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穆历一百三十四?年的清晨,三枝巷里那些要上朝的,踏着坊里的鼓声一大早就出门了,读书的也?去学?里了,各家关上门,就静悄悄的了。
上身穿着丁香花纹褙子,下穿莲花阔裙的小娘子莲步轻点,转身就移到了东窗下,拨簪逗着鸟儿。
鸟儿不开?口,跳上跳下的,瞪着圆鼓鼓的两只小眼睛。
张妮娘凑到跟前,撒了一把谷子,鸟儿马上跳到上面欢快地?一粒粒啄进肚子里,“这?只鹩哥怎么就不开?口说话呢?十三郎让人送过来的时候,不是?说已经可以口吐人言的吗?”
陈玉珂将簪子插回发上,提到桂伯舟,她心里就不自在,两眼秋水清澈,嘟着嘴巴道,“谁知道,是?不是?,被那些奸商,给哄了……”
张妮娘伸手逗了几下,见那个鹩哥只顾着吃,其余就跟木偶一样,毫无反应,泄气地?道,“小娘子今日可要去赴宴?奴婢去将要穿的裙子拿出来用炉子烫下。”
已经芳龄十四?的陈玉珂,现在是?翰林学?士陈敬之家未及笄的小娘子,被朝中清流的各家太太夫人盯着,像小猪仔一样看着,就等养大养肥了再考虑是?否要买回家。
“唉,好无趣的,宴席,还不如,在家陪妮娘你,做针线活呢!”
张妮娘翻了个白?眼,不吭声,做针线活的是?她,小娘子只负责晒太阳。
“你想家了吗?”
陈玉珂瘫坐在春凳上,看着张妮娘翻着衣裳。今年初来潮,每个月的这?几天真的是?遭透罪,时常疼得她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就差打滚了,又不知道布洛芬片现在叫甚么名字,那几日见到她的人都如活脱脱的白?日见鬼了。
姐夫王了一给看过后,开?了几剂药说是?让慢慢调?,等嫁人就好了。
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事早嫁人?陈玉珂想想就觉得荒唐。
张妮娘低眉摆弄着衣裳,“不想,有甚么好想的。”
哪有真的不想的?这?个小娘子来到自己的身边已经有八年了,跟着她从鳌村到皇城。
八年时间过得真快。陈玉珂忍不住眼前有点恍惚,八年前,阿爹中了探花郎归来,那天……
“大郎!”
离得最近的陈玉珂还没?来得及唤爹,旁边的陈黄氏已经扑过去把住他的肩膀,激动地?热泪盈眶,“你终于,回来了,你一定?要,给阿娘做主啊!”
陈敬之握住母亲的手,朝妻子点点头,冷静地?道,“阿娘,有儿在,莫慌!”
陈敬之和吴氏一起扶着陈黄氏坐下后,他走?进大堂,撩起袍子,向老县令拱手作揖道,“新?科进士陈敬之见过大人!”
老县令连忙站起来,一脸的欣慰地?走?下来道,摆摆手,“陈进士可是?咱们常熟县读书人的楷模啊!”
以老县令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再往上进一步了,可是?治下能人才辈出,也?算是?他考核的业绩之一。况且人家一开?始就是?探花,起点如此之高,他日成就不可估量,老县令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人。
他不能高声,可他还有后人。
“不知陈进士可已点官?”
陈敬之拱手向东遥遥行礼道,“已呈皇恩,被点入翰林。”
其实陈敬之初入翰林,只是?一名小小的编修,正八品,恰好比老县令低一级。不过,陈敬之没?有点明。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会?这?样,但是?老县令真的听见时,高兴得两只眼珠子都看不见了,“这?次可是?返乡探亲?”
老县令也?没?有问?陈敬之的职位,就算人家现在比不上自己又怎样?能入翰林的前程还能差吗?实在是?令人羡慕。
张志成脸灰如死,双手紧抠砖缝,牙齿咯吱咯吱作响。陈敬之的出现,令他前所未有的恐惧。
“喏!”
陈敬之此次返乡时间紧迫,家中还发生如此变故,心里更加着急,拱手道,“大人,案情经过如何?,敬之不敢妄推妄论。但是?既然有人证证明凶手就是?张志成,还恳请大人查明真相,以还舍弟清白?!”
“大人,你不能因为陈家现在有人当官了,就让草民认罪啊!我真的是?冤枉的。”张志成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冤枉的,只能喊冤。
老县令本来是?想看热闹的,可是?现在探花郎都出现了,自然要卖他个人情,直接让人给张志成验伤,上刑。
最后张志成招了,只是?要求单独见陈敬之和陈重之一面。
陈玉珂不知道张志成最后说了甚么,只是?等她随阿爹阿娘进京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张妮娘,说是?给小娘子做个伴。
张妮娘自从到了陈玉珂身边,就以奴婢自称。
张志成被判秋收后送往边地?服劳役。
陈玉珂还以为会?是?杀人偿命的,或者是?牢底坐穿,没?想到居然是?服劳役。
大穆朝的律法已经自成体系,县令并不能行杖杀权,必须层层上报,又最高的刑部?定?夺,甚至上至轩辕烈焱那。
到边地?服劳役,对张志成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之后,陈家大房将常熟县所有的资产专卖给二房,才能在皇城换得三进宅子,能有个落脚处。
陈敬之成了现成的穷翰林,还不如老县令过得滋润,虽说是?在皇城脚下当官的。
陈重之出狱后,除了将森哥儿改姓叶,说是?为了不忘记叶娘外,还将布肆交给了陈玉成去经营,陈玉成止步于童生,终究放弃了科举之路。
陈玉珂怀疑陈玉成当初作弊之事被二叔知道了,知子莫如父。
陈茹娘最终也?没?嫁给陈重之看中的那个衙役,而是?被陈重之定?给一个布肆上交情不浅的同行,在陈玉珂进京一年后,两人已完婚。
随后,陈重之做起了脚商,不同于一两个人的脚商,他集体了十余人,现在已经成了规模的商队,在大穆境内,远处的金国、月牙国,甚至嘙罗走?留下过印记。前年陈玉珂还在皇城见到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而陈崇之带着许春妮和阳哥儿依然不知踪迹。
陈老汉和陈黄氏按照当初分家的安排,跟着陈敬之走?,现在住在皇城边上村里的田庄。
……
张妮娘将衣裳晾到院子里,回头一看,小娘子居然又睡着了,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嗜睡的小娘子,连忙将她摇醒,“再睡下去,今晚又要喊睡不着了。”
陈玉珂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我阿爹,可下朝了?”
张妮娘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了吧!”
陈玉珂特别?佩服这?些人,看着天色就知道是?甚么时辰,这?点她学?了好久就是?学?不会?,“等他回来,你跟我,说声。”
“你要不要做些虎头鞋?”张妮娘扭头问?道,“算着日子,大娘子家的小馒头快要出来了。”
“那我去,挑些布料……”陈玉珂想着反正也?闲着,不如找些事干,来皇城也?进了女院几年,近日女院放假,在家无聊得很。
……
“妮娘,小娘子可在?”
妮娘才打开?小院门,虎子站在门外,一身的热汗腾腾,神色着急,“妮娘,不好了!我找小娘子有急事。”
陈玉珂置办店肆的事儿,明面上还瞒着陈敬之和吴氏,张妮娘却是?知道的,一猜也?就知道虎子要说店肆的事儿,连忙将他拉进小院子,问?道,“怎么了?”
“首饰铺子出事了……”十八岁的虎子长得跟林猎户就像一个印子里出来的,这?几年跟着陈敬之,又帮陈玉珂经营着几间店面,人倒是?越发的稳重了。
一听是?首饰铺子的事,张妮娘也?急了,“你在这?等着,我去叫小娘子……”
听到消息的陈玉珂搭拉着棉拖鞋跑出来,虎子道,“小娘子,咱们西?城大街那首饰铺子,就是?从张打手手里转来的那间,谁知道原来的主人被诛了九族,连张打手一家都没?饶了,如今咱们那铺子,也?被官府当成张打手的财产被官府给封了,这?可如何?是?好?”
仿如当头棒喝,陈玉珂愣住,半天都没?缓过气儿来,那间铺子花了她大半积蓄了。当初为了买下它,她将手里所有的钱财都填了进去,甚至偷偷瞒着吴氏和桂伯舟当了不少两人送的首饰。
虎子见如玉当即变了脸色,闷声闷气道,“我今儿到西?城打听,新?任的府尹叫熊本林,曾在翰林院待过,想必是?个讲道?的人。而且,那个熊本林和阿叔也?算是?知交,不过后来太人做了翰林学?士,他外调,两人来往就少了。”
“要不,你把那房契给我,我再跑趟西?城,跟新?任的府尹大人再交涉一回,看他能不能叫咱的铺子重新?开?张?”
陈玉珂腿一软坐在了院子的石凳上,一手拽紧褙子的边儿道,“我就怕,走?这?一趟,我在做买卖的事,就得摆在明面了。”
阿爹阿娘知道本就知道这?件事,只是?半睁眼半闭眼。做买卖的妇人很多,家里当官的也?不少,可是?未出嫁的小娘子如果被传出去,那些家中有小郎君的就觉得也?许这?个小娘子性子太过要强了。
不是?谁都能接受一个性子强悍的儿媳妇的……
当年初入皇城,陈家捉襟见肘,陈黄氏得长期吃药调?,陈老汉离开?的田地?不用劳作反而身子垮了一半,家里紧紧靠陈敬之在翰林院的奉银根本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家的生计。
第一年陈玉珂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做过。
第二年陈玉珂拿着桂伯舟给的玉坠子去了张家的钱局取了些金条出来交给吴氏一部?分,说是?跟桂伯舟借的。
吴氏沉默了半响,说以后肯定?加倍奉还。后来就拿了那部?分金条在皇城附近的村子置办了一个田庄,让陈老汉去打?,就连陈黄氏也?跟着过去了,老两口的身体反而逐渐好转。
剩下的那部?分,陈玉珂正愁着怎么让钱生钱的时候,虎子出现了。