外面站着吧,想谈恋爱还是想做什么都自便,但只要敢早退一分钟,我这门课的学分你们就别想要了。”
被点到名的梁丘白着脸都快哭出来了。
阮年倒是没什么,他根本不在乎这点学分,出了教室门就想放飞自由,好悬被梁丘抓住了一片衣角:“不、不能走的。”
阮年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
梁丘倏地收回来,以为自己惹对方不高兴了。
刚想道歉,却见阮年原地沉默一会,居然真的乖乖走过来站在了他旁边,有些意外地怔住:“你……”
“啧,这节课多长时间来着?”
他是不在乎学分,但是梁丘多惨啊?
明明是好心帮他,却平白无故被他拉下水,要是他真走了,谁知道那个白胡子老头会不会一块把帐算在梁丘头上?
“……”梁丘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点无语,片刻后才回答,“九十分钟。”
“什么?多少分钟?!”阮年掏了掏耳朵,猛地拔高声音。
“公共课是两小节算一堂大课,加起来就是九十分钟。”梁丘小声说。
“……”去他妈的运气不错。
阮年骂了一声,抬手掀起卫衣帽子戴上,曲腿靠墙,闭上眼睛就开始打盹。
论有什么快速穿越时间的方法——睡觉!
可惜想得容易,实行起来却颇有难度。
这姿势站一会儿没事,久了就会觉得脖子发梗,酸痛难忍。
等阮年好不容易酝酿出一丝困意,就被走廊那头由远及近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打破了。
内容应该是在讨论某项活动,各种章程一套套来,听着就很繁琐,也能感觉出应话的人略有些走神,开口始终都是冷淡的单音节。
……只是这欠扁的语气,莫名有点耳熟。
他睁开眼睛侧眸看去,隔了一条狭长而昏暗的走廊,恰好与贺铮沉默投来的目光重合。
像一口平静无波的古井,水面下幽深邃暗,一眼望不到底。
想抽身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往下坠,四面都是长着青苔的湿滑井壁,无法反抗,也无力反抗。
阮年心跳仿佛静止了几秒,世界一下从彩色的变为浓墨渲染的黑白。
直到贺铮率先移开视线,他才霍然惊醒,察觉自己无意识屏息了很久,要不是肺活量大,也许能当场把自己憋死。
幸好表面还算镇定,否则真要被人看笑话了。
“咦,这两位同学怎么站在外面?”贺铮身旁的女生好奇问道。
门口罚站这种措施上了大学还真就没怎么见过了,女生实在有点好奇他俩干了什么能被老师赶出来。
阮年扫了眼她手臂上的袖章——学生会副会长。哟嗬,还是个大官。
“我俩自告奋勇来当门神,学姐有什么指教?”阮年下巴微抬,露出帽檐下一双漂亮的眉眼,但从语气听来是有些嚣张了。
走廊气氛转瞬变得微妙起来,作为一个柔弱的Omega,梁丘下意识寻求更强大的庇护,往阮年身边靠了靠。
贺铮眼睛一眯,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捏住阮年垂在一侧的帽绳,面无表情把他牵到门的另一边,直到距离足够远了才停下来。
阮年:……??
没等后者反应过来发作,贺铮就抬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下,不无嘲讽道:“门神,好好当。”
说完,携美女副会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