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吴娘子难产

陈敬之趴在门上听了一会,除了渡生婆不断叫撑住、吸气的声音外,却听不见他娘子的半点声音。

“阿爹,阿娘和阿弟会没事的是吧?”

六岁大的陈海云趴在门板上,扭头仰着问她阿爹。

陈敬之看到自家二娘子也是趴着门,倒是也不责怪她,“肯定没事,你先跟你阿姐去吃朝食。”

九岁大的陈秋岚把二妹拉起来。

“阿爹你不吃吗?”

“阿爹先不吃,你阿娘还在里面生弟弟呢!等她生完阿爹再陪阿娘一起吃。”

陈黄氏看到他父女三如此作态,把嘴巴的话咽了下去,“大郎你家的又不是第一胎,这次只是意外。”

“阿娘,我知道,我知道……”

尽管如此,陈敬之心里有没有怨气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大丫你去把大饼分好,二丫你去搬碗。”

陈黄氏知道这一胎对大儿子家的重要,也就不怪他如此作态了。

陈秋岚只好拉着陈海云按照阿嫲的话去做,否则准会少不了一顿打骂,就算是阿娘也护不住她们。

“还没生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陈老汉抠了口旱烟丝出来,用力的吸了一口。那褪色的旱烟筒就像陈老汉脸上的皱褶一样,干瘪的泛黄。

“没呢!大郎家的这关估计难过了……”

看见陈崇之一家进来了,陈黄氏就住了嘴。

她家大郎曾经承载着她所有的希望,尽管现在他一直没能实现,陈黄氏也不愿意其他人看低他,这里面的其他人也包括她其他儿子。

隔壁屋子的大嫂生孩子一直没有生出来,陈崇之也是知道的。只是生孩子他又帮不上忙,所以这两天除了去地里看箭子稻外加除除草,他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阿爹阿娘,开饭啦!”

跟陈老汉和陈黄氏打过招呼之后,他就坐了下来,也不说给两个侄女搭把手。

跟着他进来的是他的婆娘许春妮,正抱着他们的小儿陈玉阳,一个两岁多的胖小子,也跟着坐了下来,孩子就顺着坐在她怀里。

看见陈秋岚端着蒸饼进来,她笑着说,“大嫂这关肯定能过去的,看大丫这样能干,她还不得给大丫添个兄弟帮帮忙。”

陈秋岚还好,陈海云却是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怒意,呛了句,“我家已有个大兄,就算是生个阿妹我也是欢喜的。”

屋子里的众人除了不懂事的陈玉阳咿呀呀的说着他自己才懂的话,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二丫的大兄啊,陈家的人神色都不大自在。

吴氏之所以早产,就是因为听见她的儿子陈玉材下落不明的消息受到了惊吓。

“嗯,小娘子也不错,我也想要个小娘子呢!”

陈崇之口不对心的说着。

“开饭,开饭,先吃了再说,不早了!”,陈黄氏发话,众人倒是不说话了。

……

看着众人慢悠悠的吃着大饼,陈秋岚觉得今天的饼子比往常粗多了,卡着她的喉咙很难受,难受得她眼睛都红了。

她的阿娘在那生孩子,她阿爹急得已经不顾形象了,她大兄现在下落不明。其实陈秋岚知道,下落不明也许就永远都下落不明了。

去年服兵役,本来应该是大堂兄陈玉成去的。可是二妈哭天喊地的不同意他去,还指责自家一家子不事生产,阿爹只会死读书,全靠二叔来养活。

中间还发生了些陈秋岚也看不懂的事,反正最后的结果她是知道的了,那就是她才十二岁的大兄陈玉材代替十五岁的大堂兄陈玉成上了战场。

前天七月十三日,去年去战场的人陆陆续续的结伴回来了,有的人知道已经死在了战场,有的人却是下落不明,也许连尸首都是找不到的了,这找不到的人包括她阿兄陈玉材。

当时大着肚子的阿娘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喊着阿兄的名字。陈秋岚吓坏了,还是二妹陈海云叫了起来才找人把阿娘搬回屋子里。

可是后来阿娘难产了,现在还没有生出来。

关于怨不怨恨大堂兄,陈秋岚觉得她是怨的。这会儿看到二妹呛话四妈,陈秋岚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阻止。

相比陈玉成,陈家人都知道陈玉材是个读书的料子,当年喜得麟儿的陈敬之当场念了句,“玉材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我陈敬之不怕七年的磨练,我儿同样也不怕。”

因此取名陈玉材。

可是陈敬之不止是七年的磨练,从五岁开蒙以来,已经经历了四个七年。这四个七年让对他充满期待,期望他中举发达好提携他们的其他二房都放弃了。

以前养着大房一家子,陈家二房和四房都是心甘情愿的。可是随着期望越来越不可能实现了,而大房一家子孩子越来越大,越生越多,花费当然也是越来越多,他们哪里还愿意?

这老的要读书,这小的也要跟着读,就算陈家本来小有资产,都抵不过老大一屋子的蠹虫。

二房四房小两口在床头床尾都不知道嘀咕多少次了。

陈玉成要去服兵役就成了导火线,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现在陈玉材说好听点是下落不明,难听点就是死无全尸,而吴氏现在又这样。

尽管陈海云的呛话在平日里看起来是大逆不道的,这会儿他们都是没在意了。

“四郎,箭子稻青了吗?”

陈老汉不是不关心大郎一家,只是他这些年来把太多心思放大郎身上了,现在其他儿子有不满了,他只好尽量表现出一碗水端平的态度。再加上地里刨食的人家,有甚么比庄稼更加来得重要。

“再过个把月估计就能收了!”

陈崇之掰着手指算了下,这地里的庄稼他都心里有数。

“嗯嗯,吃过朝食后,我跟你再去看看。”

陈老汉把一只蒸饼蘸进浆水里再吃,他最近都这样吃。人上了年纪了,牙齿就不好了,这掉了一颗有一颗的。

也许哪天掉光了,他就该进祖坟了吧!陈老汉吞了口浆水。

“喏!”

陈崇之其实是不想去的,这外面的太阳一大早就火辣辣的了。可是相对于在家听着大兄在外面走来走去,时不时喊两声撕心裂肺的骚扰声,他宁愿跟阿爹出去。

这大嫂也不知道要生到什么时候,还是避开点好!

他的婆娘许春妮跟他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现在也不想面对大房一家,“阿爹阿娘昨天有人带话说我阿兄归家了,我想带阳哥儿回去看看。”

许家大郎去年去服兵役的事,陈家人也是知道的。这会儿听见她说许家大郎回来了,众人又是一静。

“那你带十只鸡蛋,两斤白面还有半斤糖回去吧!我等会给你拿,跟山儿说,大姨有空再去看他。再跟你阿娘说,让她给我留两板豆腐,你到时候拿回来我好做豆腐乳。”

陈黄氏很快就做出安排,在心底算了下,十只鸡蛋、两斤白面、半斤糖的价格也就跟两板豆腐差不多了。

许春妮的阿娘是陈黄氏的二妹,但是不代表二妹就能占她的便宜,何况陈黄氏并不觉得她需要跟她二妹亲近。

“阿娘,那我能多住两天吗?”

最好住到大嫂生了或者啥了再回来,虽然陈玉材去服兵役是代替二房的去的,可是当初推波助澜的也有她许春妮。现在面对大房一家子,她总有点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